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謝慎滿面怒容出現在門口:
“
都出去!
”
嬤嬤們和淑儀趕緊退避。
明月猶坐在椅子上,謝慎一把把她拎起來,雙手掐住她的肩膀。
“
彩雲全招了。
”
他吸了一口氣才說出口。
“
招了什麼。
”
明月勉力微笑。
“
我疑心她害你,準備先審了她再審淑儀,現在她什麼都招了,你要不要我審一審淑儀看看她們倆的話對不對得上?
”
“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呀
——
你弄痛我了。
”
明月故技重施,自己也知道這次只會是徒勞。
“
摘星樓,夜點燈。
”
“
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
明月收了笑。
“
時辰代表方位,時長代表距離,日期代表兵力。你覺得我算不出來嗎?
”
明月一言不發,這加密法只有她和宇文弼知道。謝慎能倒推出來,也是厲害。不過她也防到了這一天,設計了一套極其複雜的由氣溫,風力,降水共同作用的規則。只要在不對的日子點燈,整個系統立刻作廢。
現在,她只害怕謝慎對她用刑,她痛過,所以比常人更加怕痛。
“
沒那麼簡單對不對,你告訴我全部,我原諒你。
”
謝慎放緩了語氣。
明月微微一笑:
“
我不需要你原諒,我只是在盡一個妻子,一個皇后的義務。
”
謝慎將她推倒在地,上前一腳踩住她的頭。
“
你就這麼恨我,不惜讓天下百姓為我陪葬嗎?
”
“
謝慎,你不要和我談天下,
”
她在他腳下艱難開口,
“
你只是南國的皇帝,我才是天下的公主,北朝南國俱是我的子民。南北必有一戰,為天下蒼生計,當然應該幫助註定獲勝的一方。而註定獲勝的,不是你。謝慎你縱使驚才絕豔,勵精圖治,也擋不住天命所歸,大勢所趨
——
南方不可能戰勝北方。
”
“
好,好,
”
謝慎加重了腳上的力道,
“
我會讓你親眼看著我怎樣打破歷史鐵律。
”
然後他把她揪起來,揪出屋外,摜在地上。
“
誰許你們好吃好喝地待一個罪女!
”
他大吼,
沒有人再敢和明月講話。明月便一言不發,駕輕就熟地去幹她該乾的活。
皇后的侍女琥珀帶人衝進浣衣局,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
哎呀,您怎麼親自來了。
”
嬤嬤們連忙迎上去。
“
你們看看這件衣服,這裡被誰剪了一個洞!皇后娘娘命我來徹查此事,查不出你們都別想活了。
”
皇后的衣服本很少送到浣衣局浣洗,那天忽然送來,浣衣局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膽,如今還是出了事。
“
這,有誰敢承認呢,姑娘你看要怎麼查。
”
嬤嬤們明知她的來意。
“
所有人都給墊上瓷片跪著,跪到有人承認為止。
”
膝蓋上鑽心的痛,明月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想站起來,一用力卻癱坐於地:
“
不用查了,是我。
”
她大喊。
“
你倒是識相,
”
琥珀露出笑容,
“
那你說說你為什麼幹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
“
心懷嫉妒,絞衣洩憤。
”
明月驚覺自己並不完全是在胡說,嫉妒之為物,她如今也隱約知道了。
“
既然這樣那就押去教養所杖斃吧。
”
琥珀的話音剛落就有人向她逼近。
“
君上命我呆在浣衣局,誰敢讓我離開!
”
明月大喊。
但是琥珀帶來的人彷彿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上來架起她就走。
明月的雙腿完全使不上勁,雖奮力掙扎,也是無用。
謝慎正帶著皇后坐著馬車在宮裡閒逛散心。
“
皇上,這裡好荒涼啊,不如我們回去吧。
”
皇后用撒嬌掩飾著緊張。
謝慎未及回答,先遠遠看見有個宮女被人從浣衣局拖出來。
“
快點,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
他對車伕說。
那群人見了鑾駕,紛紛跪下,明月失去支撐,一下子坐倒在地。。
“
怎麼回事?
”
謝慎問。
沒有人敢回答。
明月仰面望他,謝慎看到那張因為懷孕而微腫得臉,胸口悶到他以為自己窒息。
“
你,滾回浣衣局去,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馬上!
