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窖藏的薰香的記憶

《那些被窖藏的薰香的記憶》

一一《紅玉的故事》十二

在時間的洪荒裡,多少的人來人往,就像一陣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透過歲月的縫隙,我們能夠追憶的,不過是舊時光裡曾經的片段。

幾天 前讀到江南才女婉約的散文《光陰的故事》,頗深感觸,於是想起了舊時光裡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我在湘西一個很偏遠很偏遠的鄉村中學教書,八里外的地界就是貴州省。我十幾歲師範畢業,就分配到了那雲貴高原的邊緣,雖然流年日深,許多的往事已隨風而去,然而,總還是有一些東西駐紮在我的心底,那就是在我寂寞的鄉村生活中聊以慰藉的文學夢。

八十年代,文學很時尚,愛好文學的文青很多,我也是追夢人,幻想著成為作家,現在看來已是南柯一夢,但在那孤寂的遠去的歲月裡,卻讓我品償了不一樣的煙火人間。我常常捧著一本書對著纏纏綿綿絲絲縷縷的山間秋雨莫名的流淚,我也常常在夜深人靜時,看書累了,便舉頭望明月,那枚月亮泛著清幽的光,掛在學校對面的山頂上,我披著一身涼涼的月輝感傷戚懷…

我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抬頭望月,低頭弄影;望雨流淚,看花傷懷,十足的一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子,也許文青都有過這樣的情懷吧。當然,那是八十年代的我,這種感傷的情懷也許是與書中哀婉的故事有關,也許是與我的命運和所處的環境有關吧。

文學讓我感傷,但更多的是讓我溫暖,更讓我溫暖的是那幾個摯愛文友!他們成為了我記憶長河中的一股暖流…

這暖流中最強的一股是李小平和滕志強,記憶深處,刻滿了他倆的影子。我們都是同齡人,彼時,二十來歲芳華,美好的青春!在文學之路上他倆比我起步早,我剛走上這條路時,他們已發表了很多作品,特別是李小平已在全國知名詩刊上發過幾組詩了。我很是崇拜!

記不起當年是春天還是秋天了,我邀請了縣文化館文學專幹滕樹超老師來我校做一場文學講座。我還邀請了李小平和滕志強兩位文友一同來玩玩。

那天,只來了滕老師,我很是失望。滕老師說他倆在上車時與檢票員發生矛盾了,檢票員要拉著滕志強檢票,滕說有票就沒有及時掏出來便一腳跨上了車,那個女檢票員使勁用力地往滕胸前推了一把,志強被推下車來,差點摔倒,他怒發一衝冠,“啪"一個響亮的耳光甩過去。於是一場糾分就鬧了起來,鬧到了汽車站領導辦公室,李小平陪著滕志強,滕老師因為第二天有講座便先坐車來了,也不知後事如何,那時沒有手機沒有電話。

第二天上午,滕老師如期進行講座。教室裡滿滿一堂學生,那時各個學校都有很多愛好文學的學子,有很多大學校還有文學社團,八十年代對文學的狂熱程度可窺一斑!

滕老師是我的恩師,是我文學的引路人,也是他讓我認識了很多文友,溫暖了我的歲月。

滕老師是我們整個縣的文青領袖,他在《人民文學》《文學月報》等全國權威雜誌上發了很多小說,他還創辦了《富州文藝》作為我們文青習作的園地。我第一篇習作《雪地裡的小茅屋》就發在這上面,後來又發在《懷化日報》副刊上,從此後我就有勇氣在《懷化日報》上投些小散文了。最讓我自豪的是,有一年全縣女子文學競賽,我的一篇小說得了第一名。

正當滕老師神彩飛揚的在講課時,小平和志強來到了教室,我頓時心生歡喜,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份驚喜和開心,他倆的到來,讓我心底綻放如花,只記得當年的那天午後,我們走在學校旁邊的水庫堤壩上,水也嫵媚,柳也嫵媚…

那時我已結婚,記不清我女兒是七八個月還是隻有四五個月大,我剛剛22歲,他倆還是單身,兩個大男孩輪流舉著我的女兒逗著玩,我們三人走在公社門口那條簡陋的街道上,引來了無數人的目光。年輕而有點貌美的我本來一個人走在這鄉間就足以引人注目,更何況身邊還有兩位帥哥相伴。我們仨旁若無人地開心地說笑著,爽朗的笑聲震越在長長的街道上空,此時此刻,那笑聲穿越時空又響在了我的耳邊…

“ 啊,尿尿了!"一聲大驚,哈哈,我女兒尿了他一身,但這個他,我已不記得是小平還是志強了。如今,我女兒都成家了,有四歲的兒子了!我已叫外婆!

