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來回晃動，打在眾人的臉上，劉德華端坐如松，不時扭動著腦袋，打量著房間裡的來賓：
誰是朋友，誰又是敵人？
不假思索時，身後一雙反穿的皮鞋逐步向他靠近，當鏡頭緩緩向上升起，一個身著白色西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迅速躥到了他身邊的座位上。
神秘的中年男人，一邊玩著撲克牌，一邊告訴華仔：
F讓我告訴你，老佛爺不是你的目標。
這是電影《天機·富春山居圖》裡的一場戲，這部大製作的影片，集結了劉德華、林志玲、佟大為、斯琴高娃等大碗。劉德華扮演的主角肖錦漢，是一名國際特工，他為保護元代名畫《富春山居圖》而來。
玩撲克牌的中年男人沒有明確的身份，只有8秒的鏡頭，唸完一句臺詞後，他再也沒出現過。他的扮演者，不是演員，甚至連跑龍套的群演都不算，但在現實生活中，卻有一個響亮的名號：
亞洲賭王
。
01
能被冠之以“王”的人，都有著傳奇的故事，我曾經寫過的賴老闆、肖老闆、高老闆、盧老闆，都有自己的江湖名號。
還有紀先生，被稱之為“塞班島賭王”，相比之下，堯建雲的“亞洲賭王”似乎要牛逼得多，畢竟一個是小島一個是七大洲之一的洲。
1963年出生的堯建雲，只念過幾年書就退學了，在成名之前，他不過是江西撫州地盤上，眾多遊手好閒的屌絲青年之一。
在南昌的建築工地打工時，他就開始和工友們賭博，一度甚至把飯票都輸光了。
他的少年時光，像極了電影《功夫》裡的阿星，整日無所事事，帶著小跟班四處耍嘴皮子、耍賤，直到誤入黑社會斧頭幫，被人打通任督二脈又得高人指點，才成為絕世高手。
堯建雲背後也有高人，嗜賭成性的他，跪著磕頭跟姐姐要了150元，拜了一位名為楊紅光的千手為師，潛心學習賭術。
相傳上海灘有三大幫派，青龍幫、斧頭幫和肖家幫，青龍幫既收保護費又做生意；斧頭幫養了一批殺手專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勾當；肖家幫以賭為生，幫中門生很多都成了賭場的荷官。
堯建雲後來說，師傅楊紅光就出自肖家幫。
憑著一雙大手，堯建雲很快將換牌、藏牌的工夫練得爐火純青。80年代中後期，他已成為了江西南昌等地地下賭場的千手之王，人送外號“蛤蟆頭”。
那可能是他最瀟灑的時候，一場賭局下來，他口袋裡就能多出少則幾萬、多則百萬的鈔票。
有次他帶著50萬本金參加一個賭局，開場第一把就贏了50萬，把50萬變成了100萬；接著又連贏兩局，200萬到手。賭紅眼的時候，對方借來400萬要一把定乾坤，結果這四百萬也成了堯建雲的囊中物。
多年以後，堯建雲都會向人吹噓這場賭局：
第一把、第二把都是靠運氣，後面所有的錢，都是靠心計和千術贏來的。
那時，少年得志的堯建雲，身邊還多了一個女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
02
遑論幾百萬，就算十幾萬，在80年代也是個天文數字。在江西南昌那種內陸城市，想要靠賭維持體面的人生太難了，畢竟有錢人不多，有錢的賭徒更少。
但臨海的江浙不同，那裡四處是錢，好賭的富人也多，甚至一些土豪以賭為生。這就滋生了槍手。
有人邀請堯建雲前往浙江做槍手。
他換了名字，帶著200萬，來到了金華。他先是用開飯店、美容廳，搞點實業，把自己包裝成老實巴交的生意人，為“殺豬”做個鋪墊。
有了目標之後，他會想辦法接近，然後引薦到自己的飯店吃個飯或者到美容廳玩一場；如果目標夠大，他甚至在對方家宅附近小區買一套房子，做他的鄰居，直到有一天跟他成為熟悉的好朋友。
等時機成熟，“殺豬”的遊戲也就開始了。他會約一次牌局，假裝自己不太玩，但一次牌局，就能殺死對手，就像他說過的那樣：
一個晚上就可能家破人亡。
隨著名氣的增大，不少廣東、福建以及香港、澳門的大老闆都想方設法結識他，然後與他聯手去賭。短短几年時間裡，堯建雲就成了千萬富翁，他買了豪華轎車，住進了三層豪華別墅。
沒多久，他娶了一個比他小近10歲的飯店美女為妻，手下有數名“保鏢”常伴左右。
常年做槍手，自然會得罪人，風險每一天都在滋生，直到爆發。
1993年，南方傳來了一個大賭局的邀約，在珠海打漁的黃老闆，在公海上組了個局，邀請他去切磋一下。黃老闆是舊相識，兩年前，堯建雲與一香港老闆合作，3個小時就贏了黃老闆800多萬元。
接到邀請，堯建雲不免有些動心，加之追隨他多年的手下馬仔極力慫恿，當年10月上旬，他不顧妻子的苦苦哀求，毅然帶上500萬元銀行抵押貸款以及兩名得力手下，登上了黃老闆的大漁船。
第一天上午，他就輕輕鬆鬆贏了200多萬元，下午的賭注更激進，堯建雲與黃老闆每人在桌面都投下了好幾百萬元，場面十分驚險刺激，堯建雲準備使出絕招，巧妙地出千換牌。
他絲毫沒有覺擦到，房間裡暗藏著殺機。就在他換完牌的一瞬間，站在身旁的手下突然對黃老闆說——他出千。
黃老闆大吼一聲，6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衝了進來，一根悶棍砸下來，堯建雲就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已躺在香港中環的一傢俬人醫院裡，雖然命保住了，但左手的手指少三根，雙腿因為中了來福槍打出的霰彈，也被醫生從膝蓋處鋸掉。
