人人都說薛將軍無比勇猛,殊不知,面具下的人是將軍夫人我(完)

人人都說薛將軍無比勇猛,在戰場上戴著面具殺敵,如蘭陵王在世。

殊不知,面具下的人,是將軍夫人我。

戰爭結束,他甩下一紙和離書:“我忍你很久了,你這個怪物。我明日將迎娶表妹過門,過正常人的日子。”

待到兵臨城下,他匆匆找上我,“你快扮做我的樣子出城迎敵!”

正文

宣國邊城——鄞州,城中的人都知道,鐵匠沈家有兩個閨女,只是從不同時出現。

大銀子力氣足,會幫阿爹打鐵,人小鬼大的和隔壁武館的師傅稱兄道弟。

小銀子靦腆,縫補漿洗是把好手,針織女紅也是上乘,很適合為人妻子。

算下來,小銀子到了出閣的年紀,有媒人來打聽,鄰里酸溜溜說:可輪不到咱們說媒。小銀子啊,攀了高枝嫁到了京都,現在是將軍夫人了。

1

我與夫君成婚三載,秉承女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將夫君作為主心骨。夫君的事哪怕再小也是天大的事,就連到今日熬藥的水是從何處來我都要仔細過問。

對待婆母更是遵循孝道,晨昏定省,莫有不從。

將軍府坐落在京都最繁華之地,往來賓客絡繹不絕。府上的門檻每隔幾個月就要整修一遭。

夫君並不是生來就地位顯赫,全憑前年以一萬水軍勝敵國三萬人馬的赫赫戰功得此殊榮。

可夫君身體孱弱,每日都要服藥。但顧著他鎮國大將軍的威名,熬藥都讓我避開眾人。

宣國不與外界通訊,閉關鎖國,藉著護城河抵禦外敵,在亂世中享受安寧。

武將們常常在府邸設宴,以抱團取暖。女眷們地位不高,常在後院閉了門說些體己話。

在小廚房忙活了半日的我,端上蒸好的糕點,來到了後院大堂。

一首《蘭陵王入陣曲》奏罷,抱著琵琶的女子施施然行禮。

那是夫君的表妹,她剛喪了夫君,無依無靠,帶著兒子來此投奔婆母。

坐在主座、頭髮花白卻滿臉笑容的便是婆母,她很是喜歡錶妹,拉著她到身側坐著,又同座下的各位武將親眷介紹:“這是我孃家姐妹的女兒,陳朝容。彈得一手好琵琶,很合我心意。”

堂下人都是聰明人,順著話誇起來。

“表小姐這琵琶絕技真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啊。”

我打量著身上衣物,很合女德中說的素淨得體,又緊了緊頭上的木簪,進了屋。

“婆母,我學了些新樣式的點心,給各位夫人嚐嚐。”

我分發著碟子,但各位夫人並不領情,沒有品嚐。

到了最後一碟,我雙手捧著,看了婆母的臉色,小心翼翼湊到她身前:“婆母,您嚐嚐。”

婆母斜眼一瞥,撇過頭,揚手就打翻了在地。梅花樣式也好、小兔子樣式也罷,團了塵埃,受人嫌棄。

一如我,只能埋著頭清理著這片狼藉。

“難登大雅之堂,有那心思做點心,倒不如想想如何補好身體,給范家添個孫子。”婆母橫眉冷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兒早該休了你才是,成天折騰這些玩意兒有啥用。成婚許久,連個蛋都下不出來,真是晦氣。”

陳朝容在一旁貼心伺候,婆母就著她的手飲下一口熱茶。

婆母對著陳朝容卻是言笑宴宴:“朝容,還是你乖巧,又會生養,君兒這個大胖子,活潑又機靈,我眼饞得很。”

有夫人捂著鼻子搖頭:“哪裡來的一陣如此濃烈的藥味,燻得我頭疼。”

遭了,今早給夫君煎完湯藥身上的衣衫染了味道,忘記換了。我抬頭偷偷看了婆母一眼,被她察覺。滿杯的熱茶轟然潑得我一臉狼狽,茶杯碎了一地。

“還不是這個喪門星,身子骨不好,日日喝藥。”