歲月催人老,很多往事都已塵封,三十多年的光陰在時光隧道中沉沉浮浮,但那些一去不返的青蔥歲月,那些被窖藏的薰香的記憶,此時,依舊曆歷在目,他倆爽朗的笑聲,在我心間如秋蟲般低吟淺唱了幾十年…

今天,文學不再時尚,但晚年在深圳的我,卻又重新愛上了文學,我走進了圖書館,開始了我的讀書生活,也開始了我在今日頭條上的人生筆記《紅玉的故事》…

老朋友張稼,有一次看到了我寫的《遇見溫暖,遇見你一一陳行甲》,他也許想起了我們曾經溫暖的時光吧,便給我發信息,問我何時回鄉,我們幾個老朋友聚聚。

五月,我回到了老家。我們相約懷化小聚。

那天,李小平開車,我倆從縣城奔向懷化市,赴張稼之邀,懷化還有滕志強和李葉文兩位老友。我坐在飛奔的車上,望著窗外的雨霧,迷茫中我又想起了我們曾經的夢想,我身邊的這個人,先因仕途,後因生意,早已忘了初心一一文學夢,本來憑他的才情,他的人生定然是詩情畫意浪漫滿屋,但我們都是凡人,我們生活在俗界,文學只是一場夢,青蔥歲月的夢!

雖然文學夢破滅了,但曾經的美好都留在了我的記憶中,望著小平那堅毅的男子漢的臉,我多想握住他的手說一聲謝謝!謝謝他在我青春的歲月中曾經給我的溫暖,多少次我從一百多里外的鄉村中學趕到縣城時,早已是華燈初上,我走進他水電公司的宿舍,說一聲:“我沒吃飯!"他便馬上帶我去街邊小館,記憶最深的一次是吃一大盆豬蹄,吃得我至今記憶猶新。那時的我對小平是仰視,他高大帥氣,豪爽義氣,又有才情。

與他還有一次難忘的經歷,大約是八十年代末,滕樹超老師帶我和他去洪江市參加文學創作會,和他一起去,我特別開心,特意買了件新連衣裙參會,我還記得那次是聽我們湖南作家韓少功的課,會後讓我騰地升起一個希望一一當作家,我說爭取在四十歲前成作家,可是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繁重的教學和班主任工作,當然也有我的資質不夠,最初的作家夢不知何時早已丟了。至今我老公還經常笑我:“你不是說四十歲要成作家嗎?我還一直盼望著佔你光呢!"。多年以後,小平還說起過我們那次去洪江的事,說我穿了件紅色連衣裙,特別耀眼。窗外雨霧中的景色飛速飄過,我多想握著小平放在方向盤的手,問問他三十多年後的今天你是否還記得那件紅裙子?啊一一我的紅裙子,連同那個美麗的彩虹般的夢都隨風遠逝了!

三十年的世事變遷,滄海變桑田了!

到了懷化,張稼夫婦和我們來到了電視臺旁邊的一家餐館,滕志強和李葉文還沒到。那天,下著雨,還有點冷,我裙子外面還穿了件羊絨尼長外套,他們在房間聊天,我在酒店門口等志強,透過朦朦的雨霧遠遠地看見他向我走來,我揮著手,他也揮揮手,一股暖流在我心裡流淌…

志強不僅是我文友,還是我高中同班同學,我們那個班是全縣特尖班,全班41人只五個女生,那年代的女生和男生是不講話的,我和他的友情開始於工作後的共同夢想一一文學。志強工作沒幾年,因為他能力強,又加上他有一手好字好文章吧,他很快就由縣日化廠調到縣經委辦,後來又調到市裡,由科長到一個分局的局長,走上了仕途但沒有走完文學的路。他個子不高,但他是一個溫暖的人,年輕時有一張俊美的臉。如果說小平是剛,那他就是柔,他倆一直是好朋友,我也一直和他倆都友好著。我調進縣城中學後,每年總有幾次去市裡辦事或學習,只要我走進他在市政府的宿舍,他都會熱情款待,雖然多數時間是吃食堂,但同樣開心。

有一次,我和兩個女老師到漵浦玩,回來的火車上給他打了個電話,要他開車送我們回縣城,他說在開會派司機來,等我們一下火車,外面的寒風一吹感覺頗有點冷,但一聽到他的司機打電話說在出口等我們,我渾身一下子溫暖起來…就在前幾年,我和一個音樂老師帶幾個學生到懷化電視臺參加節目,中午張稼請客,晚上志強請我們。那音樂老師說:“你的朋友真好!"

