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殘疾,腦癱、女詩人......
這上面隨意兩個標籤組合在一起都能成為輿論熱點。
餘秀華就是這樣,但她又太過特別。
她把上面這些標籤全部集於一體,成為當代女詩人乃至當代詩壇中絕對不會被忽略的存在。
最近,新京報採訪餘秀華的影片登上熱搜。
迴應之前因表白李健而引發的網路罵戰:
如果李健懂我,就知道情詩不是寫給他的,李健只是我的情感寄託物件罷了。
這場網路罵戰的起因,還要從八月份說起。
餘秀華在微博上對李健
隔空表白
。
但鍵盤俠聞聲趕來,控訴她打擾了別人的生活。
但餘秀華可不是好惹的,直接懟回去:
打擾就打擾,你又不是她老婆,自作多情。
還貢獻了一串懟人金句:
多巴胺告訴我:人間值得!
用詞粗鄙潑辣,引來評論區網友大呼痛快:誇讚她是鍵盤俠剋星、網際網路真朋克和戰鬥系女詩人。
不止網友,號稱懟天懟地對空氣的池子都下場轉發。
講真,只不過是在自己的微博裡寫幾首情詩,和我們飯圈女孩天天在嘴上把愛豆當男朋友有什麼區別,又沒打擾到正主。
更何況,李健本人還在節目上讀過她的詩。
這份對偶像的愛慕之情,坦坦蕩蕩,何錯之有?
當我看到熱搜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首表白的詩寫得也太好了!
等你真正瞭解過她的人生際遇後,你會驚歎:
為什麼如此難過的人生和殘破不堪軀體裡藏著的靈魂,會寫出如此純淨真摯的詩句。
恰恰應了那句話:
雲端寫詩,泥濘生活。
生而為人,定要堅強
1976年,餘秀華生於湖北鍾祥市橫店村,家境貧困,以務農為生。
因出生時缺氧而造成腦癱,行動不便,走路搖搖晃晃,口齒不清,還會不受控制的流口水。
“搖搖晃晃”是她給別人和世界的第一印象,也是世界給她的第一重痛苦。
在餘秀華那個封閉落後的村莊裡,在村民們口耳相傳的流言裡。都說是她上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才會受到這樣的懲罰。
因此,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壞人,
這塊沉重的石頭伴隨了她整個自卑晦澀的青春期。身體被疾病禁錮無法自由,她只能選擇靈魂上的自由。
選擇寫詩的理由只有一個,詩歌是所有文體中字數最少的一個,於她而言最為容易。
但她卻沒想到,從那之後詩歌成了照進她的殘疾、不幸婚姻以及無法擺脫的痛苦人生裡少有的一抹燦爛亮光。
從09年開始正式寫詩,
主題大多關於她的愛情、親情、生活感悟,還有她的殘疾和無法擺脫的封閉村莊。
《木桶》寫
母親的付出
:
“兒女裝進來,哭聲裝進來,藥裝進來。
她的腰身漸漸粗了。
她是唯一被生活選中的那隻桶。”
《一包麥子》寫
生活的困苦
。
“父親到90歲也不會有白髮
他有殘疾的女兒,要高考的孫子
他有白頭髮
也不敢生出來啊”
14年,著名詩歌刊物《詩刊》發表了她的詩作:
《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這首詩絕不是僅靠標題的博眼球之作,
字裡行間都瀰漫著大地般粗獷浪漫的生命力。
正如《詩刊》編輯劉年所說:
“
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裡一樣醒目——別人都穿戴整齊、塗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熏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汙。
”
因為這首詩她一夜爆紅,出版社紛紛伸出橄欖枝想要為她出版詩集。
15年1月,出版第一部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銷量突破10萬冊,成為20年來中國銷量最大的詩集。
同年2月,出版第二部詩集《搖搖晃晃的人間》。憑藉這部詩集而走紅網路,成為20世紀90年代以來唯一一個詩集超過10萬冊銷量的現象級
“網紅女詩人”。
她什麼都寫。
但,寫的最多的還是愛情。
她的詩歌裡,
對性總是直言不諱,對愛總是充滿嚮往。
董卿問:為什麼有這麼多描寫愛的詩句?
她回答
,缺什麼補什麼!因為她從未得到過真正的愛情。
在她殘缺身體和醜陋軀殼下,隱藏著的是對愛情的極度渴望。
渴望不可得
一直以來,她的感情生活都是悲慘的。
19歲時,在父母的安排下把她嫁給了大她13歲的流浪農民工尹世平。在他們看來,腦癱的女兒能有人要已經很好了。
父母挑女婿的標準極低:
只要對方看得上她就行。
丈夫看不慣她天天閒下來就在那寫詩,餘秀華也無法接受沒有詩歌為伴的日子,這段婚姻裡充滿了
謾罵、侮辱和爭吵。
丈夫以嘲笑她的身體殘疾為樂趣。在她跌倒的時候,肆意取笑她。在她午夜生病的時候,煩得直接把她踢下床。
之前,丈夫在湖北打工,老闆拖欠了他800塊工錢。丈夫拉著她去討薪,跟她說:你去攔老闆的車,
你是殘疾人,老闆不敢撞的。
餘秀華反問:如果真撞了怎麼辦?
