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毀掉了龐麥郎?

誰毀掉了龐麥郎?

他本來就不信任外界,隔閡越來越深,直到徹底分裂

唱“摩擦摩擦,在這光滑的地上摩擦”、“一步兩步,一步兩步”的那個龐麥郎,瘋了。

誰毀掉了龐麥郎?

2021年3月11日晚,“龐麥郎”這個名字久違闖入大眾視野,他的經紀人白曉發影片爆料,龐麥郎於年初被強制送進精神病院,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

此時距離2014年《我的滑板鞋》走紅已過去整整7年時間。

6年前,賈樟柯發文:“《我的滑板鞋》把我聽哭了。時間,時間,會給我答案。多準確的孤獨啊……”

如今孤獨的約瑟翰•龐麥郎走向了孤獨的極端——瘋狂。

誰毀掉了龐麥郎?

“我是個農民,還會有人找我做演出嗎?”

2014年一首《我的滑板鞋》橫空出世,“摩擦摩擦,在這光滑的地上摩擦”、“一步兩步,一步兩步,一步一步似爪牙是魔鬼的步伐” 魔性洗腦的歌詞,沒有一句在調上、帶著濃烈口音的演唱方式,風靡全網。

這首歌吸引華晨宇改編,反響不俗;杜海濤跨界執導MV,沈夢辰傾情獻唱《我的滑板鞋》,也小火了一把。

誰毀掉了龐麥郎?

爆火之後,1984年出生的龐麥郎接受電視臺採訪,聲稱自己是90後,是出生在臺灣基隆的饒舌歌手。

可網上已經有許多老鄉發帖爆料,他原名叫龐明濤,出生地是陝西省漢中市。面對記者的質疑,龐麥郎脫口而出:“他不是我父母。”

有了第一個謊言,就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圓。經紀人白曉勸他可以活得真實點,放鬆點,遭到龐麥郎反問:“我說我是個農民,在農村餵豬,還會有人找我做演出嗎?”

龐麥龍在陝西漢中寧強縣南沙河長大,地處秦嶺和大巴山之間,2020年才摘掉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相當窮。

龐父在礦上打工和售賣糧食,2015年的時候年收入不足2萬,年近六旬的父母在兒子走紅前,每年給他1萬元做音樂。

龐父透露,兒子性格內向寡言:“村裡沒有和他玩得好的”。

龐麥郎小時候會幫家裡幹農活,喜歡宅在家睡覺,看電視、小說,龐父說兒子打小作文成績優越。

誰毀掉了龐麥郎?

但龐麥郎沒上高中,去讀了寧強職中,半年後又跑去西安外事學院,讀了兩年沒畢業。

2008年,龐麥郎到漢中市區打工,在一家KTV上班,第一次看到Michael Jackson的MV,龐麥郎覺得這太潮了。

聽同事說MJ一個月能賺幾十萬,龐麥郎備受觸動,開始創作歌曲,立下成為國際化歌手的宏願。

他有許多寫得密密麻麻、厚厚的創作筆記。

下班後,龐麥郎不參與工友們的打牌消遣,在一旁寫詞,《我的滑板鞋》正是那個時期創作的,“魔鬼的步伐”靈感取自太空步。他不敢向工友們展現作品,怕被笑話。

誰毀掉了龐麥郎?

他爆火後,他的舊工友接受採訪表示,無法欣賞龐麥郎的音樂,但他挺不容易的,工友希望媒體別再搞龐麥郎。

2013年2月,龐麥郎積累下幾十首歌,辭掉工作,坐了18小時的硬座到北京。

他不信任中介,不會租房,於是到網咖住下。等到7月份,連去網咖的錢都沒有,他就去公園長椅湊合一晚。

初到北京,他在網上搜找錄音公司,準備做專輯,拿出他從2008年積攢下來的全副身家6000塊,投到音樂製作中。

誰毀掉了龐麥郎?

2013年,華數傳媒辦了一個選秀,龐麥郎參加了,上臺就說要打造一首國際化的歌曲,反正“國際化”三個字已經紮根在他腦裡,之後也多次提及。

華數看中他的草根屬性,擬了一份6頁紙的合同,簽下了龐麥郎。

公司下了一個賭注,投入上百萬推《我的滑板鞋》。

據說龐麥郎在錄音室唱了100遍,每一遍都不一樣,製作方將這100段貼上拼湊出最終版本。

《我的滑板鞋》的宣傳力求打造出一種不著痕跡、原生態的效果,公司下本買熱搜、請段子手寫梗造勢。

2014年6月,《我的滑板鞋》終於火了,成了霸佔各個平臺的洗腦神曲。

誰毀掉了龐麥郎?

