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說到底誰才是《天下長河》的真正贏家

導演說:擺脫了權力評價的靳輔、陳潢才是《天下長河》的真正贏家

由張挺任總導演兼編劇,羅晉、尹昉、黃志忠,奚美娟、梁冠華等主演的歷史傳奇劇《天下長河》11月中旬起登陸湖南衛視、芒果TV播出以來收穫了不錯的口碑,豆瓣開分8。4。該劇以靳輔(黃志忠飾)、陳潢(尹昉飾)兩位清代治水能臣半個世紀治理黃河水患的經歷作為切入口,用戲劇化的手法呈現了那一階段康熙朝的政治生態和歷史大事。張挺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天下長河》裡的“河”既是黃河,也指歷史長河,該劇不僅講治理黃河,也寫了治河時間線上的人物群像。

目前播出的劇集裡,處江湖之遠的治河進展總是跟廟堂之上的風向變化密切關聯,康熙(羅晉飾)、索額圖(梁冠華飾)、明珠(公磊飾)、高士奇(陸思宇飾)等政治人物為了各自代表的利益,圍繞治河相關的種種事宜展開角力,你來我往的交手相當精彩。張挺坦言,劇中這些角色都是皇權下的棋子,封建權力場中沒有贏家,連康熙也不是。“真正的贏家是靳輔和陳潢,因為他們擺脫了權力的評價,進入了人格典範的評價體系。”

導演說到底誰才是《天下長河》的真正贏家

羅晉從外形到表演都勝任康熙

尹昉的“真”和“衝”適合演陳潢

《天下長河》的很多角色都有歷史原型,張挺在選演員時既考察其表演能力,也會參考歷史人物的畫像。羅晉演康熙就是這麼定下來的,他和康熙年輕時的畫像神似,同時演技又深得導演的認可。“我寫的這個康熙比較特殊。開場的時候他才20來歲,需要找一個比較年輕的演員來演,同時他又要能把康熙演到老。在這部戲裡,康熙作為一個帝王的變化是很明顯的,得找一個表演能力很強的人來演才行。”

張挺認為羅晉很好地展現出了康熙的變化。隨著劇情的進展,康熙變得越來越狠厲了。譬如,平定三藩之後想打臺灣卻遭到大臣們的反對,就藉著訓斥太子指桑罵槐地震懾索額圖、明珠為首的這幫大臣。那種突然爆發的威壓感讓幾個大臣坐立不安只好站起來聽訓,紛紛表示一定想辦法克服困難大力支援。這種“打馬驚騾子”震懾臣子的權術,更年輕的康熙是不會這麼用的。“整部劇康熙的表演就是在做減法,不僅是眼神、手勢這些細節上做減法,判斷事情的態度也在做減法。當一個人的權威達到一定的高度之後,他就無需解釋自己的動機了。”

導演說到底誰才是《天下長河》的真正贏家

《天下長河》剛播出時,有網友詬病羅晉演的年輕版康熙沒有一代帝王的“霸氣”,但這是劇集刻畫人物的要求。康熙剛出場時不過20來歲,身上還有一些年輕人的冒失莽撞和天真熱血。張挺說:“大家千萬不要把康熙當成一個道德聖人,他真的不是。他是封建權力機構的首領,而且他自身也是要被權力腐蝕掉的。往後看,他再出來會讓人恐懼、反感、捉摸不透,那時候就是大家說的,終於像一個帝王了。”他透露本劇中孝莊皇太后(奚美娟飾)的離世是康熙性格的轉折點,從那以後他身上殘餘的人性也流失了,徹底異化成“龍”,令人不寒而慄。

《天下長河》的另一個年輕人——陳潢在歷史上沒有留下過畫像,導演在選角時更多地考慮演員跟角色氣質上的契合。陳潢的飾演者尹昉不是表演科班出身,但張挺形容他表演有一套自己的風格,很“真”也很“衝”,有種未經修飾的原始粗糲的美感。“他表演很少使用技巧,基本上是直抒胸臆,直接從胸膛裡衝出來的那種情感,會讓站在對面的人感受到那種真。我覺得他可能更像歷史上的那個人,他能演出陳潢那種粗線條和直。像羅晉他們這種經過嚴格學院派訓練出來的演員,表演嚴絲合縫,對火候的掌握極其精準,反而不適合演繹陳潢。”