從那時起,餘秀華已經對這段婚姻感到徹底的心酸與無望。
餘秀華還說,有一次丈夫喝了酒,她去追結果摔了一跤,而丈夫不僅不去扶她,還在一邊哈哈大笑。
她的靈魂被困在殘缺身體和無望婚姻裡的人生,根本沒有任何渠道去釋放情慾。
丈夫覺得娶她是她佔了便宜。像她這種說話不清楚,走路不穩的女人。憑什麼不在他面前低聲下氣。
還在工友面前開著惡意的玩笑:
女人就是豬,只靠你會哄。
她曾經寫過一首詩叫《我養的小狗名叫小巫》來側面反映她的婚姻。
被當作是
家常便飯的家暴。
還有
早已出軌的丈夫。
是的,她忍夠了。
成名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離婚。然而她的父母和兒子都強烈反對,用
“一家人最重要就是齊齊整整”
來說服餘秀華。
她的家人認為,一個女性提出離婚,首先就是一種背叛。背叛的不是這個男人,而是他們已經根深蒂固的社會觀念。
因此,除了親人的不理解和不支援,她還默默承受著全村的流言蜚語。
丈夫也堅決不同意離婚,因為他四處打工,沒有房子沒有積蓄。作為上門女婿的他離婚相當於把他趕出去,不僅無處可去還會落個管不住女人的爛名聲。
他向工友吐槽:
“餘秀華這副模樣,娶她就是她賺到了,現在有錢了就想一腳把窮老公踹了,真是無情無義。”
但餘秀華很堅決,向遠在北京打工的丈夫放下話:
“這個月回來離婚15萬,下個月10萬”。
而這,幾乎是她當時賺到的所有稿費。
15年,差10天就是結婚20週年的那天,他們達成了離婚協議。
辦完離婚手續在回家的計程車上,兩個人難得能笑著說話。餘秀華是因為來之不易的自由,而尹志平是因為到手的大筆錢財。
兩人都如願以償。
餘秀華的這段經歷被拍成了紀錄片
《搖搖晃晃的人間》。
離婚後,她成為了自由的人,不再討好任何人。
物質上有了保障,她仍然嚮往著沒有得到過的愛情。
“如果我還寫作,可能會得到很多獎項,但這一切對我來說沒意義。”
“我要去,和一個人在一起,我覺得是有意義的。”
她想去轟轟烈烈的去愛一個人。
但苦於身體殘疾和醜陋相貌,只能靠寫詩來發洩。
記者小心翼翼地提問:那。。。。。這個問題有辦法解決嗎?
她堅定著又滿懷期待的說:
我只想輪迴轉世,做一個好看的沒有殘疾的女人。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時刻,在公眾前流露出她的軟弱。
對她而言,對愛情的嚮往超過一切。能去愛、能被愛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願。
走紅六年,這個女人一直以
“鬥士”
的形象活在公共視野裡。
出身不幸卻敢於反抗所有的枷鎖,她身上永遠燃燒著要反抗一切的熊熊鬥志。
大膽表現她的愛與欲,粗鄙又浪漫。
迴應那些說她的詩是“蕩婦體”的人,我是蕩婦怎麼著?
在鍵盤俠說她滿嘴粗話,沒有教養的時候,發表她對於教養的見解。
她說:
粗話不是教養的判斷標準。真正的教養是明辨是非,愛憎分明,價值觀正確。許多人一輩子不吐一個髒字,但是壞事做絕,人神共憤。
三觀實在太正,思想凌駕於那些身體完好卻精神畸形的鍵盤俠們太多。
她用她的殘疾向公眾吶喊:
“一個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按自己的心願活著,努力的活著,本來就是一種勝利。”
人活著就是勝利。
她寫詩不是為了追求女性的解放,她只是為了追求她個人的解放。
她的詩
不華麗矯飾,真實深刻,毫不掩飾自己的痛苦。
寫悲傷:
寫感情:
這種生命體驗源於她窮苦的命運,卻又遠高於她個人的生命體驗,像一把刀狠狠的扎進了廣大女性和弱勢群體的心裡。
一個殘疾農村女性,在命運的無情和人生的摧殘中迸發出遠高個體生命的崇高思想境界。
靠著文學,她的靈魂走在掙脫身體的路上。
16年,出版第三本詩集《我們愛過又忘記》。18年,出版首部散文集《無端歡喜》。19年,推出首部自傳體小說集《且在人間》。
當初,她的確是靠著腦癱和殘疾的標籤吸到了不少流量,因為她無法反抗。
如今,她正一步步撕下腦癱女詩人的標籤。
她的人生太過厚重,厚重到你永遠無法讀懂她。
她的經歷
字字瀝血,令人動容。
完全可以以賣慘為生的她,卻選擇了文學創作這條最難走的路。
還能在命運無情的作弄下,發出人生已足夠幸運的感概。
躲躲閃閃、永遠說不出口的愛才是她人生最殘酷的寫照。
然而,她卻依然勇敢反抗這不幸的人生。
可以說,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世俗最響亮的一記耳光。
她的人生,還要繼續這麼搖搖晃晃的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