堯建雲的命運自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馬仔”們走的走，散的散，曾經與他合作的生意夥伴也紛紛疏遠了他。
1998年6月，妻子向他提出離婚，女兒跟了妻子，他將所有的家產都留給了孃兒倆。
很長一段時間，堯建雲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頭髮不理、鬍子也不剃，像個木頭人一樣。
天氣不好的時候，淅淅瀝瀝的雨點輕輕敲打在玻璃窗上，水流在玻璃窗上劃過，他一個人在黑暗中發呆，時不時會想起從前的意氣風發。
03
大起大落的刺激人生，照映著一個瘋狂賭徒的生相與宿命：欺詐、爭鬥、圈套，輸的不僅僅是金錢，還有時光、親情、人性，以及那些令人痛惜的美好。
對比打打殺殺，以古惑仔、賭聖、賭神為題材的劇本，堯建雲的故事似乎比電影還要精彩。
但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前半生，也可能是存在另一個版本。
瘋狂的90年代過去了，賭王的時代也過去了，新世紀的頭幾年，一輪反賭的風潮颳起，曾經匿藏在城市裡地下賭城的千手們搖身一變成了反賭戰士，堯建雲就是其中一員。
在浙江新餘的一家娛樂城，經常可以看到舞臺上手舞足蹈的堯建雲。為了使演出效果更佳，同時也為了勸更多的人戒賭，他把賭徒們慣用的一些千術破解給觀眾看。
見到一個又一個的賭場陷阱被揭開，大夥兒既覺得過癮，又深深地感到：
賭場到處是陰謀與陷阱。
從2003年底開始，堯建雲走出江西，走向全國，開始了他的以身勸賭之旅，他的足跡已遍佈婁底、懷化、常德、株洲、醴陵、石家莊、濟南、沙市、南昌、桂林、貴陽等地。
這些事蹟經全國各級媒體的報道，堯建雲頓時成為全國反賭典型，他的身份也一路躥升，從“牌技愛好者”，到“賭王”，再到“亞洲賭王”。
也正是媒體的報道，引來了以金華當地人的質疑。金華是堯建雲發家的地方，如果說還有人能知曉賭王前半生的真實過往，沒有人比金華人更有說服力。
在他們提供的故事版本里，堯建雲是個街頭騙子，從他早年出現在金華市區的街頭時，他手指、雙腳就是斷的；他從來沒有賺過大錢，開飯店、開美容廳也是假的，甚至他第一次成家的事情也是杜撰的。
十年滄海桑田，金華的飯店早已不見了，他身邊的人都煙消雲散，一切無從查證。
香港電影中的千術，跌宕起伏的血淚故事，依然吸引著金主和觀眾，帶著“亞洲賭王”的光環，堯建雲依然是媒體的寵兒，成為娛樂城舞臺上亦或者房產開發商樓盤發售儀式上的表演嘉賓。
04
從反毒戰士到亞洲賭王，堯建雲擁有了名氣，身邊多了個經紀人，出場費也一年比一年高。
但時間久了，他心裡的困惑與迷茫卻與日俱增，跟金主們打的交道越多，就越發覺得沒有尊嚴，總覺得自己是個戲子，而不是明星。
戲子與明星，看起來是同一個工種，但稱呼裡蘊含的意義卻有天壤之別。
古代的戲子，一般在茶樓表演，很多達官顯貴之類的人吃飽飯沒事做就看看，覺得好就賞點錢，不好就砸場子；但明星不一樣，他們不僅收入高，出入有保鏢保駕護航，更有大批粉絲前呼後擁。
堯建雲私下也對朋友說：
無論你在上面把自己吹得多牛逼，人家也瞧不起你。
他也曾嘗試過進入富人的圈子，跟他們做生意，但從來沒有成功。一個反賭文化創意園的專案，找了七八個老闆，每個都是先拉他來演出，等演完了投資的事情絕口不提；一個叫鄧建國的影視大亨，想以堯建雲的“亞洲賭王”為原型拍一部電視劇，但等了兩年最終也沒有結果。
電影《華爾街》裡有一句精闢的臺詞：
你要不是局內人，要不是局外人，你不是狼就是羊，而羊就是被宰殺的。
商業社會里，金錢與資本的遊戲規則被一句話概括，血淋淋的呈現在“亞洲賭王”的眼前。想來想去，堯建雲明白了一個道理：玩不過社會，只有自己玩。
2010年前後，堯建雲認識了一個浙江的女人，他們打算結婚，並決定去武漢開始新生活。
他們一到武漢，就買了一套公寓。然後在武昌又抵下了一家飯店，取名“反賭飯店”，主賣湘菜。但飯店的生意，只持續了幾個月，據說虧了七八十萬。
《富春山居圖》上映的時候，他們的女兒出生了。那時，堯建雲已經50歲了。
再往後兩年，他們把武漢的房子賣了，女人帶著孩子回到了老家，堯建雲又像從前一樣，全國各地奔波繼續著反賭的巡演事業。
2018年8月30日，堯建雲死在了浙江的一間出租屋裡。
缺少了媒體的聚焦，沒有人知道堯建雲在人生最後的兩三年裡準確的生存狀態，但出租屋的細節昭示著，他可能又回到了原點，回到少年時代在工地打工時的窘迫。
千手、賭王、騙子、戲子，這些身份與標籤，伴隨著堯建雲虛虛實實的一生，可能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
多少年以後，名與利早已煙消雲散，“亞洲賭王”的江湖往事依然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佐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