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生無妻無子,買下別墅苦等60年,等來和未婚妻合葬

老者像是透過她看向了她不知的地方,他說:“如果時光能重來,我還是希望遇見她,因為遇見她的短短月餘,足夠我一生緬懷。”

老人一生無妻無子,買下別墅苦等60年,等來和未婚妻合葬

林乳墨自小長在杭州清泰街,歷經歲月波折,那老街也帶了滄桑的味道,但最有古意的,還是她家對面的那棟老別墅。

那別墅幾時建成已不可知,但據說建國以後就被一個香港人買了下來。那香港人一生無子也無女,在1939年與他的未婚妻失散,後來就在杭州定居了下來。據說清泰街是他未婚妻的老家,而他就在此等了一輩子。那是舊時的愛情,一人就是一生。

她與那位老者相熟,是在她六歲那年。

少年人總頑劣,她看見那別墅裡種了許多櫻桃樹,為飽口腹之慾,她翻牆進去偷櫻桃。翻到一半時看見那老者坐在樹下看書,於是她就在老者驚愕的目光中摔進他的別墅,生生折了一條腿。第二日醒來,床邊就多了一筐新鮮的櫻桃,想來她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後來,每年櫻桃熟的季節,那老者都會為她送來新鮮的櫻桃,他們就此相熟。

那個老人喜歡讀書,自家別墅裡有一個大大的書房,她跟老人熟了之後,也喜歡去他別墅裡看書,其中她最喜歡的故事是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那篇故事她翻了第三遍時,那個老者問她:“你不覺得女主人公很可憐嗎?她一生痴情,不過為了那作家早已忘卻的三個夜晚。”

林乳墨抬起頭,十七歲的少女有一雙天真無邪的眼,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問他:“沈先生等你的未婚妻等了多久?”

老者答:“1939年至今,算來已有六十年。”

“那你與她相識多久?”

老人垂目,“不過月餘。”

“值得嗎?”

那老者笑了笑,“當然值得,有些人只要一眼,便是一生。”

他頓了頓,看著她,卻像是透過她看向了她不知的地方,他說:“如果時光能重來,我還是希望遇見她,因為遇見她的短短月餘,足夠我一生緬懷。”

林乳墨合起了書,“所以我並不覺女主人公可憐,愛值得飛蛾撲火,愛更值得一生堅持。”

老者的別墅在她家對面,很多時候她推開窗戶,一抬頭就看得見老者在窗邊讀書,只留一個側臉,雖是古稀之年,卻也身姿挺拔。他常年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斯斯文文,一副舊時學者的模樣。

那天他們談論完那本書後,她告訴老者自己要去香港旅遊。老者陷入了沉默,她以為老人是思鄉情起,卻沒想到半晌之後,那老人說:“這世上無一處,比得上1939年的香港。”

從那時起,香港在她心中就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影子,而她此時踏進香港地界,真正吸引她的不是所謂購物天堂的美稱,也不是維多利亞港的輝煌夜景,反倒是那棟與她家對面頗為相像的老別墅。

那別墅建在半山中,仿歐式的建築,外牆刷成了白色。她慢慢走近,推開別墅外的雕花鐵柵欄,入眼的是別墅前的一個小花園,那花園一側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廊,花廊上纏繞著白色和粉色的藤蔓玫瑰。傍晚鹹溼的風吹過來,她彷彿是來到了張愛玲筆下的香港,那是戰前的香港,帶幾分世俗的喧囂和少不知愁的迷醉。

隱約之間聽見有人在花廊那頭唸詩,她踱步而去,或許那陣風真是來自1939年,她看見那男子身姿頎長,穿一身考究的西裝,正拿著詩集唸詩。

他念:“我們並立天河下,人間已落沉睡裡。”

或許不止人間,或許這天地都落入了沉睡裡,那男子抬眼掃過來,莞爾一笑,看著林乳墨,問:“小姐可從杭州來?”