婆母把罪責嫁禍到我身上,當著眾人的面,絲毫不忌諱家醜不可外揚。倒像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與她婆媳不睦。

我遵循著習慣去拾起地上的碎渣子,被扎得一手鮮血,頭開始隱隱作痛。

動靜大得驚動了前堂,夫君拄著柺杖進門要拽著我的衣領把我帶走。

婆母尤嫌不過癮,和堂下眾人繪聲繪色講起了我的不是。

“她沈銀雀原不過就是個鐵匠的女兒,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嫁給了我兒子。琴棋書畫是樣樣不行,我是十分不滿意。成婚五年了,肚子還是不爭氣。我夜夜憂心,恐怕這梁家五代單傳的香火就要折我手裡了。我們勝意可是將軍,沒個兒子,這傳出去不是叫人笑話了嗎?”

可夫君不到而立之年就一根柺杖不離手,懷不上孩子,明眼人都看出不是我的過錯。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又當了夫君的一塊遮羞布罷了。

2

“不是同你說過了嗎,”夫君將門一鎖,回頭便對我呵斥:“人多的地方你萬不能去,要是犯起病來,我顏面掃地……”

夫君的話戛然而止,在他瞪大的雙眼中,我看見久違的大銀子佔據了我的身體。

“怎麼著?我就如此見不得人嗎?當初可是你三書六禮要迎我進門的。”大銀子奪了夫君的柺杖,往他心口戳:“日日對我耳提面命,你是教書先生嗎?我是你妻子,不是來求學的學生。”

大銀子不悅看了眼滲著血跡的手掌,一腳踢翻了屋內的茶桌:“還杵著幹什麼,還不給我上藥。真倒黴,小銀子什麼破眼光,嫁了這麼個病秧子,惡婆婆還隔三差五挑事。偏生小銀子還上趕著想去討那惡婆娘歡心。”

夫君找來藥箱,放下想逃。大銀子冷著臉,盯著他晃了晃腦袋,毫不掩飾的威脅。迫於大銀子的淫威,夫君只好不熟練的幫大銀子挑著卡進肉中的渣子。

“嘶,你這病秧子別的不行,現在倒是有了力氣,想疼死我嗎?”大銀子拎起凳子就要往夫君頭上砸。

我恐傷了夫君,急忙奪回身體。夫君抱著頭準備遭罪,我輕柔的手搭在他手上,弱弱的喊了聲:“夫君,是我。”

夫君鬆了口氣,不自然的挺直腰桿,指著一地的狼藉發難:“看看你做的好事。”

大銀子不滿夫君疾言令色,又要搶佔身體,我晃著腦袋,將雙手合起,像待宰的羔羊一般送到夫君面前。

“夫君,我怕是又要犯病,你快些尋了繩子將我綁起來吧,我怕發作起來,你制不住。”

前廳後院的嬉鬧聲不絕於耳,而本應是這個大宅院的當家主母的我,卻被五花大綁,困在主屋。

大銀子被困得憋屈,與我爭吵:“小銀子,你放我出去,這家人不是好東西。”

我柔聲勸著:“大銀子,你不能再出來了。我們會被別人當成怪物的,宣國的女子應該像我這樣,孝順公婆、服侍好夫君。”

“我們拼命偽裝成正常女子,按照他們的意願一樣活著。可小銀子,你過得快樂嗎?”大銀子壓抑得太久:“這裡有人把你當人嗎?他們不過是想你做個生育的機器,長長久久依附他們,像個寄生蟲那樣活著。這是我們想要的嗎?”

我解釋:“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夫君他對我還是很好的。”

“是這樣嗎?”大銀子全然不信:“他是真的對你好嗎?還是他在懼怕我們?”

我想起夫君面對我和大銀子時的兩幅面孔,心生疑慮。

大銀子蠱惑我:“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

我一怯弱,讓出了身體的掌控權。

大銀子這次沒有像以往出現的那樣,出府逛街遊玩。而是安分的在屋裡坐著。

房門被扣響,露出一張眉眼帶笑的臉,陳朝容巧笑倩兮:“表嫂,聽表哥說你病了,我來探望。”

大銀子並未動作,冷眼看著她演戲。

她輕撫琵琶試音:“昨日見姑母對錶嫂不懂琴棋書畫不滿,我寄居在府上,沒什麼可幫得上忙的。這琵琶還算拿得出手,如果表嫂不嫌棄,我願意幫著你學起來。”一番話說得極慢:“月末就是姑母的壽辰了,若表嫂能以此獻賀,姑母或許會高興些。”

大銀子配合她演戲,略帶猶豫的說:“這……能行嗎?”

