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 | 達芬奇三大傑作之最後的晚餐

1。大IP——從崇敬到娛樂，大IP膜拜的大IP

《最後的晚餐》，無論哪個時代，藝術家們、文學家們、甚至科學家們都在向其汲取靈感，沒有玩過這個梗的藝術家和品牌，都不敢安心稱自己是大牌。

安迪沃霍爾致敬最後的晚餐

辛普森一家惡搞最後的晚餐

毋庸置疑，《最後的晚餐》是人類的精神溯源，也是永恆的精神符號。如果《三體》裡最後冥王星的人類博物館真的存在，我相信裡面一定會有這幅壁畫。

看得懂最後的晚餐，才能理解這500年來，由達芬奇開啟的革命：藝術不僅要創作故事，更要點燃生命的花火。

現在，我點燃給你看。

2。永生——世界不止一個它，唯達芬奇讓此刻永恆

先回顧一下聖經中的最後的晚餐

第一幕

耶穌和12門徒，在擺設整齊的房間裡，坐席正吃之時，耶穌說，我告訴你們真相，你們中間有一個人要出賣我了。人類之子，如同設定一般將要離世，但出賣上帝兒子之人必遭受罪責，他還是不要誕生才好。

使徒們憂愁起來，一個個地發問，主，是我麼？

耶穌答道：“是你們其中與我一同蘸手吃麵包的人。”

第二幕

耶穌拿起一塊麵包祝福，把它授給眾使徒，他說：“吃罷，這是我的肉體”，接著他又舉起酒杯祝福，再次授眾，“你們都來喝這杯酒，這是我的血，為人類贖罪，與神求和的血。”

兩幕簡短又轟鳴的悲劇中，以故事之震撼，第二個肉與血更令人沸騰。但以人間性的騷動與緊張，幾乎所有藝術家都選擇了更能用畫面製造緊張感的第一幕：你們中間有人要出賣我了！

其它藝術家像是在邀請觀眾觀看這場死亡的“預演”，而達芬奇就像耶穌邀請門徒一樣，讓觀眾一起“經歷死亡”。他用這一張人類的傑作，對人類發問：“死亡如果是宿命，我們又將歸於誰位？”

蔣勳說，達芬奇在解剖完三十具人體後，在寫稿中寫到：“我都解剖完了，靈魂在哪裡。”

達芬奇不相信宗教，事實上他從未去教堂禱告過，但他相信人，相信靈魂，他相信在一場驚心動魄的死亡中，我們都或多或少會看到自己。

3。大戲——偉大的死亡開啟偉大的誕生

你準備好了嗎。

這是一場關於死亡的“大戲”，在你面前，是一場人類史上最驚心動魄，定義歷史，扭轉世界格局的死亡。

當這一句“你們有人即將出賣我”從口中浮出時，世界再也不同了。

現在，由最偉大的藝術家，為你獻上最偉大的死亡。達芬奇追求的，是透過描繪暴風雨來襲，雷閃突現，將死之人現形那一刻的驚天霹靂，而在這雷電之間，埋藏了太多達芬奇式謎語。

是的，就像蒙娜麗莎一樣，只有你猜不出，沒有達芬奇想不到。

貢布里希稱，達芬奇的繪畫，讓人們可以暫時不考慮他畫的是什麼內容，仍然可以欣賞人物形象構成的美麗圖案，有一種輕鬆自然的平衡與和諧。在詳細解讀之前，你可以放下所有的疑問和好奇，將自己放到這幅畫面前，單純的沉浸片刻。

作為一場大戲，耶穌是所有“衝動”的根源，他是雷電的起源，即“衝動由力量產生”，這是達芬奇對於耶穌精神力量的明顯暗示，耶穌和上帝的話使得整個宇宙得以生存和運動，如果你站在這副壁畫面前，那種跨越500多年依然釋放不竭的生命力，皆由此開啟。

耶穌身體構成完美的三角形，這在基督教世界中是聖父、聖母、聖靈三位一體的象徵。

耶穌的兩隻手攤放，右手是酒杯（他的血），左手是麵包（他的身體）。

著名藝術評論家Leo Steinberg解讀這個姿勢的幾重含義

一是攤牌，表明他異常安靜、沉穩地陳述自己即將來到的死亡。二是順從，他的肩膀向下低垂，並無拒絕或恐懼之意，一切皆是上帝安排的命運，他只是在順從上帝，履行上帝之子之責。三是告別，面對命運，他並無悲愴，只有離別。George R Bent教授解釋說這個手勢有拯救的意味，我比較認同。這個還有人說（知乎上），這個手勢意指Vir dolorum，耶穌下十字架悲痛的手勢，這點我在國內外資料中均未查到此官方說法，僅供參考。

在達芬奇之前，聖徒都是獨立展現，各行其“責”。並且猶大不是在餐桌對面，就是在很醒目的位置。但在當時，教士們吃飯都是禁語的，而且只坐在同一側（就像畫中一樣），考慮到這幅壁畫也真的是在一個飯堂裡，所以達芬奇他首創了“同側分組”，將12聖徒統一放置在餐桌同側，分為4組，每組3人，分別位於耶穌兩側，彼此發生連線，形成敘事結構。

