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太后馮氏(之三十八)

馮氏走到這一步,要感謝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啟蒙老師,她最親最愛的人,教給她文化和禮儀,教給她做人、做事之基本道理的姑母。馮氏在教育孝文帝時,完全繼承了姑母的做法,也接受了在培養拓跋弘時的教訓。

馮氏明白一個基本道理,一個國家的強盛和一個人一樣,必須在教育上花本錢,而且這個事情不能等,抓得越早越好,對國家越有益。馮氏抓教育是兩手抓,一手抓舉薦人才辦學校,培養大批的年輕人;另一手親自抓對小皇帝的教育和培養。她要為大魏王朝締造一個千古流芳的好皇帝。為此她親筆撰寫了教材,三百餘章的《勸戒歌》和《皇誥》十八篇,既為培養孝文帝提供了極佳的文字,也為後朝後代留下了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

她的良苦用心,終於沒有白費。

第十四章 重在教育

第一節 嚴師

孝文帝向太皇太后說,平城附近的土地,都開始種植穀物和雜糧,農家人和平城百姓也能吃上牛羊肉了,他說:“太皇太后猜猜,老百姓把羊肉和牛肉稱作什麼?”

太皇太后不解,反問:“什麼?”

“叫作費勁牛,費勁羊。”

“為何?吃起來咬不動嗎?”

孝文帝笑呵呵地說:“並非咬不動。是因為太皇太后廢除禁田,百姓們才能吃得到牛和羊,所以稱作廢禁牛、廢禁羊,傳開來咋一聽就成了費勁牛和費勁羊。”

“呵呵,有趣得很。老百姓吃到費勁羊、費勁牛,心裡卻舒坦得很,好啊!”

樂呵了一陣,孝文帝問太皇太后,他連著下了兩道詔書,號召天下有識之士給朝廷反映下情,諫言獻策。寡人用心良苦,期待賢能,助我大魏,沒曾想反響卻很小,這是為什麼?太皇太后剛才正在認真地閱讀《春秋》,她把竹簡放下,答道:“皇上,你發詔書了?哀家怎麼就不知道呢?”

孝文帝迴應:“孫兒在想,我們大魏朝應該廣開言路,吸納人才,這不正是太皇太后所倡導的嗎?”

剛才的笑容從太皇太后的臉上消失了,她認真地說:“沒錯,這正是哀家所倡導的。可是哀家問的是,皇上頒發這樣的詔書,哀家怎麼就不知道呢?難道皇上擔心讓哀家知道了,會阻止你這樣做嗎?難道我們兩人之間的溝通已經出現了問題嗎?”

孝文帝無語,兩隻眼睛疑惑地看著太皇太后。

“過去,皇上聽哀家的,怕得罪了太上皇,聽太上皇的,又怕哀家不高興,哀家也覺得皇上你夾在中間,十分不容易。現在太上皇不在了,哀家以為皇上可以不再兩頭為難了。如今這又是怎麼了?”

孝文帝跪倒在地,說:“孫兒若是做錯了什麼,請太皇太后責罰!”

“起來吧,你不用跪。哀家也沒生氣。皇上若是覺得沒有做錯什麼的話,為何要來請教哀家?你該怎麼做就去怎麼做好了。這江山本來就是皇上的。”

孝文帝沒有起來,一頭磕下,前額緊貼在冰冷的地上,淚水滴滴答答地掉下,他一言不發。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太皇太后會如此這般地說。他忽然感到委屈由心而來,最後傳到鼻子尖上,酸酸的,伴著眼淚落下。

文明太后馮氏(之三十八)

太皇太后對太子拓跋宏的撫養和教育,是從其生母李夫人被賜死開始的。拓跋宏吃喝拉撒、認字、書寫、算術、背詩、吟歌,都是在她的監督下進行的。白天太皇太后與乳母一起照顧拓跋宏,有時宏兒玩得累了,倒在她的懷裡就入睡了。到夜裡,拓跋宏仍然睡在太皇太后的宮裡,沒有特殊的事情,也不會再喚醒乳母。為太子請的乳母,太皇太后總是過上幾個月就找理由換掉,不讓太子與乳母之間有太深的感情。太皇太后是個非常有耐力能堅持的人,只要是她認準的事,她會按照自己的計劃,一直堅持下去,直到終點。她曾經把許多的母愛和慈祥都投入到對拓跋弘的撫養上,而對於拓跋宏的撫養,則更加體現的是一份責任,一份無以替代的義務,為了大魏江山,為了黎民百姓,為了自己一生追求的夢想能夠實現,作為一個女人,她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她必須用自己的理念和心血親自塑造一個皇帝,來承載自己的希望。所以對於拓跋宏所做的一切,除去母愛之外,她是在完成一個事業,是在實現一個宏偉的藍圖,因而必須是理性大於感性的,是原則高於情感的。