林乳墨愣愣地點了頭,那男子笑了笑,收起手中的書,“那我帶你去找我母親,今晨她派人在門前等了你許久,也沒等來你,是有事耽誤了嗎?”

“嗯。”林乳墨隨意一答,跟著那男子往前去,上到一半的階梯時她回頭望,站在這建在半山的別墅上,她正好能看見大半個香港的模樣,是下午五六點吧,本應林立的高樓恍若瞬間不復存在,現代化的鋼筋叢林一律換做了復古的建築,吹過來的風中似乎帶著三十年代的脂粉香氣。

走在前面的男子見她停下來,也回過頭,“第一次到香港吧?若母親能收你為徒,我帶你去看香港的夜景啊!”他笑了笑,“我叫沈央年,如果我沒記錯,小姐是叫葉知寒吧。”

如果這是舊世紀的香港,那麼她只是一個誤入者,林乳墨抬起頭,卻不知道如何回答沈央年的問題。沈央年也看向她,這個來自舊時代的青年,有一雙琥珀色的眼,他的聲音帶了點沙啞,輕聲道:“這個名字,真好聽。”

這世上有一見鍾情吧,那麼這世上也一定有命中註定吧,或許如他詩中所言,人間已落沉睡裡,她在這場沉睡中,誤入了時空。如果這是一場夢,就讓她醉死夢中;如果這是一場錯,就讓她將錯就錯。

林乳墨揚起了笑容,“沈央年,你也有一個好名字。”

老人一生無妻無子,買下別墅苦等60年,等來和未婚妻合葬

她叫葉知寒,1939年她十七歲,因仰慕沈央年母親喬暮女士的畫作而多次從杭州寫信來,希望喬暮女士能收她做徒弟。而喬女士感其誠心,給了她一個上門的機會,林乳墨就在這個時候,誤入花廊,她被當做了那個仰慕喬暮的學生。

通過了喬暮的考試,她用葉知寒的身份留在了沈公館,跟著喬暮學作畫。她也不知道真正的葉知寒去哪了,這一切像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夢,她應該是活在六十年後,她的名字應該是林乳墨,可此刻,她真真切切的就在1939年的香港。

“葉小姐。”她在庭中畫畫,聽見有人叫她,抬頭看,卻是沈央年。

青年人在陽臺上低頭問她:“下午我和同學辦了一場讀書會,你有興趣參加嗎?”

“好啊!”

她參加了他們的讀書會,主題是茨威格的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那是她最喜歡的小說。

沈央年的同學中有一個戴眼鏡的青年,合上書後搖了搖頭,“她是多麼的可悲,她的愛情卑微又怯懦。”

“她怎麼可悲了?”最是聽不得有人這麼評價,林乳墨張口就反問。

那青年推了推眼鏡,“為一個忘記你的人蹉跎一生,難道不可悲?”

“呵。”林乳墨笑了,“因為你愛的人不愛你而放棄,就不可悲了嗎?愛應該是值得堅持的,愛應該……”她說著,一抬頭就看見靠在窗邊看書的沈央年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她——他在專心致志地聽她說話。

林乳墨嚥了咽口水,她沒有躲避沈央年的眼神,接著說:“愛應該不求回報,哪怕只是短暫的相逢,亦是值得飛蛾撲火。”

哪怕只是短暫的相逢,我也想要飛蛾撲火。她想,這世上的愛,真的是一眼萬年。她穿過那午後的花廊,遇見了民國二十八年的他,他正值弱冠,而她也年華正好。縱然其中隔著幾十年的差錯,然他們的相遇卻是剛剛好,這是命中註定吧,一定是命中註定。

耳邊響起掌聲,她方才從沉醉中醒來。微風將窗紗吹得揚起,沈央年靠著窗朝她微笑,一雙如春風含笑的眼,那場景她莫名覺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很喜歡這個故事嗎?”讀書會後,沈央年問她,她點了點頭。

沈央年把書遞過來,“那這書我借給你,你再看一遍好不好?”