劇中有一段陳潢和靳輔率隊沿途勘測抵達黃河源頭的戲,一行人在冰河上激動地喊叫、奔跑。鏡頭跟著尹昉拍下了一段動人的獨白:“史載唐朝貞觀年間,大將李靖、侯君集、李道宗曾到過這裡。他們次星宿川,達柏海上,望積石山,覽觀河源……現在,我們也來了。”很多觀眾都被打動,熱血澎湃。這場戲是在冰封的黃河峽谷實拍的,拍之前尹昉專門請教導演怎麼表演合適。張挺告訴他,整場戲要演出喝醉酒醺醺然的感覺,但那種自豪和激動是奔湧而出的,到最後說“我們也來了”要有一種如夢如幻的味道。同時,他要求攝影師用肩扛攝像機追著抓拍尹昉極具動態的樣子。“現場大家都很興奮,他表達的那種層次感也出來了,這段表演滿成功的。”

導演說到底誰才是《天下長河》的真正贏家

封建官場裡沒有贏家

陳潢、靳輔跳出了權力評價體系

《天下長河》以黃河決堤開場,逐步鋪墊靳輔和陳潢如何相遇,而後一起歷經數十年治理水患,讓黃河安瀾。同時也以此為切口,呈現了那一時期康熙朝的政治生態和歷史大事,包括平定三藩、收復臺灣等。有觀眾評價該劇從“河務”入手,實際上展現了康熙王朝的一個切面。張挺認為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因為治河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工程,需要得到朝野上下一致的支援才能順利進行,它自然會反映出方方面面的關係。“我的想象是這樣的:《天下長河》的‘河’第一個意思毫無疑問是黃河,第二個意思指歷史長河。這部劇以治河為主題,也寫了與之相關的上上下下不同階層的人物群像。這種寫法過去很多,現在少見一些。”

該劇的朝堂戲部分,索額圖和明珠兩位權相明爭暗鬥頗為精彩。他倆經常明知對方在做戲,依然非常投入地配合,一起演給康熙看。不少觀眾感慨說,看他倆鬥嘴好像聽相聲,逗樂之餘忍不住想稱讚兩位相爺都是信念感超強的好演員。在張挺看來,索黨和明黨的衝突實際上是皇帝家的親戚打嘴仗,一個保著太子爺一個保著大阿哥,這是根本的利益矛盾。明珠家族顯赫,他自己卻是破落旁支出身,康熙把他提拔上來本就是為了對抗索額圖的。正如明珠在劇中說的:“我不成事,就專門給索額圖壞事兒。”康熙讓他“演”這樣的角色,什麼時候他想跳出角色設定跟索額圖當哥們兒,那就離死不遠了。

導演說到底誰才是《天下長河》的真正贏家

“他們兩個的戲就是要讓觀眾看得很清楚:‘我們知道自己在演戲,皇上也知道我們在演戲,觀眾也看出來我們在演戲,但是我們還要繼續演下去,也必須這樣演下去。’就像我拍戲的時候跟演員也講過的那樣——封建政治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角色扮演。”

劇中曾與陳潢一同趕考的高士奇和徐乾學(趙麒飾),入仕之後同樣在權力場中扮演著各自的角色。高士奇走捷徑一日連升七級,當欽差一曲“驚夢”解決了地方官員與河道的衝突,還八方討好誰都不得罪。但後來康熙發現他和明珠勾結逐漸脫離自己的掌控,就把徐乾學提拔上來剷除其勢力,待任務完成徐乾學也成了棄子。“高士奇那麼聰明也不過是在茶杯裡翻跟頭,徐乾學有才華也只能被當槍使,他富貴的時間很短。他們都是皇權下的棋子,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這是我這個戲想要表達的——在封建權力場之中沒有贏家,康熙也不是贏家。真正的贏家是靳輔和陳潢,因為他們擺脫了權力對他們的評價,進入了人格典範的評價體系裡。他們做的事情真正惠及後世,光照千古人心。”

史料空白處正是寫戲的地方

喜劇化表達是在嘲笑“奴才哲學”

