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男友:幸福也可以不完美

三十歲那年,經歷了一場人生起伏和內心掙扎,讓我明白什麼才是生活中可以依賴前行的力量。

老外男友:幸福也可以不完美

1

菲爾是大學裡的外籍英文老師,我是在讀文科博士。我不是恐龍,相反我有一頭染成深棕色的捲髮,健康的小麥色面板,喜歡運動,尤其是跑步、游泳、美式檯球,有時候去去酒吧,跳跳舞,偶爾還有人請喝酒。我來者不拒,但要保持距離。

我喜歡談論時事和國際關係,喜歡學習知識,瞭解新的文化,我需要一個和我勢均力敵的男性。我知道自己聰明、隨和、健康、充滿魅力,但不一定是傳統的中國男人能接受的型別。我和外國人談過戀愛,思想自由讓他們對事物的看法更多面,和他們在一起,腦子經常會被撞出火花,但是他們的生活過於流動,通常一場戀愛熱鬧興奮地開場,悄無聲息地結束,甚至連個道別簡訊也沒有。

遇見菲爾是在游泳池。人不多,他卻偏竄到我的泳道上來。我吸一口氣潛到水下,發現我和他,戴著泳鏡,正面對面在水底看著對方。他勻稱頎長的雙腿,微蜷著前後輕擺踩水,陽光透過水麵,淡淡地映紅他的半邊身體。這一刻對我來說很久很久。我想不管以後有多老,菲爾在我心中的形象,永遠是這座水下的雕塑。

我們上了岸。他用帶澳洲口音的英語問我:“你是中國人嗎?”我公式化地回答:“你覺得呢?”“不清楚,但是你的面板很漂亮。”我還沒來得及客套地感謝,他接著說:“有空嗎?不如晚上出去喝一杯?”

他說帶我去一個特別的酒吧。到的時候我發現,這是傳說中一個新的同志酒吧。“來過嗎?”“沒有,聽說過。”“怎麼聽說的?”“我有很好的同志朋友嘛。”“啊,是嗎?你是第一個我遇見的說自己有同志朋友的中國女孩子。我覺得同志很可愛,你覺得呢?”“嗯,跟他們在一起,我可以不斷地談論男人,還可以很露骨。”“哈哈,你知道嗎,我在電視臺錄過一個節目,搭檔是個美國同志男孩。我們很默契,打敗了其他所有人,拿了冠軍。贏的那天我太開心了,竟然狠狠地親了他的嘴,整個過程還被錄了下來……現在想來有點尷尬,這麼多人看著,還被留了證據。”

這是個什麼約會啊!帶我到同志酒吧,跟我談親男人!我們從同志談到性別,從性別談到政治,談到戰爭,宗教,再談到中國。我跟他講了對許多中國傳統文化流失的看法,“你是中國人嗎?”他又問。“是啊。”“那你怎麼不像其他中國人那樣愛國啊?”他半開玩笑地。我朝他眨眨眼,“我愛國才會可惜那麼多好東西不見了。”他也朝我眨眨眼,“我們一起去把它們找回來吧。”

2

我們很快成為了男女朋友,並住到了一起。菲爾不止一次說在中國大學裡,學生從心理成熟度上說,充其量只能算是中學生,他厭倦了每天面對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他找到一份在澳洲機構駐廣州辦事處的工作,問我願不願意搬到廣州。我正忙博士論文,焦頭爛額,覺得換一個環境,可以緩解一下壓力,於是同意了。

我也想看看環境的改變是否能夠改善我們的關係。一起生活了兩年,菲爾很少給我買貴重的禮物,有時在路邊小店看到一條花色誇張的裙子,或者一些設計古靈精怪的襪子,他會買回來送給我。他花在自己身上的錢,給自己買的東西多得多,而且丟三落四,毫不愛惜,我卻看著心疼。

我有時撒嬌,半認真半裝傻地問他:“你愛不愛我?”他開始回答:“當然愛你!”我心滿意足。後來回答變成了:“愛啊。”然後是:“怎麼這樣問?”最後他經常笑而不語。我如果追問多幾次,他就只拍拍我的頭。一天晚上,我想去看電影,拉他一起。他說:“不了,今天好累,你自己去吧。”“你是我男朋友,陪陪我嘛。”他突然反應很大地回答:“小心哦,你這是在感情勒索!”我一下子愣了,讓男朋友陪看電影是很自然的事情,怎麼成了“勒索”?

他後來向我道歉,解釋說他不喜歡因為某種情感上的關係,而逼迫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對我來說意味著“男朋友的責任”,但是他不想做不能逼他。我當時想,他夠自由主義的!不管怎樣,我感覺他對我的感情正在變淡。

廣州的新生活讓他興奮。他在澳洲老鄉的包圍下明顯開心得多,開始晚上跟他們出去喝酒,有時下班直接就去酒吧。我在家裡啃書寫論文,還要做家務,越來越消沉。有次,他破天荒帶我一起去酒吧,卻是為了介紹一個女孩子給我認識。他想讓我多結交新朋友,但彼時彼刻,在我們關係越來越僵的時候,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樣做帶給我的感受。

