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暗戀者

1998年,告別彼此無法忘記的初戀。

三人行,必有暗戀者

那個被高考的烽火燎烤過的夏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令人窒息。年輕的易偉坐在窗前,不時抬手撥弄被汗水貼在前額的碎髮,心緒不寧地假裝溫習著功課,眼睛不時瞟向嘉凝會出現的地方。

在那個年紀開始戀愛的人,大概都懂得“無疾而終”這個詞的含義,因為無法預知的未來,他們大都怯懦放棄了,就像易偉和嘉凝。面對分離,易偉寧可時刻不停地對嘉凝講些無關緊要的話,不時大笑到流淚,也不願意說出一丁點留戀的言語,易偉的年輕的卑微的自尊心,阻擋了挽留愛情的腳步。

夏天過盡,易偉和嘉凝心照不宣地結束了兩人最初一場炙烈卻缺乏智慧的戀情,拋卻一切與易偉有關的記憶進京,不復聯絡。

也是在那個考驗著所有參加了高考的年輕人心志的夏天,君容放開了拉著女友的手,頭也不回地穿過安檢,投奔他大學的夢想而去。

1998年,易偉和君容,都沒能從初戀的旋渦中瀟灑抽身,抵達大學時有著同樣風塵僕僕而又充滿悲傷的臉。

各社團的新生招募活動,就在南方蔥鬱的樹木下進行,易偉抱著初戀戰役中的惟一戰利品,衝在吉他社報名隊伍的最前面。負責人張遲抬頭看著易偉撲哧一笑:“學妹,第一名已售出。”

跟張遲的第一次見面,發生在易偉抱著笨重的吉他,混跡在低矮擁擠的人群裡,齜牙咧嘴往前推搡的時候,可那一切,似乎都並沒有影響他對易偉的好印象,所以易偉在吉他社裡學習的日子受到張遲的偏愛,這種偏愛,引發了張遲和君容之間的戰爭。

君容認為社團是大家交流的場所,不是為某些個人達成某些目的而組建的;張遲毫不讓步,他說易偉就是喜歡阿箬,你不服氣就試試取代易偉吉他社長的位子,但要先贏了易偉這把吉他才行。

吉他社所有的成員都被突如其來的戰事所驚嚇,易偉也一樣,不過馬上大家便開始七嘴八舌甚至有些興奮地猜測著戰爭的結果,有人覺得張遲的吉他已經出神入化,他必勝無疑;可也有人認為君容有可能成為黑馬,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個酷小子到底有多少料。那個時候易偉才知道,第一個報名參加吉他社的人,是君容。

那次劍拔弩張地爭執之後,張遲和君容兩個人在平靜相處中各自醞釀著暗湧。張遲對易偉的追求,成了吉他社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所有人裡面,當然也包括君容。

從易偉加入吉他社開始,帥氣的張遲就願意為易偉跑很遠的路買幹拌麵,願意親自為易偉譜寫情歌,甚至願意騎腳踏車帶易偉去看海。而易偉,卻抱著嘉凝的吉他,不知道該不該走進下一場戀愛。

十二月,這座南方城市仍無寒意。謝絕了張遲陪伴的好意,易偉獨自一人來到大學邊門的海邊,拎著鞋赤腳走在海灘上,仔細過濾這一年多來張遲對易偉種種的好,心頭不禁浮現暖意。

月色中的海灘,更多了柔情蜜意,海中心的燈塔將柔和的光遙遠地投射在易偉身上,易偉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隱隱地聽到吉他聲,那旋律癢癢地鑽進耳朵,不似張遲的深情款款,卻另有一種柔軟的可愛,易偉不禁循聲找去,原來是君容。

易偉拉著君容的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能夠聽見內心堅定的跳動。張遲坐在易偉們對面,英俊的臉上是易偉所陌生的頹敗表情。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易偉,一字一頓,像要刻入易偉的心裡,“祝—你—們—幸—福”。易偉的淚頃刻滑落,張遲,易偉最不想傷害的人,卻被易偉傷到骨頭裡。易偉抬手拭淚的瞬間,抖落的盡是張遲一心一意好生待易偉的片段,愛易偉的張遲,像嘉凝拋卻易偉一般被易偉拋卻了。

和君容交握著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溽溼,冰涼一片。

之後那些有陽光的日子,有君容陪易偉度過。易偉們同樣貪婪地對付一碗內容豐富的沙茶麵,同樣發瘋似地喜愛冬季黃燦燦的柚子,同樣酷愛登山,同樣熱衷下海……

易偉和君容,就像和另一個惡魔的自己,還有一個一個瘋狂的想法。

三人行,必有暗戀者

易偉和君容,彼此拖拽著,一路呼嘯從一個頂點跑到另一個頂點,沒有一刻停歇。君容頑劣的本性,讓他忽視愛情;易偉負重的心,卻讓易偉近乎偏執地想念張遲。

學校盛產鳳凰樹。每年畢業生離校的時間,也是鳳凰樹生長得最為茂盛的時節。樹葉如鳳凰尾羽飄搖,向來往路人訴說別離。與現實交戰敗下陣來的學生情侶,都選擇在鳳凰樹下依依惜別。這一別,恐怕真是天各一方,無法再見了吧。校園到處可見溼漉漉的臉。

君容牽著易偉的手,心無旁騖地穿梭在鳳凰樹密佈的X大校園,忽略著近在咫尺的分別。

張遲找到易偉,塞給易偉一張寫著號碼的小紙條,不必看易偉就知道,那是易偉曾在心裡默唸了千百遍的他的手機號碼。張遲不知道,君容不知道,甚至連易偉自己也不知道,那個叫做阿箬的女子,心裡究竟愛著誰。

畢業後,張遲留在學校,易偉跟著君容,四處輾轉。君容始終不甘安穩平淡。易偉的吉他在流離中遺失,他的吉他被鎖在箱子裡,不見天日。君容常拉易偉的手,走上各色街道,目光渙散,夢想遍尋不著,心靈千瘡百孔。

易偉終於,撥通了爛熟於心的那個號碼。接通的剎那,易偉聽到自己用盡畢生氣力所發出的鏗鏘的聲音,張遲,你來接易偉回家。

兜了一圈,回到原地,就像當初君容終究沒能取代張遲接管吉他社一樣,君容也沒能把易偉帶離原來的地方。

易偉把手交到張遲手裡,他微微用力,易偉便怎麼也不能抽出。婚禮上,易偉的黑髮插滿百合,長長的頭紗遮住了易偉寫滿回憶的臉。易偉的目光,穿越嘈雜的人群努力尋找落點,君容呢,他說過他會來。

張遲穿著好看的燕尾服,笑起來露著很迷人的小酒窩,他替易偉整理裙襬,為易偉戴上婚戒,還悄悄地,幫易偉拭淚。易偉是滿心歡喜的呀,張遲,即便易偉不知道自己愛誰,可易偉總歸要回到你的身邊。你給了易偉那麼深厚的懷抱,流離失所的易偉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安身。

三人行,必有暗戀者

君容努力拿著著偌大的行李袋,從門口緩慢走過。門童交給易偉一張字條,易偉和張遲一起開啟,上面是君容的字——

阿箬別哭。祝你和張遲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