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〡葉木喊山
這年初秋，有天傍晚突然雷聲轟鳴，下起了大暴雨。
跛郎中從屋裡看屋外，只見雨水從屋簷上傾瀉而下，已經成了一條線，天上時不時金蛇舞動，霹靂炸開，讓人心驚肉跳。
跛郎中眼看這樣的天氣，料想不會有求醫的病人上門，就關了醫館的門，在內室燈下打開了一本醫書讀了起來。
天上的炸雷一個接著一個，震得屋頂瑟瑟發抖。
跛郎中心想：這都入秋了，怎麼還發這麼厲害的暴雨，這雷聲，和往常可不一樣啊，震得人心裡不安，心口疼。
他讀不成書，就從窗外看著漆黑的街道，街面上雨水聲音嘩嘩作響，但卻什麼也看不到。
雨一直下到深夜，雷聲慢慢消失了，暴雨變成了大雨，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跛郎中吹滅了燈，剛想上床睡覺，卻突然聽到醫館前面有人在敲門，寂靜的雨夜中，這敲門聲莫名有幾分詭異。
跛郎中心想：這麼大的雨，是誰犯了急病嗎？他還沒脫衣服，就又點著了燈，舉著燈來到了醫館前堂。
這時候，阿呆也醒了，正在用火摺子點醫館前堂的燈，看到跛郎中舉著燈臺走了進來，阿呆就說：林大夫，好像有人看病，我去開門。
跛郎中點點頭，把手裡的燈臺放在櫃子上，就坐在椅子上等著。阿呆則“吱呀”一聲打開了醫館的門。
門一開啟，一股溼氣和寒氣頓時撲了進來，有個黑衣黑褲的壯漢從門外走了進來，站在了門口。
跛郎中一看，這漢子的身高體型和阿呆竟然不相上下，不由暗暗讚歎：又是一條好漢子！
那漢子進門之後，也不再往前走，就在門口站定了。
阿呆對他說：這位先生，林大夫在那邊，您要是看病，辛苦走幾步，那邊明亮，把脈看病方便些。
那漢子頭上戴著個寬簷帽，看不清他什麼容貌，只聽他緩緩說：我腿受傷了，走不動，麻煩大夫給我瞧一瞧。
阿呆一聽這人是腿受傷了，就搬了一把椅子，讓他坐了下來。跛郎中本來坐在醫館的櫃檯前等撥弄燈臺上的燈芯，一聽病人腿上不方便，就把燈臺端了過來。
燈光影影綽綽，跛郎中坐在那病人身邊，剛想給他把脈，卻看到地上只有兩個人影，一個是他的，一個是阿呆的。
而這個黑衣漢子，雖然身處燈臺附近，卻沒有在地上投射下一絲一縷的影子。
跛郎中心中“咯噔”一驚，當年澤物道門的道長曾經叮囑過他，精靈鬼怪，在燈下是沒有影子的，因為它們本就是靈體，沒有肉身。
道長還告訴他，他是凡間的大夫，就應該給凡人治病，如果有精靈鬼怪上門求醫，最好不要醫治。
跛郎中本來都伸出了手臂要給這黑衣漢子把脈，心念至此，他又就把胳膊收了回來。
他輕咳兩聲對黑衣漢子說：這位先生，我這醫館，只給生人治病，我沒有本事給亡人看病，還請您多多擔待，多多體諒，請回吧！
阿呆本來已經站在了櫃檯後，他打算跛郎中給病人瞧了病，開什麼藥他就幫忙拿什麼藥，一聽跛郎中這話，他也吃了一驚。
阿呆自幼在萬花觀跟著鐵巖道長學武，精靈鬼怪之類的事情，也聽他師父講過不少，他從頭到尾把這個黑衣漢子看了一遍，也發現了異樣。
他走到跛郎中身後站定，手裡抄了個銅秤盤。他打算要是這個來路不明的鬼東西對跛郎中動粗，那他就出手。
那黑衣漢子聽了跛郎中的話，重重嘆息了一聲，撥出了長長的一口氣。那嘆氣聲，似乎含著無窮無盡的悲苦。