對孝文帝的教育和培養,她給自己制定下了幾條原則:

第一,皇上摔倒了,要讓他自己爬起來,未來沒有人能夠幫到他,他只有靠自己。皇上必須有足夠的堅強和忍受力。

第二,有錯必須改,不能寬恕。對小錯的寬恕意味著放縱,意味著釀成大禍。皇上是大魏國的皇上,是千萬萬臣民的皇上,絕不是皇上自己的皇上,皇上必須著眼大局,同時不放過細節。皇上做事做人也要有是非,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否則的話,江山怎能交給他?

第三,遇事先讓他自己去想辦法,做事必須由太皇太后給他把關,不能失控。太皇太后就是皇上的導師,這個不需要任免,不需要他人的認可。只要太皇太后活一天,她就要為皇上負責到底。

第四,他是皇帝,不是孩子,由不得他任性,由不得他拿國事開玩笑。一般的孩子,在這個年齡,可以任性,可以遊戲,但是他是皇上,他不能,他沒有這個資格和權力。

第五,訪查先行,不瞭解事情的本來面貌,就不能說話,不能表態,不能採取行動。君無戲言,作為皇上,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所以每說一句話,都要想好了,想通了,才可去說,既然說了,就必須去做,絕無反悔的那一天。

第六,上朝聽政,退朝讀書。聽政重要,國事不可誤,讀書更重要,更不可誤。聽政是皇上的責任,讀書是孩子的根本,如今皇上又是孩子,所以兩頭必須都做好。

第七,理論在先,治國平天下是一盤大棋,必須有一整套理論,而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當皇帝,是要治理天下,為臣民謀福祉,如何治理?如何謀福祉?只有肚子裡裝了知識,腦袋裡灌輸了理念,才可明白大是大非,才能做到遊刃有餘。

第八,對孝文帝不能輕易放權,一直到他完全成熟,他的思想與太皇太后完全一致了才可放手,否則會前功盡棄。不用多說,這是太皇太后接受了獻文帝的教訓,得出的結論。c

文明太后馮氏(之三十八)

這幾條,是太皇太后在心裡定下的,天知地知太皇太后知,不需要別人知道。

太皇太后還記得,當年她初到平城是如何接受姑母馮昭儀的教育的。大魏國是鮮卑人建立的王國,鮮卑人對後代的培養,就是把孩子置於馬上,經受各種各樣的摔打、顛簸和磨鍊,讓他的身心都變得堅強和柔韌,接受祖宗留下的馬上文化。馮昭儀對當時小馮女的培養有兩個優勢,一是馮昭儀自己從小接受過非常系統的漢文化教育,基礎紮實。二是大魏的宮殿裡有許許多多的漢文化經典書籍。從道武帝拓跋珪開始,拓跋家族養成了一個習慣,他們不論在哪個國家攻城奪池,都不會忘記,把該國的書籍經典據為己有。由於各國所藏的書籍年代不同,許多經典是漢代以前的書籍,仍然是竹簡所制,每句話、每個字都是用刀子刻,或者用毛筆寫在竹簡上的,一軸一卷的,分量不輕,佔據的空間也大,漢代以後出現的縑帛和紙質書籍並不算多。太武帝滅掉燕國,幾代燕國國君擁有的書籍也統統被運回了平城,平城的皇宮成為當時北方藏書品類最全、數量最多的地方。然而對於這些書籍,鮮卑族的武將沒有興趣,他們只知道這是一些非常重要的財富,而以高允為代表的漢臣對此視為珍寶,同時馮昭儀對小馮女的教育,也正好用得上。當時在後宮,小馮女在姑母的指點下閱讀了大量的書籍。如今的太皇太后對拓跋宏的培養是如法炮製,把所有的漢文化經典書籍全部讓拓跋宏閱讀。拓跋宏也真是聰慧過人,而且對讀書有著非常濃厚的興致,悟性又強,他常常是手不釋卷,終日苦讀。有時因為一個問題與太皇太后理解不一,要爭論很久。他辯駁得頭頭是道,滔滔不絕,讓太皇太后插不上嘴。太皇太后就是喜歡他這點,每當認識不一致,能夠堅持自己的觀點,一直到被說得心服口服才肯罷休,絕不是人云亦云,得過且過。