陳朝容拱火:“姑母最喜歡聽琵琶了,一定能行。不然,你可以去前院問問表哥。”

大銀子點頭,就要往外走,而陳朝容故意伸出了腿要絆住她。

大銀子會武,這點小招數掀不起風浪,可她假意絆倒在地,捂著腦袋等人來扶。

陳朝容偷笑著攙起大銀子:“我還是陪表嫂一同去吧。”

3

前屋裡一陣爽朗的笑聲後,有人粗聲粗氣的說:“今日上朝,邊關來報,說小小梁國進犯。多大點事啊,皇上當即就讓以後這種小事不要報上來了。”

有人附和:“那梁國也是好笑,讓一個女子領兵掛帥,他們皇帝還封她是什麼大梁第一女諸葛。這不是笑話嗎,女子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出來拋頭露面搶男人的活計。他們梁國的男人都死絕了嗎?哈哈哈……”

大銀子本就準備到前堂鬧事,聽到這一句也有些慌張,甩開陳朝容的手就往屋裡進。

“你們這一群莽夫,失了智了嗎?還在此處飲酒作樂?可知那梁國兵力雄厚,岑雅禮更是及笄之年就能一招妙計讓百萬外敵退兵,實力不容小覷。”大銀子一番話說得口渴,端起桌上的熱茶一飲而盡後,才接著說:“我們國依水而生,易守難攻,若是提前排兵佈陣或許能有一線生機。如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堂上眾人面面相覷,緊接著鬨堂大笑。

“哪裡來的瘋婦,胡說八道。不過一個卑賤女子,有何懼。”

“就是,誰不知道我們這兒有範將軍坐陣,梁國那就是蚍蜉撼大樹,不足為懼。我有幸在前年見識過範將軍的風姿,戰船晃盪,但將軍身姿綽約,面具一戴,一杆長槍破萬軍,當下就取了敵首項上人頭。我恍惚間還以為是蘭陵王再世,跪著磕了好幾個響頭。”

“範大將軍鎮國英雄,哪裡來的無知瘋婦,在此長他人志氣?”

夫君面色鐵青,強裝鎮定:“各位同僚抬舉了,區區一場戰役不足掛齒。”

對著大銀子不住的使眼色,要大銀子離開,大銀子抱著手臂未動。

而陳朝容悠悠喊著表嫂撞進了屋子,假模假樣的端正行禮:“各位大人莫怪,我表嫂患了怪病,有些許神志不清,胡言亂語讓大家見笑了。她來這裡是找表哥商議學琵琶的事宜的,打擾各位大人議事了。”

聽到這句話,座上一個絡腮鬍子的武將嘖嘖稱奇:“怎麼她便是將軍夫人嗎?身為女子還不通音律嗎?行為舉止還甚是瘋癲?範將軍怎麼娶了這麼個女子?”

大銀子聽罷,一腳便把那武將撂倒在地:“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來對我指指點點。”

那武將一驚,人已經跌倒在地了,漲紅了臉辯駁:“你個瘋婦,趁我不備偷襲,我不過是沒坐穩,萬不是被你一介婦人就打趴在地。”

夫君揮著手暗示陳朝容趕緊將大銀子拉下去,而陳朝容裝作一派懵懂的模樣,站著不動。

“表哥,你手怎麼了?”