聖徒分組後，視覺上有了“平分秋色”的構圖，但是情緒卻是遞進的，並沒有因為4組平均，而是自左至右，就像讀書的習慣一樣，並且層層遞進，充滿張力，引人入勝。

每組和每個使徒的動作都不同，並且完全符合場景和畫面需要、也符合他們的身份和性格。

以下是他們聽到“你們有人背叛我”這一幕的反應。

☞ 第一組：SURPRISE 驚訝不安組

巴多羅買（左）：

全畫唯一一個全身出鏡的人物，他聽到耶穌的話，驚訝地站起來。

兩隻手放在桌上支撐，以便他前傾試圖聽清耶穌的發言。他的身體正對的是彼得的刀，預示著巴多羅買之後會被剝皮而死。

小雅各（中）：

他向左轉身，對這奇怪的指控一言不發。

安德烈（右）：

舉起雙手，對這個“炸彈”表示不安。他是自左起第一個對此表現出強烈身體舉動的聖徒。

三人面部表情異樣，但身體動作不大，依然保持垂直，情緒起伏也不大。像是交響曲的前奏，等待著巨浪般的高潮。

☞ 第二組：DISBELIEVE 愛與背叛組

彼得（左）：

最被器重的門徒，地位最高。他是以後耶穌在世間的接班，死後被追奉為第一任羅馬教宗，梵蒂岡都是為他而建。畫中他以標誌性的大白鬍子和藍色衣服出鏡，性急的搭上約翰，對約翰說：“你告訴我們，主是對誰說的。”（此句出自約翰福音）他的右手舉著一把刀，在晚餐中，刀並不突兀，而更妙的是幾個小時後耶穌被抓，彼得就是用這把刀削了衛兵馬勒古耳朵。

網上大量解讀說握著刀的手不屬於任何人，這是無稽之談，達芬奇之前在草圖上就已經安排好這個手勢。

猶大（中）：

在此之前，猶大都單獨列出以表明身份，在這裡，他不再是局外人，而是回到夥伴們身邊，隱藏了他的背叛。

他身體後傾，是畫中唯一一個將自己隱匿在黑暗中的人，他的右手緊緊攥著錢袋，裡面是他背叛耶穌換來的錢幣。本來伸向麵包的左手浮在空中，與耶穌的手定格在這刻，正對應了耶穌說與我同蘸食的人背叛了我。所有出賣的恐懼和緊張，都凝固在這兩隻手中間，愛與被愛，生存與死亡，在這一刻，已經預言成真。

約翰（右）：

他最被耶穌愛戴，耶穌下十字架時他就在場，經常出現在《聖殤》系列中。他雙手緊握，是在預演耶穌之後受難時，他的悲痛。

《達芬奇密碼》中，解讀男身女像的約翰就是抹大拉的瑪利亞，而且翻轉過來他就是靠在耶穌肩頭。其實並不只有達芬奇畫他是女像，米開朗基羅老師吉蘭達約版本的約翰也是女像。約翰本就是12使徒中最年輕的，俊美也符合他的設定。而且約翰的姿勢不是嫵媚，而是打瞌睡，他本身就是個“瞌睡蟲”，達芬奇之前很多畫家都畫過，這是出自於《約翰福音》：他倚靠耶穌。在畫中，他的倚靠就變成了瞌睡者。

這組的藝術處理相對上一組更復雜，一個前傾，一個後移，一個橫貫其中，動勢更強，戲劇感更強。三個人單獨形成一個三角，僅次於耶穌，正對應此三人恰為此齣戲的三個主要配角。

這三人的安排不是巧合，彼得和約翰代表了愛與親密，而猶大的背叛隱匿其中，達芬奇透過這個三角表現了愛與背叛的矛盾和貫穿，聚合了畫面、聖經乃至人性的永恆主題。

☞ 第三組：SHOCK 難以置信組

多馬（左）：

手指指向天空是達芬奇很出名的手勢，共用過4次，意指天堂。

在這裡也預示了耶穌復活後，向眾人展示自己的傷口以證復活之實，懷疑的多馬就是將這根手指伸進了傷口裡。他是全畫出鏡最少的。但是一根手指讓他成了很重要的配角。

《多疑的多馬》卡拉瓦喬 1602 德國波茨坦無憂宮館藏

大雅格（中）：

他揮舞著兩手，看起來像是在阻攔身後兩個更激動的門徒，同時也表現出自己的震驚之情。

腓力（右）：

情緒激動，用手指向心來表現複雜的情緒，甚至有捶打胸口的動勢。

在感官和動作上都更為激烈的一組，他們好像在說出聖經裡的那句話：主，是我嗎。

☞ 第四組：HORROR 驚恐萬分組

馬太（左）：

在所有聖徒中，動作最大的一個。他的頭朝向反方向，但如同演奏音樂的兩隻手都朝向耶穌，將觀眾視線引回畫面中心。

達太（中）：

望向西門

西門（右）：

兩隻手依然朝向耶穌，指向中心。

這是最後一幕，比起其他人的激動，他們完全沒有看向耶穌，在整個敘事邏輯中，他們是最後一組，他們已經聽到了耶穌和其他門徒的話，他們也知道會發生什麼了，就像猶大一樣，他們徹底嚇壞了，而且根本挽救不了任何，除了驚恐，還是驚恐。