我對他的不滿越來越大。嘗試和他談,他經常凌晨一兩點回家,疲憊不堪,或者醉眼惺忪。廣州的空氣不好,一天,我因為炎症發高燒,躺在床上,卻因為渾身發痛睡不著,想到獨自一人面對著情感和學業的雙重壓力,眼淚刷刷地往下淌。終於聽到了門外的響聲。他進了房,開了燈,發現我直直地盯著他。“你怎麼了?”他還不算太醉。“我發燒。”我喉嚨被各種情緒和液體堵住,發出來的聲音粗而凝重。“你聲音怎麼變成這樣?”“因為我生病了!”我控制不住,大聲叫了出來。迴音轟隆隆地襲擊我的耳膜,眼淚大串地往下落。“你不關心我,只管喝酒,你到底還愛不愛我?”說出“愛”這個詞時,我聽見自己的心在悽婉地悲鳴。他聽見了,卻不看我,只是坐到了床邊,雙手抱著頭。等了大約有一世紀長的時間,才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回答啊?我感覺心都碎了。

接下來一個星期,他下班就回家,做飯,照顧我。星期一早上,他去上班,給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對不起,我沒能直接回答你的問題。我需要更多自己的空間,廣州讓我感到自由。我愛上了別人,但是我也愛你。我不知道怎麼處理,所以逃避。”我默默地流淚。我接受不了這段感情已經不再單純,身邊睡的這個男人在渴望別的女人。我也接受不了,寄居在這樣一個男人的籬下。不能維護愛情,起碼維護我的自尊。

3

我每天不停地跑中介,都找不到一個自己能夠負擔得起的合適的公寓。我突然意識到,自從住在一起,就是菲爾在負擔我們兩人的生活,我隱隱對以前埋怨他不給我買好的禮物感到慚愧。朋友的朋友願意把一個閒置的房間短期租給我,我立即著手搬家。搬走的那天傍晚,菲爾沒有回家。我一人拎著巨大的行李箱、電腦、衣服和書,一級一級地挪下樓梯。朋友說他太狠心,居然連臉都不露。他後來告訴我,他躲開是因為沒有辦法看著我走,如果他送我離開,對他來說是更加殘忍的做法。

和別人住在一起,才發現原來菲爾也許是最能容忍我的一個人。朋友的朋友先是覺得我沒有正常的作息時間,白天睡覺晚上寫東西,又覺得我整天讀讀寫寫缺乏生趣,再就是對我一個杯子放錯地方、起床沒疊被子、炒菜多加了油也指指點點。我的經濟情況不好,想搬走但一直無能為力,最後竟然成了人家的眼中釘。我從來沒有這麼忍氣吞聲窩囊地活著。

我開始懷念菲爾對我的好,我後悔那麼快地離開,否定他的一切。現在我也成了“情感勒索”的受害者,因為朋友的朋友對我有恩,所以她用什麼話打擊我,都成了理所當然。我和父母之間的關係,也何嘗不是這樣?他們總是將辛苦把我帶大掛在嘴邊,要我做這個做那個,以報答他們的撫養之恩。我心裡明白,但是如果“被迫”去做,怎麼也不會覺得舒服。菲爾對此有高度敏感的覺察力,他不願意成為這種“情感勒索”的受害者,這和他從小接受要獨立思考和獨立生活的教育有關。他對自己空間的要求,無疑比我要高。

菲爾後來約我晚上出去喝點東西,問我過得好不好,我不想讓他憐憫,也沒怎麼提,只是談論最近看了什麼書,有什麼新鮮的觀點。他很有興趣地聽,有時加一些他的看法,我們好像回到剛剛開始的時候,有說不完的話。我問他感情上有沒有發展,他說:“我爸爸知道我們分手後給我發了郵件,他說不能相信,我們審美、智力這樣般配的一對,居然會分開。”

兩個月後的一天,菲爾發了一封郵件:“我聽說,你過得很不好。我一直都很想你,今晚可以見面嗎?”他搬家了,但是新的公寓不能讓他開心,他對著一屋子紛亂的東西,沒有心情整理。我幫他開啟封包的箱子,把東西按照他的習慣放好。“我們和好吧。”他眼睛紅紅的。我點點頭。我們坐在陽臺上,第一次真正地談論我們的感情。他說他不懂在感情上欺騙人,沒法對我隱瞞他愛上別人的事實,但是自從我離開後,他感到孤獨,生活變得沒有意義,他不想過多地談論“那段感情上的變奏”,因為“沒有開始就夭折了”。我也告訴他,我意識到自己不夠敏感,對他的一些需求,用中國式的標準給過濾掉了,沒有顧及他的感受。最後我問:“告訴我,你爸爸是不是全澳洲最好的紅娘?”他眨眨眼說:“絕對是。”

一個月後,他因為工作調動,要到歐洲,為了能夠帶上我,我們結婚了。我從來以為婚姻是愛情走到高峰時,自動生成的產物,可我們的婚姻,卻是在挫折後的一種彌補的手段。但我不覺得有太多的遺憾。因為挫折讓我們有了信心和信任,讓我們更明白自己和對方的需求。我不再問“你愛不愛我”這樣的問題,他的在場就是答案。我也不再過於依賴他或別人對我的態度,因為我也需要建立獨立的自我的空間。這個世界並不都是百分百純正的愛情故事。我的經歷,因為變奏與起伏,有了更多可反觀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