有個武將撫著鬍子看戲:“範將軍蓋世英雄,怎麼馴妻無道啊。這將軍夫人毫無規矩,在我家,我夫人可萬萬不敢如此。我說一,我家夫人不敢說二。連吃飯我都不讓她上桌的,夫字天出頭,得教會她們規矩才是。範將軍莫一心只會在戰場上威風啊。”

夫君面色黢黑,捂著帕子咳嗽不止。他最要面子,這幫人平日裡來,無不恭維、獻媚。現下鬧了這樣大的笑話,讓他顏面盡失。

恭維的話夫君聽過許多,聽得他都快忘了提槍上陣的人不是自己了。讒言有如蜜糖,讓他沉醉。

大銀子嘴角勾起一笑,就要揭露當年的真相。

我見夫君捂著嘴的絲帕都帶了血跡,知曉夫君一定氣急了,拼命掙扎求大銀子不要再說了。

大銀子惱我,負氣揹著手離開。

廊下能聽見夫君柺杖點地,提了氣說:“家中妻子無狀,讓大家見笑。說回正事,梁國不過是區區三萬人馬,壓根不在話下。不是梁某吹噓,若是十萬大軍壓境,我也有本事力挽狂瀾。”

他虛弱的聲線在一群壯年男子中尤為突出,大銀子聽了嗤笑一聲,而滿座賓客卻無不拍手。

絡腮鬍子的武將替範勝意抱不平:“將軍蓋世英雄,要何樣的女子沒有,偏偏娶了這個無知婦人。依我看,不如趁早休妻另娶。那後進來的女子倒是端莊有禮,還有幾分賢妻的模樣。”

夫君沒有反駁,顯然是默認了。

5

大銀子憂心戰事,一時不察,被我搶回了身體的使用權。

堂前宴席一散,夫君領著下人將我圍住,一聲令下:“將這個瘋婦給我綁起來,丟到柴房餓她個三天,看她還能有力氣折騰。”

“夫君,”我難以置信:“我好了啊,我現在沒有犯病了。”

啪,一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臉上,打得我腦袋發矇。

夫君關了柴房門,兇相畢露:“你方才在堂上故意顯露力氣,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那場仗是你這個怪物勝的嗎?”

我眼睛倏然瞪大,越是親近的人,越知道刀子往哪裡扎最疼。

“我忍你很久了,你這個怪物。若不是恐你出了范家的門口無遮攔暴露了我的身份,我真要在見你發病的頭一天就休了你。”

原來是這樣嗎?我苦笑:“那年我將父親的骨灰葬進海里,偶遇來鄞州求藥的你。你見我孤苦,說要給我倚靠,這些也都是假的嗎?”

夫君拄著柺杖咳嗽:“當日你一身孝服,溫婉動人,我說的自然是真的。徵兵那日,你說要隨我上戰場,我也是真的動容。可你在兵敗之際忽然就變了個人,戴了個面具、散了發宛若地獄的閻羅索命。所到之處,敵軍節節潰敗。揮著旌旗,號召著士兵驅趕外敵、守衛家國。

好不英勇啊,可這是女子該做的事嗎?尋常人家的女子當若朝容那般,於閨閣彈琴品茗,孝順公婆,服侍夫君。可你這個怪物,讓我夜夜不能安枕。”

他甩下一紙和離書:“你且在此處等死,我對外自會說你是暴病而亡,反正你也無親信,無人尋你。我明日就迎娶朝容過門,過正常人的日子。”

成婚後,我並不快樂。囿於宅院,只討范家人歡心,於我,是煎熬。與他,竟也是一場束縛嗎?

柴房暗無天日,倒叫我回想起從前。

大銀子出生便是難產,阿孃死了,阿爹獨身一人帶著女兒討生活。

這女兒越帶越像個小子,阿爹造船時,她就蹲在一旁同船伕聊天,聽他們講水運,船隻結構、如何抵禦海上風浪。

聽水手講各國軼事,周國的昭和公主荒唐至極夜夜宿在青樓,梁國有個女諸葛宛若神明,無所不能。

原來在其他國家,女子活得精彩,並不是像宣國這般失去自我。

大銀子見阿爹累得直喘氣,便幫著他做活,力氣大得連阿爹都慚愧自己老了。

一次腰傷復發讓阿爹再也幹不了重活,便在湖邊搭了茅草屋定居,偶爾做點零碎活貼補家用。

小鎮沒有秘密,大銀子不似平常女子宅家繡花等著出嫁,反而拋頭露面像男人一樣討生活,少不得落人口舌。

在他們眼裡,與其他女子不同,便是罪過。

婦人們說女子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應該溫順柔和,應該把相夫教子當做唯一的任務,應該依附男子而活。她們冠夫姓,大銀子甚至不知道她們原本的名字。她們要大銀子做向她們一樣人,大銀子只當是耳旁風,仍我行我素,可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叫她怪物。

