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風流才子為何突然拋妻棄子遁入空門

一代風流才子為何突然拋妻棄子遁入空門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聽一首《送別》 ,那些遠去的往事,恍如昨天,卻又真的好遙遠。滔滔紅塵在身邊流過,我們只是擁擠的人群中,一粒微細的粉塵,是時光長河裡,一朵渺小的水花。今天還在把酒歡聚,明日卻在渡口送別。你以為別人將你銘記,其實他早已忘了,你以為別人會將你忘卻,其實你一直深藏於他的心底。

這首《送別》是李叔同寫的,他是一個傳奇人物,是歷史上著名的弘一法師。

李叔同是著名音樂家、美術教育家、書法家、戲劇活動家,是中國話劇的開拓者之一。

他從日本留學歸國後,擔任過教師、編輯之職,後剃度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晚號晚晴老人,後被人尊稱為弘一法師。

一代風流才子為何突然拋妻棄子遁入空門

弘一法師在俗時,”天涯五好友“中有位叫許幻園的。有年冬天,大雪紛飛,當時舊上海是一片淒涼;許幻園站在門外喊出李叔同和葉子小姐,說:”叔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後會有期。“說完,揮淚而別,連好友的家門也沒進去。李叔同看著昔日好友遠去的背影,在雪裡站了整整一個小時,連葉子小姐多次的叫聲,彷彿也沒聽見。隨後,李叔同返身回到屋內,把門一關,讓葉子小姐彈琴,他便含淚寫下:”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的傳世佳作。

淡淡的笛音吹出淡淡的清愁,有人在離別的路口,深情地遙望,憂傷滑落,遍地芳草,漸行漸遠還生。

在長亭外,古道邊,折一枝被晚風輕拂過的細柳,託付繪故人,無須言語,無須擁抱,只交出彼此深情的眼神。有人走遠,有人還在守望,離去的背影,比歲月還要長。一定還會相逢,那時候,把相思的甜蜜,都吐露給對方,開啟時光的窖釀,在月色下,啜飲這一小盞紅塵的情愛。幽淡的芬芳,猶如一枝雅潔的梅花,在心底綻放。

為何一個淡然世事的高僧,會有如此情長的送別?

有人說,因為他也是紅塵後的淡然。關於李叔同,這個名字,就像芳草灑遍田野阡陌。他是一代風流才子,在音樂、書法、繪畫和戲劇方面,都有極高的造詣。

他是一個將絢爛至極復歸於平淡的人。

他在紅塵中,風雲不盡,寫秀麗瀟灑的字,描生動傳神的畫,譜優美委婉的曲。他甚至穿上戲服,親自扮演話劇裡的人物,他是這樣無所顧忌地,在舞臺上演繹自己的人生。

一代風流才子為何突然拋妻棄子遁入空門

1880年,李叔同含著金鑰匙出生——父親是同治年間進士,官至吏部主事,後辭官承父業,經營鹽業和錢莊。李家在天津,也是富豪了。

母親王氏,是李家的第三房姨太。李父68歲、王氏19歲,生下了李叔同。但5歲時父親病逝,李鴻章還親自參加葬禮並主持了追悼會。

哥哥李文熙,懂孝悌,拿出30萬元給王氏家用。李叔同得以買昂貴的鋼琴,開始接觸音樂。

戊戌變法失敗的那一年,李叔同帶著母親、妻子,遷居上海,在法租界租了一套房子。李家在上海有錢莊,他憑少東家的身份,與滬上名流交往。

青年李叔同,絕對的文藝——他曾參加文學社、書畫社,拜蔡元培為師;曾出入妓院,與歌女為友;曾熱情於話劇,和李延年創立劇社,主演”茶花女“;曾精於篆刻,參加了西泠印社,與吳昌碩有交集;曾留學日本,還娶了一個日本女人。

他的學生豐子愷,回憶說——

”凡做人,當初,其本心未始不想做一個十分像人的人,但到後來,為環境、習慣、物慾、妄念等所阻礙,往往不能做得十分像人。其中九分像人、八分像人的,在這世間已很偉大,七分像人、六分像人的,也已值得讚譽;就是五分像人的,在最近的社會里也已經是難得的‘上流人’了。像老師那樣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來,十分少有。“

家財萬貫+才華橫溢+七情六慾,勾勒了早年李叔同的生活軌跡。

18歲時,李叔同奉母之命,娶茶商之女俞氏為妻,比叔同大兩歲。空有原配的名分,聚少離多,雖生下三個孩子,卻始終沒有得到過他的心。

在日本,他學習油畫,需人體模特,就厚顏地去問房東的女兒——”小姐姐你願不願意當我模特?“沒想到對方一口就答應了。這位房東的女兒,後來成了他的第二位妻子,日本名字叫——”福基“。

李叔同1909年畫筆下的”福基“的油畫,被收藏於中央美院。

在日本成婚不久,李叔同得了肺病,回到天津養病。髮妻俞氏萬般欣喜,全力照顧丈夫,給予無微不至的溫柔。痊癒之際,他再次決然地去了日本。兩年後回來,帶回來了福基。不僅帶回了,還跑去上海居住,只留俞氏一人帶著孩子在天津,獨守空房。

當他愛上佛學,又久留杭州。

福基在上海等不到李叔同,尋遍蘇杭兩地,終於在虎跑寺找到落髮的丈夫,這是兩人相識的第11年。

李叔同的同學黃炎培,回憶福基與李叔同在西湖最後見面的光景——

船開了,叔同不回頭,一槳一槳蕩向湖心,直到連人帶船一齊埋沒湖雲深處,什麼都不見。叔同夫人大哭而歸。

福基:叔同

李叔同:請叫我弘一

福基: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

叔同:愛,就是慈悲。

福基:你慈悲對世人,為何獨傷我?