孝文帝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每天堅持讀書的時候,也正是太上皇對他進行教育和影響的時期。太上皇當年也是被馮太后關起門來讀書的,可是後來馮太后給拓跋弘指定拓跋子推為師,幫助他學習騎射功夫,拓跋弘變了。他開始厭倦漢文化,厭倦讀書了,覺得騎馬射箭打打殺殺才是男兒本色,而且拓跋子推也給他講了許多拓跋鮮卑人的故事,深深地感染了他。以至於他很快地放下書籍,拿起了刀劍,實現了從外形氣質到內心追求的轉變。他發誓要對他的兒子孝文帝以身示範。他多次提出要帶孝文帝出遊,帶孝文帝去鹿苑騎射,都被太皇太后拒絕了。終於有一次說服了太皇太后,太上皇帶著孝文帝遠征吐谷渾兩個月。這段時間,他們父子倆形影不離,吃、住、行都在一起,太上皇給孝文帝講了拓跋家族一路征戰,征服了許多國家,統一大北方的輝煌歷史,特別是講到力微、祿官、猗盧鬱律和什翼犍等人物的故事,拓跋宏為自己擁有這樣的祖先而自豪,他骨子裡的拓跋人的血液開始奔湧,開始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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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出征回來,太皇太后明顯看出了拓跋宏的變化,但是拓跋宏不是籠子裡的鳥,不是溫室裡的花,不能因為怕他受到外面的影響,就不讓他離開半步。所以太皇太后非常冷靜,她說:“皇上是一國之君,出去見見世面也好。皇帝最終是要率兵打仗的,是要面對各種情況的。”

孝文帝把聽到的看到的,都給太皇太后講了一遍。他說:“此次出征,寡人方才領略了拓跋皇族的偉大,寡人激動不已啊。”

太皇太后說:“皇上以為大魏江山,這麼打打殺殺就能夠到了今天這樣的局面嗎?”

孝文帝仔細地看著太皇太后臉上的表情,沒說什麼。

“皇上讀了那麼多書,都白讀了嗎?知道秦二世是怎麼死的嗎?知道泱泱大漢是怎麼演變成三國鼎立的嗎?”

孝文帝還是沒有說話。

“拓跋祖先自然是偉大,這個無可爭議。可是偉大之處,何止是能征善戰!更加偉大的,是鮮卑對北方的統一,是對大漢文化的嚮往和吸收,是給予黎民百姓的安撫和安定。皇上出去幾天,讀過的書都忘了嗎?”

拓跋宏跪下,說:“太皇太后訓斥得對!”

“退下吧,三日不準上朝。閉門讀書,寫大字五百,去吧。”說到寫字,太皇太后又說:“聽說兗州刺史、南陽郡公鄭羲的兒子鄭道昭潛心書寫,許多人請他書寫碑文,你應該好好請教鄭道昭,皇上的字要寫出帝王的風采。”

“孫兒切記太皇太后的教導。”孝文帝又說:“說起寫字,漢臣崔浩的字,孫兒特別喜愛。平時,總是把崔浩的字拿出來,多看幾眼。”

太皇太后:“可惜了,崔浩真是一個奇才,他在大魏前期所做的貢獻,哀家記得。他的字寫得好,他的文章寫得更叫好。可惜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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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大同市作家協會主席,山西省作家協會委員,大同市傳統文化促進會顧問,長期從事文學創作,曾出版散文集《未必出行》、隨筆集《一葉菩提》和《家長裡短》,長篇傳記文學《馮太后傳》,小說《黃花女人》被改編為同名電影拍攝並上線,系列歷史散文集《這就是北魏》由商務國際有限公司出版。

【來源:大同市傳統文化促進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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