”
謝慎指著明月說。
“
是。
”
明月回答。但她根本站不起身,膝蓋痛到她覺得自己的兩條小腿都已消失,只能匍匐著往回爬。
謝慎看著她如此狼狽的樣子,馬上懷疑她被人施了臏刑。他不知道自己呆呆地看了多久,只覺得她要爬的路彷彿沒有盡頭。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跳下了車。他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明明曾經無數次見過她被用鞭子打,被用香火燙,為什麼此刻卻好擔心她會永遠站不起來?
“
傳太醫。
”
他一邊說一邊衝過去,把她打橫抱起。明月在他懷中閉上了眼,小小的頭顱輕輕靠上他的胸膛。
“
原來你還是愛她,她想要你死你還是愛他,她嫁給了敵寇你還是愛她,她殺死你的孩子你還是愛她。是不是越對你好的人你越瞧不上,越恨你入骨的人你越珍惜。
”
皇后嘶聲喊。
“
皇后,你失態了。
”
他沉聲說,
“
我不愛她,我只是
……”
“
你不愛她?
”
皇后起身奪過車伕的馬鞭,
“
你不愛她你今天就親手抽她十鞭。
”
懷中人輕蔑一笑,
“
他怎麼會捨得呢,娘娘別忘了,我可還懷著他的孩子呢。
”
明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也許她只是太習慣於刺痛他了,仔細想想,甚至在他們小時候,她就習慣了對他說話時夾槍帶棒,更何況如今兩人間隔了那麼多傷害。
謝慎聽了他的話,心一刺,手一鬆,明月摔在地上。
“
鞭子給我。
”
他的音調低得像雷雨前壓下來的烏雲。
明月沒有叫喊只是被打得在地上翻滾。謝慎注意到她的手始終護著肚子,更加怒得發狂,瞅準了那微微隆起的地方,使出全身力氣一鞭打去。
十鞭打完,謝慎無比疲憊。他呆立著看向明月,她的頭髮被汗水浸溼,黏在臉上,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撕開了口子,露出她肌膚上的紅痕,然後她的下身,藍色的裙子黑了一塊,是血。
“
君上,怡嬪,是小產了。
”
剛好趕到的太醫伏在地上對他說。
“
以後還能生產嗎?
”
謝慎立刻問。
“
這,現在還不知道,臣恐怕
……”
“
回乾元宮。
”
他不想再聽下去,抱起她上了車,回頭吩咐,
“
讓所有太醫都過來
……”
“
為什麼激我傷你?
”
他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只望著前方,問懷中人。
”
因為我怕自己會忘了要恨你
——
現在我們扯平了,我害了你的孩子,你也害了我的孩子。
”
“
不要再瞎說了,是我對不起你。
”
他低頭吻著她的頭頂。
明月的腿沒事,但是她不會再懷孕了。
太醫們一直拖到第十天才告訴謝慎結果。
這一天他坐在她床沿上,目光渙散。
“
明月,你記不記得八歲時你說長大以後要為我生一群孩子。現在,不可能了。
”
他說著淚水落下。
“
其實早就不可能了,不是嗎?
”
明月的眼裡也有淚。
“
如果你沒有生在帝王家,如果我不是爭強好勝,我們,早就已經兒女成群了吧。
”
“
如果我不是公主,當年你還會愛上我嗎?
”
“
如果我沒有神童之譽,你又會不會留意到我?
”
“
所以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對不對?我們之間,是天下最淺薄的愛情。
——
謝慎,放手吧,放我離開。
”
“
不可能!
”
他的眼裡忽然重燃起意志,
“
我寧可你死,也不願你離開。
”
“
可是我已經受不了,我受不了與你抬頭不見低頭見。每次見你都會想起太多往事,快要瘋了
——
你見到我難道就不痛苦嗎?
”
謝慎低頭沉思良久:
“
你回廣寒宮吧,我絕不打擾你。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
“
那好,答應我,不到黃泉不相見。
”
“
不到黃泉不相見,今生已罷來世約
——
傳朕旨意怡嬪幽禁廣寒宮正殿,不準踏出房門一步,一日三餐著人由視窗遞入,不準與之接談。
“
明月,
”
他回身輕撫她消瘦的臉頰,
“
不要怪我心狠。對你我不得不防。請你,
‘
保容以俟悅己,留命以待滄桑。
’”
然後他起身離開,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