李叔同給福基寫了一封信——

”但你是不平凡的,請吞下這苦酒,然後撐著去過日子吧,我想你的體內住著的不是一個庸俗、怯懦的靈魂。……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將不再回上海去了。……人生短暫數十載,大限總是要來,如今不過是將它提前罷了,我們是早晚要分別的,願你能看破。“

一代風流才子為何突然拋妻棄子遁入空門

李叔同給妻子的信

李叔同的二哥,知曉落髮為僧的事情後,讓原配俞氏去勸說。俞氏說—— ”我不去,因為他是不回來的。“看來,李叔同的決絕,俞氏有充分的體會。

1922年正月,俞氏病故,芳齡45歲,生命的大半時光,都在漫長的等待中度過。報喪的書信傳到杭州,李叔同沒有回去。

李叔同出家,是認真的。

他斷絕了俗世的往來。每天只食一餐,除了留下少量衣被和雨傘,俗世裡的一切都捨棄了。

他選了戒律最嚴謹最刻板的律宗:

不做住持,不開大座,謝絕一切名聞利養,以戒為師,粗茶淡飯,過午不食。

他出家24年,生活用品絕大多數都是出家前帶去的,一件僧衣縫縫補補穿了十數年,布丁還都是從垃圾堆裡撿回去的破布條。豐子愷請老師提筆寫字,他寫完後還把剩下的幾張宣紙一併奉還,只將裁剩下來的碎紙條留著,一點不肯浪費。

弘一出家的時候,律宗已斷絕了700餘年。他潛心研究,弘揚律宗,被尊為

律宗第十一世祖

,”弘一“的聲名甚至超越了那個文人”李叔同“。

弘一法師沒有正面向身邊人解釋過自己出家的原因。

他的學生豐子愷的解釋,較為中肯,認為他遁入空門,是因為這位才子物質和文藝之中,都玩夠了,生命力又旺盛,必須去探索靈魂生活。

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有的人做人認真,滿足了”物質欲“還不夠,滿足了”精神欲“還不夠,還必須去探求人生的究竟。——豐子愷評弘一法師

1942年秋,弘一法師或許提前預知到了自己的大限,提前寫好了遺囑,從容不迫地安排好後事,與學生們一一道別,進而斷食,謝絕醫療探視,口誦佛號,寫下”悲欣交集“四字。

一代風流才子為何突然拋妻棄子遁入空門

彌留之際,他對隨侍的妙蓮法師說,”你在為我助念時,看到我眼裡流淚。這不是留戀人間,或者掛念親人,而是在回憶我一生的憾事。“

1942年10月13日晚,弘一法師圓寂。

李叔同是我們時代裡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個人,最遺世而獨立的一個人。——林語堂

嚐遍了繁華,李叔同決然離塵,跨過那道世人認為難以逾越的門檻,住進了高牆。從此黃卷青燈,暮鼓晨鐘,那麼灑脫,那麼堅定。他是一個智者,清醒地認識自我,超越自我,也完善自我。

張愛玲說過: "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圍牆的外面,我是如此地謙卑。"

是的,在這個天才面前,我們的燦爛,也是灰暗無華的,我們的從容,也添幾分急促。你的鋒芒,要隨之鈍化,你的驕傲,要隨之謙卑。他的人生,就像他筆下的字,沒有雕琢之痕,平淡、恬靜、樸實。在凡塵,他是風雲才子,在佛界,他是孤雲野鶴。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遺世獨立,在最燦爛的時候轉身而去,需要勇氣,也需要悟性。

李叔同選擇出家剃度,是為了削去世間的紛繁和苦惱,他參禪,參得徹底,不讓自己有絲毫糾纏的意味。他皈依自心,超然塵外,在雲水生涯裡,做一名純粹的僧侶。他就是一壺用平常心烹煮的淡茶,淡中知真味。他也是一部無字的經典,在白色的宣紙上,悟出深邃的禪意。又是一塊溫洞的老玉,積歲越久,越是光潔。他涵客待人,恬淡處世,在無意的日子裡,感染每一顆凡心,讓我們也隨之澹定平和。

一代風流才子為何突然拋妻棄子遁入空門

他出家後,戒去奢華,一切從簡。以虛養心,以德養身,以仁義養天下萬物,以道養天下萬世。據說,他生前每次坐藤椅之前,總要先搖晃下,避免藏身其中的小蟲被壓死。臨終之時,要求弟子在禽腳墊上四碗水,以免螞蟻爬上屍身,而不小心燒死。這樣微妙的細節,像是流淌在漫漫山河的一粒渺小的水珠,而我們卻被感動得熱淚盈眶,一點輕微的碰觸,就會掉下來。

每次聽這首《送別)》 ,總會想起林海音筆下的《城南舊事》 ,那部老舊的電影,曾經喚醒無數人童年最真的夢。影片裡出現了《送別》這首歌,聽過的我,今生再也不能相忘。而我,依靠這麼一首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那段遠去的城南舊事,也平靜地穿越人生一場又一場,難以言說的悲傷。

一扇秋天的窗,有清風悠緩地踱步,有陽光舒淡地鋪灑。還有一個人,倚著窗,看窗外一枚純淨的秋葉,輕輕地,落在誰的懷中。為了這支曲子,我願意,接受一場離別,躲開溫暖的懷抱,讓自己靜靜地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