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陶淵明:魏晉風度最後的孤獨守望客

歸去來兮陶淵明:魏晉風度最後的孤獨守望客

文:依依漢南(讀史專欄作者)

關於陶淵明,如果不結合東晉的情況來看,單憑詩作是不可能把他看透的。

可以肯定地說,他不是厭惡官場之類的隱世者。

他就是太傲,太清高,同樣也有些可悲可嘆。

為什麼這樣說?

這還要從他的那個時代,往前推幾十年的晉成帝時期說起。

當時東晉剛剛平定王敦之亂,晉明帝就駕崩了,年僅二十六歲。這真的很可惜,因為他是司馬家難得的明白人。從明帝這個諡號就可以看出。

當時晉明帝留下個只有四歲的兒子,還有個十幾歲的皇后。

孤兒寡母,實在不好辦。

加上東晉本身是個比較特殊的王朝,君不君,臣不臣。不過也無可厚非,畢竟是臨時組的唱戲班子。

因為有王敦之亂在前,朝廷和世家不會再讓琅琊王氏獨大。王與馬共天下的時代基本結束。然而迎來的卻是另一個,庾與馬共天下。

新帝衝幼,於是身為太后哥哥、新帝舅舅的庾亮庾美人成了輔政一把手,朝廷一哥,甚至壓王導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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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庾亮做了個糊塗事,為了穩固政權,他弄了個詔令,讓北邊的流民帥蘇峻到京城加官拜爵,把兵權上交。

蘇峻是平定王敦之亂的功臣,手下有一支規模不小的流民兵,但他是個不可控因子,所以庾亮才會用這招明升暗降的方法,稱旨叫他來。

但蘇峻也不是傻子,手裡有兵才王道。可不去又落了個抗旨不尊的罪名,然後給了人家機會噴你汙衊你再按個罪名討伐亂臣賊子。

所以蘇峻反了,妥妥的被逼反。雖然蘇峻野心不小,是一代梟雄,但基本也就是想做個土皇帝,所以要不是庾美人這麼心急,很難說他會這麼快就造反。

然後就遭了,蘇峻一反,同為平亂功臣的祖約也反了。祖約是聞雞起舞那位的弟弟,他手裡的兵就是他哥留下的。

要知道,當時東晉窮的叮噹響,朝廷要靠地方接濟。所以沒兵,沒錢,也沒人。

而陶淵明的曾祖父陶侃,是當時雄霸荊州的軍閥。然後朝廷求助,陶侃就出手了。同時,徐州那一片兒的軍閥郗鑑也出手了。

當時蘇峻猖狂到什麼地步?抓了皇帝,毀了宮室,抓了一堆大臣,佔了都城。

陶侃和郗鑑,還有各方努力,最後好不容易才平了蘇峻祖約之亂。

陶侃和郗鑑都是那種梟雄式人物,一個霸氣側漏,一個儒雅腹黑。

但倆人都還算穩定,不歪。

所以東晉的政權在那個時候才算真正穩定了下來。

陶侃的再造朝廷功勞,不用多說。

在此插個題外話,說到陶侃,忍不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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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峻之亂平定以後,陶侃開始興師問罪,劍指庾亮庾美人兒。

陶侃要殺庾美人,因為是他逼反了蘇峻嘛。

庾美人不知道怎麼辦好,最後聽溫嶠(聞雞起舞祖逖的好基友劉琨老婆的侄子)勸,去認錯了。

庾美人是公認的大帥哥,認錯時態度誠懇。

是我的錯,我太心急了,我對不起天下百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然後陶侃心動,不殺了。(其實當時庾亮也沒什麼威脅,陶侃要殺他只是為了解氣,但是看見人這麼美,還這麼有修養有風度,氣兒都沒了。)

關於庾美人的美貌,手跟白玉一樣幾乎透明,死的時候一堆人哭,還有個邊哭邊說:

“埋玉樹著土中,使人情何已已。”

就是這麼美。

由此也可以側面反應出,當時陶侃是怎樣的地位。

我們切回正題,陶侃的官職列一下:

荊江二州刺史,都是要塞。督八州軍事,管著半個天下的兵。太尉,虛職但地位高啊。侍中,掛名,但地位高啊。還有長沙郡公。東晉異姓不封王,最高就是郡公,沒有國公一說。因為地盤小,窮。

重點是,這些官職是同時存在的。

可見陶侃當時權傾朝野。

傳到陶淵明這,也不過過了三代。

所以,陶淵明怎麼可能甘心歸隱田園種地!不過是心灰意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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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陶淵明這個人的性格,又狂又傲。

“吾豈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耶!”