他撥出的這口氣，散發出一股黴爛的氣味，這種氣味，就像埋在地下幾十年的朽木頭突然被挖出的時候發出的那股味兒。
黑衣漢子嘆完氣，對跛郎中說：先生勿怪，我是小隴山李將軍手下的陰兵，生前因為打仗，被敵人的錐魂毒箭射傷了腿，一直不能痊癒。今夜，李將軍要帶我們撤離小隴山，去陝西赴任，我因為腿傷不能行走，就掉了隊，我打聽了咱們鎮上的一些鬼卒朋友，知道林大夫您醫術高明，仁心仁術，就冒昧前來打攪，想讓您救我一救，您要是不方便，我這就走。
黑衣漢子這番話，聲音雖然冷冰冰的，但聽來卻讓跛郎中和阿呆都有些動容。
他口中的這個李將軍，是小隴山的一個神仙，小隴山上有座廟，名字叫將軍廟，專門是供奉李將軍神位的。
這個李將軍，當年曾經打過漳縣保衛戰，殲滅了一夥窮兇極惡的土匪，還把土匪頭子的腦袋掛在城門上十多天。
這些往事，都是有史料記載的，跛郎中也聽過不少關於李將軍往事的傳說。
跛郎中一聽這個漢子這麼說，知道了他是李將軍的下屬，不由從心裡欽佩。
他不忍再把這漢子趕出去，就對他說：李將軍曾是漳縣龍川老百姓的守護神啊，既然是他的部下，我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看看您的病，您是那一條腿有傷呢？
那黑衣漢子本來都站了起來，打算要走，一聽跛郎中這麼說，心中很高興，就又坐在了椅子上，把右腿的褲管捲了起來。
跛郎中一看，只見他乾枯的腿上有個黑乎乎的瘡疤，周圍全是些泛白的爛肉，看來他飽受傷痛折磨已經很久了。
跛郎中轉身對阿呆說：阿呆，把我的小剔骨刀拿過來，再拿些金瘡藥，祛毒藥。
阿呆應了一聲，給跛郎中遞過去一個盒子，就去準備外敷的藥粉了。
跛郎中清除了黑衣漢子傷口附近的爛肉，又把金瘡藥和祛毒藥給他敷了上去，那漢子舒服得連連呻吟，看樣子並沒有疼痛的感覺。
跛郎中做完這些，夜已經很深了。
他對黑衣漢子說：我這兒只有人世間的藥，並沒有靈界的藥，我的藥對你管不管用，我也不知道，希望你的傷能痊癒。
黑衣漢子起身作揖說：我好多了，好多了，有效有效，感謝先生！
跛郎中說：你可知道澤物道門的道長？他們專門給靈界萬物治病，你要是願意，我可以代為引薦，請他們再給你看看，他們本領高強，肯定會給你徹底治癒。
黑衣漢子躬身稱謝說：謝謝先生了，我只是個無名之輩，澤物道門的道長那都是半仙之軀，不敢勞煩，再說，我也沒有那個機緣，貿然前去，說不定弄巧成拙。
跛郎中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說：那好，你以後要是再有不適，可以再來我醫館，我給你敷藥。
黑衣漢子說：希望以後能報答先生大恩，天色不早了，我要趕緊去追趕李將軍，要是我不能按時歸隊，就要灰飛煙滅了。
說完，黑衣漢子再不耽擱，朝跛郎中和阿呆又作了個揖，就轉身出門，消失在了茫茫的夜雨中。
跛郎中和阿呆走出門，只聽到雨聲嘩嘩，水珠四濺，街面上依舊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那黑衣漢子，早就不知所蹤。
跛郎中嘆了一口說：唉，陽世間的人，都以為死了就解脫了，一了百了，豈不知陰間靈界，還是有皮肉之苦，錐心之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