劇中,陳潢、徐乾學和高士奇在赴京趕考途中相識並結為兄弟。三人後來各有際遇,被觀眾稱為“科舉三子”。其中,年紀最長的徐乾學高中探花仕途卻不甚如意,落榜的高士奇和陳潢一個另闢蹊徑成了“高相”,一個被皇上簡拔並託付治河的重任。歷史上這三人的確是同一時期的人物,互相之間卻不太可能有交集。張挺表示,之所以安排他們相識於微時,是出於戲劇性的考慮,想要刻畫一批年輕人(三人實際年齡差距在14歲以內)在一個嶄新時代裡的所作所為。史書上雖沒有相關記載,但陳潢一直跟著靳輔治河,基本上到河道考察或公辦的官員都會和他打交道,跟另外兩人有過交集也是合理的想象。

張挺創作劇本查閱資料的時候發現,陳潢在水利方面成就很高,堪稱大師,但清代的史書對他的記載少得可憐。“這個人一輩子都不是當官的料,後來有了官身,也是個很小的官。中國古代的歷史記錄還是以帝王和官員為主,對陳潢這樣的人是吝嗇筆墨的,基本上只把他作為靳輔身後的一個小幕僚寫了幾筆。至於他到底是哪裡人,小時候怎麼長大的,跟誰有來往,為什麼那麼年輕就那麼懂得治河?這些資訊我們都不知道,而這些‘不知道’恰好是寫戲可以發揮的地方。”像靳輔如何遇到陳潢這類有記載的史料,張挺都用到了劇中,其他關於陳潢的內容就放在戲劇的形態裡去考量和編寫。

《天下長河》裡有不少戲都用了喜劇的形式來表達,尤其“科舉三子”之一徐乾學的戲在配樂的襯托下喜感十足,把他初入官場毫無經驗,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得罪的“慫”刻畫得形象而生動。徐乾學也因此被觀眾取了個外號叫“出場自帶BGM(背景音樂)的男人”。張挺接受新京報採訪時提到,徐乾學中了探花之後的“瘋”就是按照《儒林外史》的“范進中舉”來拍的;他做官之後的“慫”則是受到了契科夫小說《小公務員之死》的啟發,某種程度上徐乾學跟小說裡那個被上司一嚇唬就六神無主的小公務員很相似。

之所以用喜劇的手法來刻畫徐乾學,他希望藉此展現對於整個封建官場“嬉笑怒罵”的態度。“這個事兒可以很正經地寫,也可以看穿了寫,很多問題看穿了之後你就會覺得它是喜劇。徐乾學他並沒有故意地搞笑,而是他的動機特別可笑。這個動機說白了就是中國古代政治裡特別骯髒的保命哲學、奴才哲學,也是這部戲想要嘲笑的物件。”

導演說到底誰才是《天下長河》的真正贏家

《天下長河》是張挺讀清史瞭解過靳輔、陳潢治河的歷史之後主動想要寫的故事。劇本創作時間長達好幾年,中途經過反覆的調整和修改,直到去年才正式開拍。他提到劇本創作中“最難最難的一個點”就是歷史的戲劇化表達——如何把這段歷史講出來,既不能枯燥乏味,也不能脫離當下的視聽風格。“因為歷史本身是既殘酷又枯燥的。比方說徐乾學當欽差去調解兩江總督與河道的矛盾這場戲,如果很正經地描寫,觀眾看著可能會覺得很悶:‘那不就是欺負老實人嗎’。為什麼不換一種方式來寫呢?我是學戲劇的,專業就是要用戲劇化的表達讓觀眾看得下去,甚至喜歡看。我最怕的就是觀眾看了會覺得枯燥。”

在他看來,電視劇的表現形式和中國古代戲曲有異曲同工之處。它們都是“大眾媒體”,主要是演給老百姓而不是少數的精英知識分子看的,所以演得生動有趣很重要,一齣戲生旦淨末醜全部都得有,在這基礎上再把想要表達的一些思考放進去。“這就要考慮如何用戲劇化的表達形式,既比較準確地描述了歷史的起因和結果,又豐富了它的過程。至於其中的思考就見仁見智了。雖然是嬉笑怒罵地去寫,但喜劇只是表達的風格,觀眾願意往深了想一下很好,如果就當個喜劇看著玩兒也挺好。”

《天下長河》以清朝康熙年間治河為背景展開敘事,導演張挺坦言自己對歷史是有個人愛好的:“我對歷史是戲劇上的愛好,而不是學者式的愛好。實際上還是對歷史上的人感興趣,其他的事兒不是特別感興趣。編劇和導演這個行當就是熱衷於討論人、討論人性,討論人的性格和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