夜裡睡覺時都有人拿石頭砸進屋子裡,把阿爹砸得頭破血流,他們大罵著怪物快滾。

一個清晨,阿爹喚醒了睡沉的女兒。

驚訝的發現女兒性情大變,開始只在屋裡做點細活,白日不提出門的事。

到了晚上,又恢復成了之前的模樣,纏著阿爹要再打幾把好兵器。

阿爹只當兩個孩子養,說我是小銀子,和大銀子一樣疼我。

隨著年紀長了,大銀子出現得愈發少了,婦人們的閒言碎語少了。

四周漆黑一片,我又彷彿回到了那個被他們喊打喊殺的時候,我自問:“我已經像世人說的那樣依附男子了,我還有錯嗎?”

6

外頭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聲聲恭喜傳進我耳裡。

而忽然,停了奏樂,範勝意開了柴房門出現在我面前。

“梁國兵臨城下,你扮做我的樣子出城迎敵。”

為何我要依附的男子面臨危險,卻叫我衝在前頭?

他們害怕我,把我關起來。起了動亂又求我趕緊出現。那他們怕的到底是有能耐的女子,還是怕自己無能被最看不起的女子壓一頭呢?

陳朝容一身喜服嬌媚動人,挽著婆母的手好不親密。

婆母臉皺得像盛開的菊花:“快些去啊,我們勝意得和朝容拜堂。你不是愛發瘋嗎?去戰場上隨你瘋。”

我冷眼看著這三人:“你們該知道,這樣輕而易舉被你們困在柴房的我,並不會打仗。”

下人急急忙忙來稟報:“皇宮傳來口信催促,說士兵整裝待發,只等將軍披甲上陣了。”

陳朝容靠在範勝意的肩頭,眉眼之間是得意:“夫君她不是見不得血光嗎?若能有點血跡,定能激得她發狂。”

範勝意不假思索舉起手中的柺杖,狠狠砸向我的額頭:“你不會,你犯了病便會了。”

什麼恩愛夫妻、白頭偕老。不過只是世間懦男子的騙局,我根本依附不了任何人。

我閉上雙眼,知道這個無能的男人徹底殺死了小銀子,這個世道能活下來的只會是大銀子。

再睜眼,我便是大銀子了,是唯一的沈銀雀。

我雙眸藏著殺機,摸到自己額頭落下的鮮血。而始作俑者見我這樣,後退兩步,這是對武力的恐懼。

“範將軍大喜的日子,怎麼有空來柴房看我這個下堂婦。”

範勝意心虛的擺手:“真如你說的,梁國打到門口了,你快些迎敵去吧。”

“呵,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樣子。”我大手一揮,吩咐下人擺上膳食,以補充力氣。

“劉備三顧茅廬求諸葛亮出山,今日若要我替你出征,你、陳朝容、還有你母親,三人得跪滿三百個響頭。”我慢悠悠進食,提出條件。

範勝意舍不下功名利祿,他還想做他的震國將軍。於是,壓著兩個女人,齊齊在我面前跪下,開始磕頭。

“自己數,不響的不算。”我發號施令。

他們三人仇恨的眼眸看著我,卻又不得不求著我。

“一……二……”額頭嗑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在小院裡迴響,三人想要我出征,於是磕得急切。真像寺廟內的木魚聲。

“三……三百。”

兩個時辰後,我罩上面具,提了長槍上馬。

古有蘭陵王一頂面具遮昳麗容貌,而我戴著這頂面具,是為了隱藏女子身份。

宣國男尊女卑多年,士兵們不會信服於一名女子。

梁國的軍隊兵分兩路,大隊人馬在海上突破水軍防線。而如今衝到皇城下的不過是一小隊人馬。

我站在城牆高處看著這一小隊人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顯然是來者不善。

還好發現得算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拉弓放箭,鐵箭帶著破竹之勢陷在泥土裡,離帶頭之人的腳尖不過一毫。

“閣下若再向前一步,我可就不客氣了。”