這些往事,也許他們都已忘了,但於我是一縷薄荷香,都沉浸在我的心裡…此時此刻,當我寫到這裡,那一股暖流又捲土重來,彌留在我的腦海裡,這份友情正如我喜歡唱的歌一樣“紅塵呀滾滾,痴痴呀情深",我一直把這份友情捧在掌心不讓它悄然滑落,它是我生命塵埃裡的一叢永開不敗的鮮花…

那一天聚會,李葉文在市政府特別忙,在陪領導檢查,沒能赴約,很遺憾,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九十年代,他調到懷化後,我也曾去過他那裡兩次。

我們幾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酒是張稼珍藏了很多年的好酒,醇香四溢,酒酣中我們聊起了當年縣裡的文學社,當年的文學社團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地冒出,我們縣有二十來個文學社團吧。張稼說前不久在微信上看到“新麻陽"公眾號上發了篇文章《逐漸遠去的麻陽文青時代》,介紹了很多文學社團及他們辦的刊物,瑾以此文致敬麻陽八十年代的文青們。文中竟然沒有提到“不歸文學社"!小平說,“不歸文學社"還是他起名的呢,當年是他和林平林輝兩兄弟到韶山玩時,在韶山沖,他們談起文學,於是一腔熱血焚香起誓,三個人把三支香菸點燃插在地上,在三縷嫋嫋香菸中發誓永遠走文學之路,不成功不歸!於是取名“不歸文學社"。後來小平和張稼幾個人還辦了好多期“不歸文學刊",當年在縣裡很有影響力。張稼也激動地說:“這麼重要的一個文學社竟然沒有收錄在檔,真是遺憾!"

不歸?

如果說在文學的路上“不歸",也許只有張稼了,他在電視臺與文學是佔點邊的。當年,他是我們縣最早的文青之一,我看過他的散文,寫得很好!因為他能寫,便把他從一中調進教育局,從教育局調進宣傳部,從宣傳部調進電視臺,再到市電視臺,然後記者、編輯、新聞部主任、副臺長、書記,一路高升。張稼真真實實的一個文人,一身儒雅的氣質!他從小就長得帥,他父母是我的老師,他比我高几屆,其實也只比大兩三歲,那時他不認識我,我認識他,他爸是我數學老師,十二三歲的女孩已經喜歡看小帥哥了,遠遠地看到他,我心裡想:張老師兒子怎麼長得這麼好看!

張稼 現在依然帥氣,都說歲月這把刀很無情,但風霜刀劍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張稼除了他的潘安貌,最讓我欣賞的還有:性格溫和,氣度儒雅,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以前就開玩笑問過他,電視臺美女多,有人喜歡你嗎,他說有。這是實情,這麼英俊的才子怎麼沒佳人喜歡呢?但我相信張稼是君子!

文學的力量是強大而深遠的,張稼的寫作潛移默化到了他女兒身上,從小看著長大的璇子早已是中央電視臺的新聞出鏡記者了。張稼和我曾經是鄰居,他住前棟,我住後棟,一湖的靜美!

那天的雨一直在下,不大,但綿綿不絕,似我們幾十年的友情,這份友情緣於文學,雖然文學的夢滅了,但那份友情彌足珍貴…

我們閒適的聊著,聊前塵往事,也聊文學,聊兒女…

小平提議,本週六大家再到他家相聚,邀上滕老師,李葉文週末也有空了。

週六那天,我來到小平的別墅,滕老師已經早到了,他已經蒼老了,精瘦的體形,深陷的眼窩,但精氣神還不錯,說話聲音洪亮。小平的家很漂亮,他是老闆,比我們幾個人都富有,住著別墅開著豪車。當年,有很多女的追求他,我看著他談了幾次短短的戀愛,最終抱得美人歸。他一路走來,經歷過挫折和風雨,但他風雨兼程地往前走,終於有了讓人羨慕的今天。這些年我為了工作,他為了生意,我們有點疏遠了。但那天走進他的家,我還是倍感溫暖…

不久,張稼夫婦的車來了,過一會兒,滕志強和懷化學院的一對教授夫婦的車來了,最後李葉文夫婦的車來了,李葉文有點發胖了,頭髮也染上了歲月的風霜。每來一部車,大家出門迎接,分外親熱。

大家齊聚一堂,真的是其樂融融…

那天,我臉過敏紅腫本不能飲酒,但我一杯杯地舉著酒杯一飲而盡,難得的一次聚會,我怎能不飲?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滕樹超老師幾杯酒後已經昏昏欲醉了,他已77歲高齡。大家都勸著他別喝醉,但他特別高興,勸不住。

一晃我們都老了,滕老師快到耄耋之年,我們已到了退休的年歲。

酒至夜深,從小平家走出來,一抬頭,半輪月亮懸在庭院中的那棵高高的樹梢上…

我在心裡默唸: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張紅玉於黃貝圖書館

那些被窖藏的薰香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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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窖藏的薰香的記憶

2021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