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了宮門，茂則便知曉與宮外的世界再無半點關係。
他的一生就只能是伺候官家，伺候著宮中的貴人，按部就班地生活，最後老死在這四方城中，再無波瀾。
然而，所有的設想，都在遇見她的那天悄然起了變數。
那日，茂則奉旨出宮去安頓李宸妃身邊的人，並將伺候伺候李宸妃的盛姑姑等人送回家中。這些事不過是官家吩咐茂則做的諸多事情中的一件，再平淡無奇不過了。
茂則原本只當尋常，然而卻因一件小事而出現了意外。
因一路趕得有些急，車轄有些裂了，茂則便停下來修車。
誰知，就遇上了生命中最溫暖的那束光。
只見，她一身嫁衣地朝茂則走來，詢問道，“
這位先生，可否行個方便，讓我搭車進城。
”
一時之間，正蹲著修車的茂則不知應該如何回覆，畢竟車上坐著的是一身喪服的盛姑姑，與眼前這位身穿嫁衣的女子共處一車，實在是不妥。
茂則還在想著如何解釋，她便生怕拒絕，直接拔下頭上的簪子，強塞在茂則手中，“我身上沒有錢，但這支釵卻是純金的，可作為車費。”
茂則在宮中見過許許多多的女子，姿色在她之上的大有人在，然而她朝著茂則一笑，便覺得一束暖暖的陽光照亮了他枯燥的生活。
在宮中長大的茂則，什麼樣子的金銀玉器沒有見過，她塞入手中的那枚簪子不過是尋常之物，但茂則還是下意識地點頭同意了。
只因，想要與她多待一會兒，即便知曉自己只是她茫茫人海中相識的一位陌生人，茂則還是貪戀這樣的溫暖。
她說，她叫曹丹姝，她家就住在宮牆附近。
她說，今日是她與夫君的大婚之日。不過，今日也是她與夫君寫下和離書的日子。只因夫君一心想要修仙問道，她便成人之美。
她說，天下羊肉酥餅，最好吃的便是大相國寺集市上老崔炕的，那滋味甚美。
她說……
新婚之日，便與夫君和離，這放在哪個女子身上，都是一件揪心的事情。然而，茂則從她臉上並未看出一絲的憂傷。反而是一個勁地向茂則介紹這城中好玩好吃之物，有趣極了。
平日裡覺得無趣的一條路，竟因她的出現，而讓茂則印象深刻。
即便是多年之後想起，依舊清晰地記得她當時的一言一行，明媚的笑容。
進了城，她便獨自回家了。
而茂則回了宮，向官家稟了差事。
至於回城的途中發生的這點小插曲，茂則從未與人提及。
只不過，每次出宮之時，他都會買些大相國寺集市上老崔炕的羊肉酥餅，獨自食用。
每逢到大相國寺集市之時，茂則都會在想，她是否等等也會嘴饞，也跑來購買呢。到那時，她是否會記得在她回城之日，捎了她一程的人。
在食用羊肉酥餅之時，茂則都會想起當日她提起這羊肉酥餅時的神情，想象著與她一道品嚐的模樣。
聽聞，她雖身出名門，卻是更愛戎裝，精於騎射，常常與兄弟們一道出獵，還曾經以男裝混進應天府書院，聽范仲淹講書，著實有趣。
這樣好的女子，他原先的那位夫君錯讓明珠蒙塵，實在是可惜。
就是不知道今後會有哪位男子有幸娶到她，給她帶來幸福呢？
再次聽到她婚嫁的事情，是在郭後廢黜之後。
因後位空缺，群臣們便紛紛上劄子，一道請求封曹家女為後，也就是她，曹丹姝。
茂則既盼著她能進宮來，這樣便可以離心中那束光近些。又盼著她永不入宮，這樣便不會被這宮中的條條框框所束縛，失了歡顏。
帝后大婚之日，官家因坊間傳言而，認為她醜名在外，而不願去她的坤寧殿，茂則雖知曉她的容貌並非粗陋，極力想要在官家面前美言，卻有心無力。只因官家心中的成見太深，即便是旁人勸說都是無效的。
官家讓茂則編個得體的遲去的理由，他即便是萬分不願，還是前往坤寧殿，想要見見她。
與初見她的那日相同，她也是一身嫁衣，甚至比上一次衣裳還華麗，嫁的男子也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官家，然而茂則卻沒有辦法替她開心。
如今，她的臉上絲毫不見當初的歡顏。
官家心中有溫柔可人的苗娘子，有見識廣的陳姑娘，唯獨不會喜歡既溫柔又見識廣的她，只因她是朝臣們強塞給官家的女子，是最適合的皇后人選。
那個明媚的女子，最終還是成了這四方城中的金絲雀，茂則心疼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