那梁軍小將倒是英勇:“好箭法,既到此處,不戰何為。”

這便是宣戰了,我躍上城牆,扯了披風,便於他纏鬥起來,

守城計程車兵將梁軍人馬圍在中間,戰鬥不消一刻便到尾聲。梁軍小將身中幾刀,滿臉的血汙仍不見頹敗之色,一手在袖兜中摸索。

我後退一步:“恐有詐,後退。”

那小將摸出火摺子,將自己點燃,烈火將梁軍的屍首燒了個精光,沖天的火光灼得人眼疼。

城門一關,百姓大叫著範將軍首戰告捷。

可勝得太過輕巧,我卻心有疑慮。這一小隊人馬突破重圍到了皇城腳下,彷彿是專門就義的,目的是什麼呢?

7

範勝意書房有沙盤,我憂心戰事有變,吩咐探子去前線探查,徑直進了範勝意的書房。

外頭亂哄哄一片,範勝意佯裝一副勞累的模樣去前廳迎客,虛偽的嘴臉看得我心頭一惡。

暮色沉沉,燭火燃盡,我便歇在了書房。

許久未活動筋骨,昨日一戰確實勞累,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推門卻發現門又從外頭被鎖死了,我不勝其煩,這範勝意,又在作死了。

我拎起長槍破了木門,卻見府上空無一人。

城中百姓嚷嚷著要去城牆看熱鬧,我聽著遠處傳來的戰鼓雜亂無章,心忽地一沉。

我召來戰馬疾馳,遠遠便看著陳朝容攙著範母立在城牆上,範勝意穿著那身鎧甲,戴著面具,雙手合力拿起鼓槌。

沉悶的鼓聲一響又停下,可城牆腳下計程車兵和百姓還以為是什麼新敲法,拍著手給範大將軍鼓掌。

我趕到城牆上,只見遠處烽火臺皆點了煙火,遠眺一眼,梁國的旗幟快要插到這城牆腳下了。

陳朝容拿著帕子給範勝意擦汗:“夫君受累了,這戰鼓敲得甚好,倒想小曲。”

範母一臉欣慰:“不愧是我兒。”

探子急急掠過我向範勝意彙報:“將軍,梁軍大軍壓境,西邊一隊人馬直直往往此處來了。守城的軍官方才都按您說的調去東邊了,如今此處,猶如敞開心臟的羔羊啊。”

不過一夜,從邊境到此,梁軍來得如此之快。我恍然大悟,那一小隊人馬不過是探路,後頭的大軍才是梁軍的正戲。

偏偏範勝意這個廢物還瞎指揮,中了敵軍的調虎離山之計。

三人不似方才方才得意,慌了神又跪倒在我腳下哀求。

“你……你再救我一次……我給你磕頭。”

我抬腳往範勝意心口踹了一腳,奪過鎧甲和麵具,心如死灰:“宣國破了,你們便是亡國的罪人。”

前線兩軍膠著,待我趕到之時,來彙報的是當日在梁家見過的絡腮鬍子的武將。

“將軍,梁國十萬大軍,列陣在前,我軍如今三萬人馬負隅抵抗。還請將軍下達戰術。”

這會兒倒是卑躬屈膝,面上是心悅誠服。

我摸著臉上冰涼的死物,冷笑不已。

與前年周國那群不諳水性的人馬不同,梁國這次是有備而來,十萬大軍壓境,密密麻麻的帆船幾乎讓護城河水暫緩流動。

這是背水一戰,勝率為零。

我早就料到了。

“一萬人馬退居城內保衛皇宮和百姓,等待和談。其餘兩萬人做好戰死沙場的準備與我迎敵。”我握緊了手中的長槍,久違的自由在血液中湧動。

絡腮鬍子的武將猶豫:“將軍這是覺得這仗勝不了?可將軍兩場戰役分明都能大勝,我等皆視您為戰神。”

我凝著面前一群挺著大肚子幾乎撐破鎧甲的武將,他們固步自封,宴席去的比校場多,猶如籠中雀不知外敵強悍。

“我是人,不是神。”

8

揮槍直衝戰場,行至最前線,見密密麻麻的弓箭射下來,頭批抵禦的將士被紮成了刺蝟。

我一身銀色鎧甲泛著冷光,一招回馬槍將敵軍士兵串起,遠遠一拋,砸中印著梁字的旌旗。

梁國將士大驚:“宣國還有這般能耐的將軍嗎?”

