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離開故國五十餘載,劉解憂終於回到長安。離家遠嫁之時還是豆蔻少女,歸來之時已是滿頭銀髮,垂垂老矣。

解憂生在永巷,還在孃胎裡就是罪臣之後,還好,日子雖然不是錦衣玉食,沒有人把她當寶貝捧在手心,阿孃整日也是愁容滿面、長吁短嘆,其他宮人並不正眼瞧她們,但也不是很怠慢,肚子是能吃飽的,衣服也是能穿暖的。

待她長到十來歲,有幾天,隱隱會有風把宮裡的竊竊私語聲吹到她耳邊,細君公主,這個她從前就聽過的名字,最近越來越頻繁地跳躍在她耳畔。

終於有一天,皇上的旨意到了她門口,細君公主死了,而劉解憂,哦不,現在是解憂公主,要被送去烏孫作為新一任的和親公主,嫁給細君公主的丈夫。

身為反賊的孫女,能夠得到一國公主的封誥嫁去他國為王后,該是莫大的榮耀,還能會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嗎?聽說細君的第一個丈夫是個垂暮老人 ,細君不懂烏孫話,一年也就和丈夫只見幾次面,沒多久他就死了,細君又嫁給了他的孫子。

這種事情,在大漢,是何等奇恥大辱!解憂不敢多想,只能暗自垂淚。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烏孫國可真遠,送親的車隊走了足足有好幾個月,從大漢的繁華走到荒涼戈壁。陪嫁的侍女馮嫽白天一路看著沿途的風光,一路驚歎不已,她也是自幼入宮,自解憂出生就做她的伴當。

“公主,你快看看剛才跑過去的是何物?”

“公主,窗外那開的是什麼花?煞是好看。”

“公主,等到了烏孫國,我們要請個老師,快快學會烏孫話,可不能做個聾子。”

有馮嫽的陪伴,倒是不覺得寂寞了,心中的恐懼也減輕了許多。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烏孫國主軍須靡親自來迎親 ,這個男人高眉深目,身材高大壯碩,第一眼看上去很是英姿勃發,馮嫽悄悄地推瞭解憂一把:“不是個老頭子,長得也好看,這下安心了吧。”

馮嫽很快就掌握了烏孫話,解憂也習慣了烏孫的氣候飲食,作為王后,身份尊貴,也不用伏小做低,小心翼翼地討生活,解憂有了一種前所未有揚眉吐氣的放鬆心情。軍須靡待她也很好,沒兩年,解憂有了兒子。

美滿幸福的日子總是太短暫,軍須靡死了,他的弟翁歸靡繼位為新的國王,按照烏孫的傳統,解憂帶著兒子嫁給了翁歸靡。

新丈夫沒有軍須靡那樣風采,解憂改嫁有自己的無可奈何,也為了兒子能平安長大。翁歸靡的性情跟他的外在一樣,厚重寬容,他待哥哥和解憂的兒子元貴靡如己出,解憂在他眼裡,就像傳說裡的仙女一樣,他不是被動接受她們母子,從這個男人眼裡看到的,是真心的愛慕和珍惜。

昭帝末年,烏孫受到匈奴和車師的聯軍攻擊,解憂公主及翁歸靡分別遣使,漢廷發兵十五萬騎,由五位將軍率領分道並出,並遣校尉常惠持節助烏孫作戰。匈奴大敗。自此以後,烏孫成為西域最強大的國家,雖然這個時候解憂和翁歸靡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但是翁歸靡上書稱“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令復尚漢公主,結婚重親,叛絕匈奴”。

但是翁歸靡死後,烏孫人不守信用,改立了擁有匈奴血統的泥靡,泥靡狂暴,大漢和烏孫的結盟也破裂了,解憂內心整日惶恐不安,想到幾個兒子的將來更是坐立難安。

大漢使者魏和意及任昌來到烏孫,在烏孫宮廷浮沉多年,雖然和泥靡已經生了一個兒子,解憂仍然決定鋌而走險,為兒子,也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解憂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狂王,暗殺失敗了。

只能逃走,接下來的這幾年,是解憂人生的至暗時刻,總也看不到光明。

元貴靡、鴟靡皆病死,烏孫最後的牽掛也沒有了,解憂公主上書漢宣帝,表示“年老土思,願得為骸骨,葬漢地”。

回來了,最後的體面下,是失去丈夫,失去兒子,華貴的袍子下面的千瘡百孔,看上去榮耀無比,誰知道她夢迴千百次,都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