悲劇在此達到了最高潮。

面對最偉大的死亡，他們，給出了全部答案。

4。失敗——天才也有失敗，晚餐終會消失

達芬奇是個沒有耐心的人，他一生完成的作品並不多，留下了繁多的筆記、手稿、未完成的畫作和想法。在這位天才的腦海裡縈繞的創意太多，恐怕兩次生命都不夠他展現光彩的。

這件事情不僅給我們留下了遺憾，也為他留下了很多無法面對的失敗。達芬奇一生中犯了很多錯，其中有兩次，都是輸給了壁畫。第二次的失敗讓我們永遠無緣見到他在佛羅倫薩的壁畫，第一次就是《最後的晚餐》。

當時的壁畫畫法是溼畫法，在牆面刷漆，未乾的時候就要塗上水顏料，這樣的作法沒有任何問題，唯一讓達芬奇不能接受的是這個方法要求手必須很快，如果牆面幹了還沒畫完，就得重來。可憐的米開朗基羅就是被教皇關在西斯庭教堂裡用這種方法畫了整個天頂。

達芬奇可做不到，他可以為了出名做各種違背初衷的事，給宮廷當樂師，給妻妾公主設計衣服他都能做，但是說到作品，誰都不能改變他，當年修道院副院長催他快點畫完壁畫，還告到了中間人，米蘭攝政王面前，他還打趣的說我覺得你作猶大的模特比較好，嚇得大家只好作罷，再不敢聲張。

他也討厭複製別人的方法，於是他發明了油彩法，其實就是油彩+顏料的方式畫。

這個方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油彩法必須在乾燥的環境下才能儲存。這幅《最後的晚餐》是在修道院的餐廳中所作，這面牆的背面就是廚房，常年被溼氣和熱氣烘背，油彩畫又不透氣，所以顏料就一點點脫落。

壁畫沒幾年就已經開始受損，達芬奇本人也在很多年後回去補救過，但是無濟於事。最要命的是米蘭是個水位很高的城市，地下的溼氣積年累月的也滲了進來，再加上這個飯廳光源有限，所有的因素湊在一起，加劇了傑作的消失。

後來修道院在這面牆上開了一道門，中下部分都被破壞，又是重創。

接下來就是18世紀末，拿破崙攻入了米蘭，那時是法國大革命之後，法國軍隊都是“革命者”，把壁畫所在的修道院當據點，飯廳當馬廄，不開心的時候，還朝著聖徒的眼睛扔石頭。

拿破崙知道後，關閉了修道院，想要儲存這副壁畫，於是徹底封死了這個房間，壁畫更是陷入了黑暗。

直到20世紀，壁畫已經被修復了11次，上了11層顏料，因為知識儲備不足，那些顏料根本沒起任何作用，還加速了剝落。

最可怕的是二戰期間，整個修道院被夷為平地，奇蹟的是隻有這面壁畫的牆沒有倒下。人們用防水布把它封存，而整個廢墟露天了3年。

一直到二戰後，專家們才拼盡全力拯救壁畫，之後還有過水淹事件，驚心動魄。

在牛津大學有當時達芬奇工作室的學生臨摹的，儲存完好的版本，但是相信我，沒有任何一個臨摹，可以和這面牆媲美。

如果你有機會到米蘭，請儘量提前預約去朝聖《最後的晚餐》。雖然它已經殘缺，雖然提前三個月就要搶票、排隊、經過幾輪的安檢，按規定只能駐足15分鐘，但是當你站在它面前時，當你親眼看到耶穌的眼眸，看到聖徒們的信仰，看到死亡與再生，看到達芬奇留給這幅畫的生命和靈魂，看到500年後它依舊是文明之光，指引著人類精神的往來，你會感謝這世界上存在著《最後的晚餐》，你會感謝這世界曾經擁有達芬奇。

關於《最後的晚餐》還有很多很多解讀，為了專業和對知識尊重，許多臆想的猜測並沒有放進來，事實上有關於此畫的正式文獻和紀錄片在國內並不多，前幾天去看達芬奇展聽到有個家長對孩子講畫下面的方框是有意為之，讓我頗為憂慮，國人對西方文明和藝術求之若渴，但很多公眾號或者知乎都不成體系，如果你想去歐洲旅行看博物館或者美術館，或者是純粹想要終身學習，請關注ART ME。

另放入一個外國人的解讀，挺有意思，算是文章接點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