“我已經看了……”

“再看一遍怎麼樣?”林乳墨的話沒說完,就被沈央年打斷,她無奈,只好收下了書。

夜間閒來無事,她拿起白日裡沈央年塞給她的那本書,翻開時卻從中掉落一張紙條,上面的字型雋秀卻有力,想來是沈央年寫的。她拿起來,上面寫:

“白日看你讀書,讀得全神貫注,你說這是你最愛的書,想來已經讀過好幾遍。我心中在想,如何當得起最愛兩字,或許就是你願意一遍又一遍地讀,不感厭倦。那麼,喜歡的書可以多讀幾遍,喜歡的人,是否該多看幾眼?我在等你看我。

說過帶你看香港的夜景,卻未說過何時何日,那麼就此時此刻,此時此刻,我等你。”

那是封情書,是來自沈央年的邀請,林乳墨滿心都是歡喜,她披外套出門,衣角帶起的風將那書翻開,扉頁上三個字——“沈子珩”。

那三個字映入她的眼簾,就此阻擋了她前行的腳步。

沈央年,字子珩。

她終於想起,白日裡看他靠在窗邊讀書為何覺得如此熟悉,因為在六十年後,在1999年裡,有一個老者,他也喜歡靠在窗邊讀書,他叫沈子珩,她叫他沈先生。

他說他等了她的未婚妻六十年,終身孤寡,終身未娶,就那麼等了整整六十年。他們相識於1939年,失散於1939年,如果那個人確確實實就是她,趁一切未成定局時,她應該改寫這宿命。

第二日,林乳墨拿書去還給他,沈央年似乎受了風寒,他沙啞著嗓子問她:“書你看過了吧,怎麼就還給我了?”

“我已經看了很多遍了,已經厭倦了。”林乳墨答。

青年人低頭,翻開了那書,指腹在扉頁上輕輕摩挲,他輕聲問:“是嗎?”

“是。”林乳墨生硬地答,再不看他一眼就往出走。

她的手剛剛握上門把時,一隻手就越過她直接把門關上了。她抬起頭,正對上沈央年一雙幽暗的眼眸,已不復笑意,他另一隻手也撐在門板上,就那麼將她逼到退無可退。他低頭,聲音喑啞,“你在害怕什麼?

“我寫給你的信,你明明看見了。你若是討厭我,倒也無可厚非,可你的眼神出賣了你,你為什麼不赴約?”

“我不知道你說的信。”林乳墨只能裝傻。

“呵。”沈央年輕笑了一聲,他看著她,道:“那扉頁上有淚痕,你哭了,你為什麼哭?你愛我,恰好我也愛你,還有什麼值得哭泣?”

“因為我們的相遇就是個錯誤,我不過誤入了沈家。”她閉上了眼,心一橫,“我不姓葉,我不叫葉知寒,我甚至,不屬於這個時代。”

她將一切和盤托出,她不是會隱瞞的人,也找不出完美的藉口,她只有告訴他一切,或許這是最簡單的方法。六十年實在太長,孤獨的六十年更是煎熬,她只有告訴他,告訴他他們永遠不可能,趁一切還未開始,就讓一切結束。

“那我後來有沒有再見過你?”

“沒有,你我再也沒有相見。”她還是撒了謊。

“可是,”沈央年看著她,“我已經動心了,愛這個東西,怎麼能說放就放?”

他又靠近了一步,低著頭看著她,說:“你說過的,愛值得飛蛾撲火,我相信,上天讓你來我身邊,一定不是為了分離。”

既然如此,林乳墨決定和沈央年一起面對。

他們找到了一位著名的大師,大師告訴他們,時空更迭,以六十年為一甲子,每一甲子,時空之門會開一次閉一次,她是藉助了葉知寒的身份留下來的,所以,只要在時空之門未關閉的這個階段,真正的葉知寒沒有回來,或者是她有一個全新的、不容隨意抹滅的身份,她便可以留下來。

他們一同攜手回沈公館,一同攜手走在民國二十八年的香港,有清風有明月,也許也會有漫長的時光。

沈央年脫下了禮帽,微微一鞠躬,問她:“小姐叫什麼名字?”