龐麥郎以為自己真地被賞識了,自己離“國際化”的夢想越來越近。

但這首歌能火,更多的是仰仗它符合了大眾的——

獵奇心理。

純粹只覺得好玩,而非接受它的音樂性。

不得不說,這與打動賈樟柯的那種悲涼孤獨感,背道而馳。

逃離

趁著熱度,公司給龐麥郎安排200場巡演,每場酬勞5W,但無法幫他出唱片。

這樣快速的壓榨,以及現實和音樂夢的偏差促使之下,龐麥郎選擇了離開北京,扔了電話卡,和公司失聯。

2020年11月,龐麥郎發表《成名之後的我1》長文,自述《我的滑板鞋》走紅全靠他自己,公司是看他火了之後才聯絡他的,並拉來三個大漢恐嚇威脅,逼他簽下2/8分的不公平合約(即公司佔8成,龐佔2成的分賬模式)。

當時,他的身份證被公司扣押,拿到身份證,整個人被嚇壞了,連夜買火車票逃走。

成名後,外界的流言蜚語也讓龐麥郎備受壓力。

誰毀掉了龐麥郎?

2015年,《人物》釋出一篇叫《驚惶龐麥郎》的文章,一堆爭議撲向龐麥郎,文中把他形容成一個一言不合就惱羞成怒甩電腦、滿口謊話跑火車、任性和公司解約、生活邋遢狼狽的人。

時至今日,這篇文章仍然深深刺痛龐麥郎的心臟。

2020年,他回憶《驚惶龐麥郎》,表示:“她用筆作刀,將我最後的一點尊嚴刺穿,文字內容讓我不寒而慄,也與我的很多真實情況不符,她為了出稿出位,真的用心良苦了!從那以後我便又開始了迷茫,好多人都來罵我,我回應不了,我也不知道如何迴應,我沒有團隊,我是憑藉自己一個人走出來的…。。”

誰毀掉了龐麥郎?

過氣之後,無人問津的生活

2015年,被輿論搞得暈頭轉向的龐麥郎,遇到了經紀人白曉,籌備巡演。

龐麥郎最初的設想是在省體育館開演唱會,但沒有贊助商,他也沒錢付場地費,最終把場地設在live house,巡演名字叫“舊金屬絕版演唱會”。

那會,龐麥郎還能吸引一些觀眾圍觀,最高峰一個月能賺20多萬。

然而,人們根本不在乎龐麥郎唱什麼,只是來看戲。他們不介意龐麥郎跑不跑調,甚至自顧自在臺下暢聊,無視表演者。

誰毀掉了龐麥郎?

有一次,龐麥郎放了一段帶有人聲的伴奏,這事發布到網上,龐麥郎假唱引發熱議。

經紀人想讓龐麥郎迴應他有開嗓唱,龐麥郎對此無所謂,他一心只想做自己的音樂,外界的罵聲似乎與他無關。

隨著,“滑板鞋”熱度消散,龐麥郎過氣了。

來看巡演的人一場只剩下幾十個。龐麥郎說50個人以下,他就取消表演,經紀人警告他說簽了協議,他沒有不取消。再到後來,他們只能做硬座火車趕場,而且龐麥郎一有錢,就放到做音樂、錄歌上面,處於入不敷出的狀態。

誰毀掉了龐麥郎?

經紀人更是需要用花唄才勉強付得起場地、住宿、交通費用。有一次演出,到手只有600塊,龐麥郎生氣地把錢摔到地上。

他有很多賺錢的機會,但他抗拒排斥。《中國有嘻哈》、《奇葩說》等熱門節目邀請他,他拒絕上電視。

因為曾有電視臺曝光他個人隱私,到他家採訪,他痛恨媒體。

短影片平臺邀請他入駐,都談妥了,開拍前他放鴿子。

龐麥郎依舊在堅持國際化夢想,他要求巡演舞臺要有8個金髮女郎。

拍《我的滑板鞋》MV時,龐麥郎也提了這個要求,那會湊不齊人,經紀人只能拉來少數民族姑娘撐場。

2018年,龐麥郎到20多個城市巡演,最高時銀行卡里有200多萬。

2019年初,他迎來最艱難的時刻,巡演越來越多被取消,山窮水盡,演出更多是賠錢。

他甚至一度消失。

他想跳過經紀人環節自己巡演,不想分攤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酬勞,於是和經紀人白曉分道揚鑣。

外界認為白曉在逼龐麥郎商業化,是個“惡人”,但白曉說他們仍然是朋友。

誰毀掉了龐麥郎?