痛快,真是痛快。身為女子,我不輸男子,甚至比尋常男子更為英勇,想要保衛我的國家。

對面主船圍布一掀,出來的竟是個一身勁裝的女子,妝容得體,立於一群男人中更顯清麗。

她抱拳遙遙行禮:“將軍好功夫,岑雅禮佩服。我岑某向來惜才,若非立場不同,我定要與將軍把酒言歡。”

梁國主將竟然真是一名女子,和船伕們說的一樣,女子在梁國也可以闖出一番天地。

我看得眼眶一熱,同樣回禮:“若這仗了結,我還有命,定去找你。”

這仗打了整整三天,護城河的水被血染了,紅透半邊天。

殘破的旗幟被我死死握在手裡,烏鴉成群蓋在周邊的屍體上啄食。鎧甲禁不住兵刃無止盡的攻擊掉落在甲板上,同樣掉落的還有面具。

擋不住梁軍,我手下的兵力耗盡,眼看著梁軍長驅直入,直逼皇宮。

面前出現一雙繡了花的軍靴,不染塵埃,我被梁國的主將扶起。

“沒想到將軍也是女兒身,這般勇武,倒教我們大梁的勇士們看了都慚愧。”

岑雅禮身後站著梁國的將士,對我投來真誠的欽佩之色。

掛著的旗幟掉落,徒留一根木杆留在手裡,我並未低頭:“既已戰敗,我沈銀雀悉聽尊便。”

岑雅禮卻沒有要斬殺我的意思,反而遞上一方帕子:“將軍之才,不該因著一場戰事的輸贏就沒落。”

岑雅禮放了我回城,我戴上面具上馬之時我聽到有屬下向她進言:“如此放虎歸山,恐有不妥。”

岑雅禮臉上掛著勢在必得的笑:“我與沈將軍同為女子,我知道,沈將軍這隻猛虎,不會再屈居於宣國了。”

-

城中大亂,宣國百姓忙著逃竄。

梁軍雖沒有屠城,但對待未投誠的人還是十分嚴苛,將人拘在豬圈裡迫人降服。

梁府大門緊閉,我與躍過牆頭,果然見到了藏在此處的皇帝和一眾官員。

“梁將軍,怎地戰敗了,你可是戰無不勝的啊。”皇帝緊攥著我的衣袖,視他的鎮國將軍為救命稻草。

而我一顆石子擊中在廊下偷窺的範勝意,又摘下了面具,亮明身份。

皇帝和幾個官員震驚的湊到範勝意眼前問:“朕的鎮國大將軍鎧甲之下怎麼是個卑賤女子?”

範勝意一家因著磕頭留下的傷痕,皆帶了白色的止血抹額,倒像是在給小銀子披麻戴孝。

“皇上,是這瘋婦瘋癲,打暈了我,自己上了戰場,還鑄成大錯,與我范家無關啊。”範勝意到此刻仍不死心,把自己擇得乾乾淨淨。

而皇帝聽聞這句話,又燃起了信心:“那還請範將軍出征擊退梁軍,揚我國威奪回朕的大好河山啊。”

“啊……這……”範勝意麵露難色。

我將手中長槍一拋,砸得範勝意倒地,嘔出一口鮮血。

“這樣無能的廢物,你們真信他是能打勝仗的那個將軍嗎?”

9

皇帝和幾個官員面面相覷,對我譏諷:“範將軍不過重兵纏身而已,你一介婦人,難道還想說打勝仗的人是你嗎?”

“就是,女子哪裡會上鎮殺敵。她們生來卑賤,手無縛雞之力,只會哭哭啼啼,做些上不了檯面的活計。”

“就是,女子,也配算是能和我們男子一樣平起平坐的人嗎?”

