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詩有的不僅僅是豪情萬丈,還有無限惆悵

曾經有人做過粗略的統計:“唐代詩人中,無論是著名的還是不著名的,至少都寫過一首邊塞詩。”朝堂高官,軍隊武將,甚至連文弱書生都能夠寫出豪放邊塞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盛唐的自信與自豪都消融在詩作裡,化為一副副邊塞美景,如烽火狼煙,從心底漸漸騰起。

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

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

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

王維《隴西行》

詩作起筆,以走馬揚鞭的急迫態勢,展示了十萬火急的軍情。風馳電掣的軍書,只有簡潔的一條訊息,匈奴迫近,已經圍住了酒泉(地名)。可是,抬眼望去,關山飛雪,一片白茫,根本看不到傳遞訊息的烽火。這飛馬疾馳傳來的訊息,該如何繼續傳遞出去。刻不容緩的軍情遭遇連綿的飛雪……這首《隴西行》猶如邊塞生活的一曲琵琶,嘈嘈切切,彈出了軍旅生活緊張的節奏,然後便戛然而止,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至於後面的故事,猶如茫茫白雪,無跡可尋,卻引人想象。

塞外詩有的不僅僅是豪情萬丈,還有無限惆悵

王維素以山水田園詩著稱,其筆調清新優美,常常流淌著靜靜的禪意,被尊為“詩佛”。不料王維少年時也是一位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人,有強烈的入世思想。這首《隴西行》快馬加鞭的急促,風風火火的殺氣,也算是對他早年積極進取的一種詮釋。宋代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曾說:“唐人好詩,多是徵戌、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而在這些詩中,邊塞詩無疑是最具豪情的。林庚先生在《唐詩綜論》中也說:“邊塞詩是盛唐詩歌高峰上最鮮明的一個標誌。”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王昌齡《從軍行》四

青海上空,長雲漫卷,漸漸遮住了雪山。站在孤城之上,遙望遠遠的玉門關,不禁想起家鄉和親人。“黃沙百戰穿金甲”,短短七個字中,深藏了戰爭的長久與艱辛,時間的流逝猶如滾滾黃沙,在身經百戰中,漸漸磨透了將士們身上厚重的鎧甲。這漫長的軍旅生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可是,沒有短暫的分離也便沒有長久的相聚,只有打退了外族人的入侵,才能迴歸田園,過幸福的日子。所以,還是要鼓勵自己,激勵同伴,並寫下這豪言壯語:“不打敗敵人絕不還家。”辛勞與責任,光榮與夢想,都在氣勢如虹的邊塞詩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有人說,唐朝是中國歷史上最為意氣風發的時代,因為強大,也因為壯美。遼闊的疆土,壯麗的河山,常常能令詩人們陡增豪邁之情;而這份沖天的志向,又以恢宏的詩篇豐富了大唐的雄壯。黃沙漫漫,白雪紛紛,邊塞生活的勞苦與艱辛,恐怕是許多詩人早已料到的。

但即便如此,他們依然爭先恐後地湧向綠色的軍營。辭家而去保家,跑到條件惡略的前線去體驗生活,兌現自己的想象,不怕刀兵相見,流血與犧牲。究其原因,恐怕和唐朝戰爭頻繁,且勝戰較多有關。所以,岑參說:“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只有金戈鐵馬的縱橫,才能更好地潑灑青年人的赤誠。而這份熱烈的衝動,也燃燒了更多的激情。

而在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交織下,苦寒之地的邊塞荒涼,也常常變為詩人眼中的奇絕美景,散發著迷人也誘人的芬芳。

塞外詩有的不僅僅是豪情萬丈,還有無限惆悵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

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

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

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

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岑參《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

岑參的邊塞詩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語意新奇,壯烈而又瑰麗。詩歌從茫茫黃沙入手寫起,隔壁的荒漠與寂寞都在這幕天席地的渾黃中展開。首先是狂風怒吼,那些像鬥一樣大的碎石,就隨著狂風滿地滾動,飛沙走石的險境歷歷在目。匈奴藉著草黃馬肥的機會,率領大軍來侵犯大唐江山。將士們晚上都不脫盔甲,頂著如刀的狂風在暗夜裡行軍

最為奇特的是那些同樣勞累的戰馬,在寒冷的天氣裡,可以看到馬毛上雖然沾著雪,卻因連夜行軍的奔跑,而令它們渾身冒著熱氣。但是天寒地凍,那熱氣一遇到冷空氣,反而形成了一串串冰花凝結在戰馬的身上。而軍帳里正打算起草檄文,卻發現硯臺裡剛剛倒出來的墨水也凝成了冰。在這呵氣成霜的時候,詩人的筆墨卻人似乎更加酣暢淋漓。他說戰士們頂風冒雪的姿態一定會嚇倒敵軍,料想連仗也不用打了,我們就可以勝利還朝。雖然這只是岑參浪漫的幻想,但他對邊塞生活細緻入微的觀察與描摹,卻給人以蓬勃的激情、豪邁的氣勢,擦出了電光火石般的力量

塞外詩有的不僅僅是豪情萬丈,還有無限惆悵

塞外風光的奇特與莫測,是大唐子民所無法預料的。如果不是親歷戰爭,恐怕岑參也很難從變幻莫測的氣候中,捕捉到靈感的火花。作為由南方而來的戰士,岑參對北方的生活充滿了好奇。北風吹,大雪飛,塞外苦寒美。當他以“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喜來描繪北方的風景時,一切都顯得那麼神奇。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溼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岑參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塞外詩有的不僅僅是豪情萬丈,還有無限惆悵

平地而起的北風,吹折了白草。八月秋高氣爽之際,胡地竟然已經開始大雪紛飛。而大雪驟然降落,猶如一夜春風,吹的千朵萬朵的梨花沉沉地壓滿枝頭。而詩的末尾處,岑參送客來到路口,滿天飛雪再也找不到客人。山迴路轉,只有雪上空空地留著馬蹄的痕跡。在這歪歪斜斜的腳印中,岑參看到了什麼呢?苦寒之地的奇景、豪情,抑或是如白雪一般悠悠不盡的思鄉與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