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閒月玲瓏
熟悉紅樓夢的朋友一定不會忘了這一幕：紅樓夢第九十七回，就在寶玉跟寶釵的婚事陷入僵局，眾人一籌莫展之際，鳳姐獻上了“調包計”，成功地騙取了已處於心智錯亂的寶玉，一力促成了金玉良緣的結合，這一回的回目就叫做林黛玉焚稿斷痴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
這齣戲成為紅樓夢的經典橋段，也成為鳳姐戕害寶黛愛情的罪證。
事實真的如此嗎，這是高鶚在續書中所寫的情景，那麼在前八十回的情形是怎樣的？
01
我們先來看一看鳳姐、寶釵和黛玉的關係。
其實若論起親疏關係來，鳳姐與寶釵更近，鳳姐與寶釵的母親薛姨媽同出自金陵王家，薛姨媽是鳳姐的親姑媽，鳳姐與寶釵是姑舅表親。
而黛玉來自蘇州林家，母親賈敏，父親林如海，在血緣上與鳳姐毫無瓜葛，可以說在血親上，明顯鳳姐與寶釵更近一層，這似乎也為鳳姐站金玉良緣提供了有力的佐證，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鳳姐在對待二人的態度上頗令人費解，鳳姐曾經有一次將這二人並置在一起進行過一番評論，就是在紅樓夢第五十五回，鳳姐與平兒關起門來談論家事，就談到了黛玉與寶釵。
鳳姐道：
“再者林丫頭和寶姑娘他兩個人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咱們家務事。況且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
先來看她對黛玉的評價，
“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
，其實相當得正面，主要還是基於身體方面的原因來考量。
而對寶釵的評價就顯得有些微妙
，“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
可謂一語中的，切中肯綮，紅樓夢對於寶釵有過一個十六字的評價，
“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
可以說鳳姐對寶釵的評價相當的精準了，可見對於寶釵素日的行事作派鳳姐是有些不滿的。
而且對兩人的稱呼也透露出玄機，一個是林丫頭，一個是寶姑娘，一個透著親熱，一個就透著疏離。
難道不應該是寶丫頭，林姑娘嗎，要知道，鳳姐與寶釵才是表姊妹，可曹公偏偏就要這麼寫，其實這就是在傳遞出某種資訊。
彷彿是對鳳姐的一種迴應，拐回頭來，在接下來的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寶釵公開發表了一番言論
，“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了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不說你們奶奶才短想不到；三姑娘說一套話出來，你就有一套話回奉，總是三姑娘想得到的，你們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
當時這番話是對著平兒說的，且是當著眾人的面，同時在場的還有探春，李紈，還有眾丫鬟媳婦們，這等於是在公開批評與質疑鳳姐的管家才能。
雖說是調侃的玩笑話，但其實也半真半假透露出寶釵的一種態度，鳳姐才短難當大任。
還有第三十五回寶玉捱打之後，鳳姐張羅著為眾人做蓮葉羹，寶釵在一旁笑道：
“我來了這麼幾年，留神看起來，二嫂子憑他怎麼巧，再巧不過老太太。”
這番話有兩層含義，一是奉承老太太，二則是對鳳姐提出了質疑，而核心就在這第二層意思上。
這就是寶釵的心裡話，這也就是寶釵來賈府這麼幾年，冷眼掂掇對鳳姐所下的一個評論。
寶釵人稱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卻在兩次公開場合抨擊鳳姐之才，由此可見，寶釵對自己的這位表姐頗有幾分不服加不屑。
這麼看起來這兩人彼此對對方的評價驚人的一致，都有些不滿加不屑。
02
再說說鳳姐素日對於二人的態度。
對於黛玉的態度，初次見面就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一回，
“天下真有這樣標緻人兒！我今日才算看見了！”
又是裁衣服，又是送東西，一口一個妹妹地叫著，透著親切熱絡，你儘可以將其理解為她是對賈母的一種奉承，但是也不乏是出自真心的喜歡。
還有一次勸解寶黛二人和好，
“說著，拉了黛玉就走。黛玉回頭叫丫頭們，一個也沒有。鳳姐道：‘又叫他們做什麼，有我伏侍呢’。一面說，一面拉著就走”。
借送茶葉打趣寶黛二人，鳳姐笑道：
“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兒？”