我腳尖一提,奪回長槍。

“我本想替宣國受你們迫害的千千萬萬的女子討個公道,可你們愚昧至此,對既定的事實都能張口否認。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只笑爾等自信至極,可笑至極。”

大門被人踹開,岑雅禮一身紅色勁裝,整個人張揚、肆意。

“以多勝少,勝之不武。我一梁國主將仍心疼沈將軍戰至滿身傷痕,放她暫且修養生息。你們宣國的男子卻固步自封,忙著內鬥,還全然不屑沈將軍的付出。依我看,爾等久居高位,不過都是些酒囊飯袋。”

“又是一個……”宣國皇帝還想對岑雅禮出言不遜,卻對架在脖子上的刀認了慫。

“早就聽聞宣國迂腐,女子毫無地位。”岑雅禮端坐在主位,兩手把著座椅正視堂下一眾男人:“連日征戰,貴國主帥唯有這位沈將軍有氣節,哪怕戰到一兵一卒也未退後半分。而你們這群窩囊廢卻因著她是名女子就要隨意剝奪她的功勞,真是荒唐。”

堂下的皇帝和幾個官員做了戰俘,也難改心中的成見。

我聽見他們竊竊私語,和鎮上那群婦人一樣,說不守女德的都是怪物。我怕過,於是我讓小銀子成為了他們眼中最守女德的典範,可還是沒有用。

整個宣國,早就爛透了。

我失望之餘又見座上人眼眸熠熠生輝,引著我燃起求生的渴望。女子也可以建功立業、受萬人敬仰。那並不是男子的專利。

岑雅禮對我遞出一隻手:“宣國戰敗,堂下皆是戰俘,是生是死,我交由沈將軍定奪。這是梁國對招攬沈將軍的誠意。”

“她一介女子,怎配定奪我等的生死。”有官員反抗,梁國計程車兵手起刀落,那官員頭顱落地。

堂下雅雀無聲,宣國的皇帝軟了脾氣:“沈將軍,你是我宣國的將軍,朕不要求你死節。你饒朕一命,朕給你金銀財寶,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範勝意跪倒在我腳下哀求:“你我夫妻一場,你萬不會取我性命的吧。”

梁母跪在地上自扇嘴巴:“兒媳,是我不該。是我嘴賤,你莫要殺我。”

“表嫂,我錯了,”陳朝容哭得悽慘:“是表哥非要娶我,並不是我本意。你別殺我。”

“你這賤人。”範勝意一巴掌將陳朝容扇倒在地,陳朝容也瘋了一般扭倒在地,兩人打成一團。

我連連搖頭,岑雅禮揮手示意將這些人先帶下去。

“可想好了嗎?”

我負手而立:“我要這都城做我的封地,這塊土地上的人民只聽我的號令。撥一萬將士替我守城,在這城內女尊男卑,男子只能在大宅院度日,女子才擁有外出謀生的權利。”

岑雅禮大筆一揮,接過士兵遞上的傳國玉璽,蓋下印章。

我接過詔書,單膝跪下:“我自拜入你門下,莫有不從。為梁國效力,為自己爭一番前程。”

岑雅禮同樣單膝一跪回禮:“梁國定不會負你。”

去往梁國的帆船上,我與岑雅禮迎風而立,兩人相視一笑。

“割了一塊地換我,這買賣划算嗎?”

岑雅禮笑得肆意:“穩賺不賠。我大梁如今在開拓疆土,千金易得、一將難求。有沈將軍助我,我新政變法何愁不成。”

滿眼山河盡入她眼,我舉杯:“我當謝你。”

岑雅禮一飲而盡,問起出宮時我對鎮守士兵的交代:“你說那范家害人性命,要士兵每日監督他們磕頭認錯。害的是何人?”

故國遠去,旭日初昇,悠悠的聲音迴盪在山谷之中:“不過是個只會依附他人的可憐女子罷了。”

阿爹不似宣國其他男子對女子苛刻,他周遊列國,思想開化。將鑄鐵的手藝傳給我,也允許我按心中所想成事。面對流言蜚語,面對阿爹的受傷,我退了一步,按宣國人的思想活成了小銀子。可範母的針對,陳朝容的雌競,範勝意的搶功、虐妻,這一切的一切,將小銀子殺死。

如今,大宅院裡的家雀已死,而我,要做遨遊九天的鷹。(完)

標題:《雙面女將軍》

作者:涼州辭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