愛詩,噬酒,不拘一格,標準的名士作風。

其實陶淵明這個人骨子裡傲的很,狂的很,並不是像他的詩裡那樣恬淡。不然他何以說出“豈為五斗米折腰”這樣的話。

這句話想來他說時語氣也是狂的很。翻下和他有關的典故,比如高粱釀酒之類的是可以看出來的。

有陶侃在前,陶淵明看不起小官也是正常。

但是,想做一個當時公認的名士,想當大官,必備的一個很重要的條件——出身。

陶淵明出身低嗎?我們今人看不低。

但在當時,不論祖上功勳多大,陶氏照樣是寒門。

上品無寒門。

陶侃那種權傾天下只是因為個人太牛,且遇上了時機。

在陶侃那個時代,政權本身不穩定,寒門的機會比後來要多。他把天下穩定了,最受益的反而是那些門閥大族。

陶淵明曾幾度出仕但都不得志,不得志證明,他不是那種苟且的態度,我想他志向不低。

但上品無寒門,陶氏只是個庶族,所以當時的世家子弟是很看不起他這種寒門之士的。

世家的標準很苛刻,就連陳郡謝氏、琅琊王氏這種門閥大族,在當時吳地舊姓眼裡也是暴發戶而已。

更不用提陶氏。

所以陶淵明是很失望的。於是他只能把自己心中那份情懷放下來,轉身去親近自然。

我不否認他是愛自然的,很多晉人都是愛自然的。

但他真的是隱士?他真的不想出仕嗎?未必,所以他是矛盾的。

不光是他,晉人大都是矛盾的,他們一邊追求自由,一邊物慾橫流。一邊親近自然,一邊紙醉金迷。一邊說著歸隱,一邊想著家族地位和權力。

這個主張不重禮法時代的人,卻比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的人都要孝順。有誰提到了死去的父親的名字,兒子都會當場放聲大哭。

有人說這是虛偽做作,但我不這麼認為。因為晉人本身就不在意後世人的看法。

他們是糾結的,是痛苦的,但也是快樂且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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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矛盾對吧,就是這種矛盾才讓我沉迷,無可自拔地愛上這個時代。

易中天先生說,這是中國人的菊與刀。

所以,寒食散會在那個時代盛行。

陶淵明是晉人,所以他也是矛盾的,複雜的。

晉書列傳第六十四陶潛傳的前一篇,是陶潛一個叔叔的傳,叫做陶淡。

此人養白鹿,愛自然,不娶,後來入山不知所蹤。

對比就可以體會一下,陶淵明的區別。

所以他絕不獨是愛自然,厭惡官場。

至於他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絕不是僅僅的愛自然厭官場就可以概括的了的。

陶淵明時期,門閥政治已經走向了頂峰。

頂峰以後,就是迅速的衰落。

後來,劉宋政權取代了東晉。

陶淵明改名:潛。

陶淵明後來寫詩,從來沒有用過劉宋年號。

他終究是在乎那個叫做晉的朝代的,因為家族的榮光,他的夢,都是屬於那個朝代的。

陶淵明和謝靈運,都是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

但真正屬於名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謝靈運和陶淵明兩個人可以說就像迴光返照一樣。

兩個都是東晉最後的名士,南北朝僅有的名士。

魏晉風度,不僅僅是詩與酒的唱和,也不僅僅是狂放不羈愛自由。

至少,瘋狂、矛盾、壓抑,追求自我價值,這些也都在其中包括。

因為這是一個讓人前一秒讓人放聲大笑,後一秒就會淚流不止的時代。

時代本身就是悲劇,裡面的角色怎麼會有hap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