這種善意的打趣，這份親熱足以體現二人關係彷彿親姐妹一般，而反觀鳳姐與寶釵之間，作為表姊妹，遍觀全書很少發現二人有這麼親密的舉動，更不用說是開玩笑了，她們之間更多的是一種例行公事般的客氣與客套，似乎私下也沒多少走動與交集。
第三十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寶玉口不擇言得罪了寶釵，寶釵藉機譏諷敲打寶黛二人，也正是鳳姐插科打諢化解了寶黛二人的尷尬。
為什麼鳳姐對黛玉這麼親近？
原因無外乎以下兩點：一是她為何支援寶黛愛情，這固然有其揣度賈母之意；二是鳳姐對黛玉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與認同感，她倆都是賈母喜歡的型別，言語爽利，聰明伶俐，而寶釵與王夫人是一個型別，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
03
李紈評價鳳姐
“真真你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
，這話也同樣適用於黛玉，二人都是口角鋒芒之人，說起話來不留情面。
第四十五回姊妹們辦詩社求到鳳姐這裡，鳳姐一眼就點出眾人的意圖，
“你們別哄我，我早猜著了，那裡是請我做‘監察御史’？分明叫了我去做個進錢的銅商罷咧。你們弄什麼社，必是要輪流著做東道兒。你們的錢不夠花，想出這個法子來勾了我去，好和我要錢。可是這個主意不是？”
同時還一針見血指出李紈的私心。
“虧了你是個大嫂子呢！姑娘們原是叫你帶著唸書，學規矩，學針線哪！這會子起詩社！能用幾個錢，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罷了，原是老封君。你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子，老太太、太太還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夠用，又有個小子，足足的又添了十兩銀子，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給你園裡的地，各人取租子；年終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兒。你娘兒們主子奴才共總沒有十個人，吃的穿的仍舊是大官中的。通共算起來，也有四五百銀子。這會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兩來陪著他們玩玩兒，有幾年呢？他們明兒出了門子，難道你還賠不成？這會子你怕花錢，挑唆他們來鬧我，我樂得去吃個河落海乾，我還不知道呢！”真是口無遮攔，毫不留情，恨得李紈“你這個東西，虧了還託生在詩書仕宦人家做小姐，又是這麼出了嫁，還是這麼著。要要生在貧寒小門小戶人家，做了小子丫頭，還不知怎麼下作呢！”
黛玉同樣說話不饒人，送宮花周瑞家的最後一個送給她，當面就撂下話來
“我就知道麼！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呀。”
當著眾人面諷刺挖苦寶釵：
“他在別的上頭心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他才是留心呢。”
李嬤嬤評價黛玉：
“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利害。”
鳳姐伶俐，善戲謔，走到哪裡都是眾人的焦點，講起笑話時常逗得眾人哈哈大笑，是賈母的開心果。
黛玉也不差，調侃劉姥姥是“母蝗蟲”，一句“攜蝗大嚼圖”引得眾人聽了越發鬨然大笑，湘雲更是笑得咕咚一聲從椅子上跌下來，還有調侃惜春“又要照著樣兒慢慢的畫”，調侃寶釵“把自己的嫁妝單子都列出來了”，眾人聽了，都拍手笑個不住。真可謂是思維敏捷，妙語連珠，黛玉儼然就成了詩社的開心果。
這半回的回目就叫做瀟湘子雅謔補餘香，是對黛玉口才的一種褒獎。
所以說在口才上，黛玉是不讓鳳姐的，就像寶釵所評價的：
“世上的話，到了二嫂子嘴裡也就盡了，幸而二嫂子不認得字，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兒。更有顰兒這促狹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
鳳丫頭，林丫頭，一個俗一個雅，難怪寶玉也說
“要說單是會說話的可疼，這些姐妹裡頭也只鳳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
而且出於私心，鳳姐也會支援黛玉。
對於權欲心極重的鳳姐，一個只知吟詩弄賦風花雪月的寶二奶奶與一個才幹出眾心機深沉的寶二奶奶，很顯然鳳姐更樂於見到的是前者。
所以高鶚的續書顯然是有悖曹公原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