沒有表演的時候,龐麥郎回到老家。

白曉曾去找他,從西安到漢中,輾轉3趟車終於來到龐麥郎的“漢克頓爾”寧強縣。

龐麥郎給各個全國城市取了英文名,正如他給自己起了個“孟加拉斯圖•加什比克•什尼亞克•約瑟翰•龐麥郎”超長英文名一樣,他把陝西叫“孟加拉斯圖”,老家叫“漢克頓爾”。三十幾歲回到“漢克頓爾”,龐麥郎像個異類,沒娶媳婦沒生孩子,父母天天期盼他成家。

誰毀掉了龐麥郎?

精神失控 毆打父母

2018年,龐麥郎精神開始出現問題,話少難溝通,不守信約,傷害自己傷害別人,有自殺的傾向,白曉把壓垮龐麥郎的原因歸結負面爭議。

2020年10月,龐麥郎被確診患有“精神分裂症”。

在此之前這兩三年,他一直向家裡要錢,打父母,最嚴重時用凳子。父親打電話向村支書反映,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

年前,龐麥郎就第一次被送進精神病院,有個朋友把他帶了出來。2021年3月1日,他再次毆打父母,第二次被送進精神病院。

他經歷了巨大的人氣落差,跌回真實的人間。

誰毀掉了龐麥郎?

他曾經排斥商業化,但2019年底,開始入駐短影片,開始直播,開了自己的網店,買自創品牌滑板鞋。

2020年7月,他發博抽獎送出親手簽名的滑板鞋,轉發量7個。2021年初,龐麥郎的品牌下架。

龐麥郎還有一場官司,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已經於2014年12月12日受理了華數唱片與龐麥郎之間合同糾紛的訴訟。

原告向龐麥郎索賠60萬,稱其不配合公司安排的活動,華數表示對龐麥郎已經心灰意冷。

龐麥郎拒絕應訴,法院書記聯絡他,他不相信對方。龐麥郎方對外迴應,一遍遍說自己被傷害,更多是情感宣洩。

誰毀掉了龐麥郎?

“我成了肥肉了,哪個都想來割一刀”

龐麥郎說過:“我火了成了肥肉了,哪個都想來割一刀。”成名後,他的戒備心與日俱增,自小性格里頭的頑固、自我、多疑、敏感被放到最大。

誰毀掉了龐麥郎?

小時候,父母對龐麥郎疏於關心,他最親密信任的夥伴是姑姑家的奶牛,除此之外他只相信警察叔叔。

後來,他來到北京丟了20塊,跑到派出所報案,一直不肯走,警察無奈只能一個個撥通他手機裡的聯絡人,讓人領走。

龐麥郎很受打擊,信念感缺失了一角。

龐麥郎的好友、“滑板鞋”MV製作者李達說,曾將龐麥郎介紹給不少媒體人,龐麥郎都很抗拒,他的世界是封閉的。

25歲之前,他在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環境成長,誤打誤撞闖入現代社會,他無法適應這世界的條條框框,同時漠視規則。

他對父母、經紀公司、朋友極度防備,缺乏信任感,他能從生活汲取創作靈感,卻無法和身邊親近的人共情。

他似乎看不到父母的辛勞和身體問題,一此次過度索取,直到失控,把人生的不幸責怪到父母身上。回到家裡,他甚至懷疑母親在他的飯裡下藥。

他在傷害身邊的人,也在傷害自己,對不起自己,唯一對得起的是音樂。

誰毀掉了龐麥郎?

他有著藝術家的理想和追求,也有著外界看來不切實際的國際化夢想,卻沒有匹配的才華,他堅信自己的才華終會被認可,卻更多地成了社會消費的物件。

外界在消費他,卻不想去了解他。

而龐麥郎本人也無法理解整個世界,不去改變,不去妥協。

他本來就不信任外界,隔閡越來越深,直到徹底分裂。當公眾人物,需要一個處理外部聲音和內在想法的機制,維持一個平衡的狀態,但龐麥郎沒有,他像一隻驚弓之鳥,一次次逃走。

誰毀掉了龐麥郎?

2021年3月,《新京報》記者來到龐麥郎的家鄉,採訪了龐爸爸,他說等兒子出來後,會繼續支援他做音樂。

如果時間倒回到2008年,龐麥郎沒被Michael Jackson啟發,沒有愛上音樂,沒走紅,他的人生又會是怎樣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