她笑著答,“我叫林乳墨,我家住在杭州清泰街。”

他牽起她的手,凝視著她,“那你從此以後願不願意姓沈,從此拋下一切,改名沈林乳墨,做我名正言順的妻?”

“我願意。”她笑著答。

沈央年低下頭,印下虔誠的一吻。

他們不知道真正的葉知寒幾時會出現,只有給林乳墨一個全新的身份,他想讓她做他的妻,在全香港的報紙上刊登此事,那個時候,就沒有什麼可以把他們分離。

那是他們最快活的幾天,白日裡讀書跳舞,夜晚的時候可以去賞夜景,不必管世事煩憂,他們只要等待那張刊著他們婚訊的報紙發行。

那天,她在二樓上吹風,站在花廊前的沈央年興奮地衝她招手,“你下來,我們的報紙……”

她沒有聽清後面的話,因為她看見山腰上有一個妙齡女子慢慢走近,不知為何,心中一陣慌亂。她飛奔下樓,要快一點,快一點,趕在那個女孩之前到達沈央年身邊。

只差一步,還有一步。她奮力地跑過去,還是那個花廊,有聲音穿來,像在耳邊,又似天邊。

“你好,我是葉知寒,來拜會喬暮女士。”

這場夢,終於還是醒了,林乳墨抬起頭來,還是那座別墅,還是那個花廊,卻只是寂寂無聲,沒有人輕聲的唸詩了。這是六十年後的香港,物是人非。

她想她瘋了,她在那個花廊中穿梭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崩潰地坐在花廊底下哭起來。她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千山萬水都可以跨得過去,唯獨時間,叫人無能為力。

老人一生無妻無子,買下別墅苦等60年,等來和未婚妻合葬

最後她是被一個電話喚醒的,那是她母親來的電話,電話裡告訴她,她家對面別墅的那個老者死了,據說,他等了一輩子的未婚妻,回來了。

母親對她說:“你說巧不巧,他的未婚妻居然和你同名同姓。唉,要不然素不相識的,那老人怎麼就能和你成為忘年交,緣分啊。”

是的,是巧合,也是緣分。

林乳墨本來在那一刻放棄了生的希望,是那個電話將她拉了回去。

回到杭州,老者的葬禮已經結束,他與他的未婚妻葬在了一起,沈央年,沈林乳墨。

她又一次去了他的書房,她學著像他一樣靠在窗邊讀書,余光中,正好看得見他的書桌。她以為六歲那年是他們初遇,殊不知,那是他等待幾十年後的重逢。

她還發現了許多秘密,在他的抽屜裡,有一張泛黃的報紙,是那張刊著他們婚訊的報紙,只是,是樣刊,從未得以發行。她還在他的別墅裡發現了一個秘密花園,那花園中有一個花廊,花廊上纏繞著許多白色和粉色的玫瑰,下午五點的陽光穿過花廊灑下,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她曾告訴他他們不會再見,她希望他忘記她,娶妻生子,過平凡卻幸福的一生。可他沒有,他等了許多年,看著她從小孩慢慢長大,卻不敢透露一點風聲,只是說,如果時光能重來,他還是希望遇見她。

而她也等了很多年,他在去世之前,留給她一封信,告訴她要好好地活著,因為他們終有一天會重逢。

為了重逢的那一天,她等了整整六十年,依舊是下午的花廊,昏黃的陽光灑下,花廊那側有人唸詩,那聲音已經滄桑。他念:

死怎能不從容不迫,

愛又怎能無動於衷,

只要彼此愛過一次,

就是無悔的人生。

林乳墨緩緩走過去,走過他們彼此錯過的六十年時光,唸詩老人停止了,抬眼掃過來,他穿一身考究的西裝,帶金絲邊眼鏡,含笑問:“小姐叫什麼名字?”

“沈林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