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歌向暖
01
公元前622年，對於晉國來說，是個多事之秋。
這一年，晉國政壇發生了大地震，中軍將先且居、中軍佐趙衰、上軍將欒枝、下軍佐胥臣幾乎同時辭世。
實權位置一下子空出來一大片。
現任國君晉襄公不得不大舉調整公卿領導班子，撤銷新上、下軍，恢復城濮之戰前三軍六卿的舊制。
而此時此刻，晉國朝野上下最關心的問題就是：空出來的六卿裡最重要的兩個職位，中軍將和中軍佐到底由誰出任？
偏偏晉襄公遲遲沒有宣佈最終的任命書，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其實也不是晉襄公不想宣佈，而是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
02
這不，當晉襄公把士榖當中軍將兼任執政大臣、大夫梁益耳當中軍佐的提案拿出來給公卿們進行小範圍討論的時候（未正式任命），已故中軍將先且居的兒子先克就旗幟鮮明的站出來反對：
“士榖的威望不夠吧？士榖和梁益耳做中軍將、佐，狐、趙兩家又往哪裡擺？君上這樣安排恐怕人心不服啊。”
《左傳·文公八年》載：夷之蒐，晉侯將登箕鄭父、先都，而使士縠、梁益耳將中軍。先克曰：“狐、趙之勳，不可廢也。”從之。
這句話的分量太重了。
照先克的邏輯推演下去，不讓狐、趙兩家出任中軍將佐，就是把這兩家的功勞全部抹殺了，那晉襄公很有可能因為這次人事變動而開罪追隨晉文公的整個功臣集團。
這些人，老一輩的和自己老爹有過命的交情，小一輩的也是互相要好，彼此盤根錯節。
面對這塊大鐵板，即使晉襄公是做老大的，也不免發憷。
最終，中軍將由狐偃之子狐射姑接任，中軍佐由趙衰的兒子趙盾接任。
更弔詭的是，任命書發下去沒幾天，在晉襄公的老師、太傅陽處父的強力推動下，趙盾又前進了一步，他的職務和狐射姑對調了！
趙盾正式成為晉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軍將兼執政大臣！
狐射姑是晉襄公的舅舅。
趙盾呢？身上除了趙衰的兒子這個標籤之外就是個政治小白！
為什麼趙盾可以輕鬆上位呢？
其實，這個局，是他爹趙衰早就布好的。
03
在歷史上，趙衰是禮讓他人、雅量高致的賢人。
他曾經一再謙遜的推辭了重耳提拔他做上卿的任命，轉而推薦別人登上高位。
可是我們細細推敲，趙衰舉賢，背後的目的，並不是那麼純粹。
事情要說回公元前629年。
這一年上軍將狐毛去世，晉文公打算讓趙衰接替狐毛的職務。
但是趙衰卻不接受這個位置，他推薦的是繼任人選是先且居。
其實如果按照正常的順序，那麼最有可能繼任上軍將的人是上軍佐狐偃。
但是這個茬兒趙衰連提都沒提。
原因無他，一是因為狐偃此時已經病入膏肓、行將不治；
二是因為狐偃一旦吹燈拔蠟，雖然他兒子狐射姑還在朝堂裡，但狐氏家族的勢力急劇萎縮已成必然。
這時候的趙衰想找政治盟友，自然不會再挑狐家。
先且居是什麼人呢？
——中軍將先軫的兒子！
先且居的身份才是他最大的底牌。
當時的先軫正率領著晉軍，取得了城濮之戰的勝利，從而一舉將晉文公送上了霸主的寶座。
所以在這當口兒，趙衰當然要拼命燒先軫的熱灶。
而把上軍將的位置交出去之後，晉文公有感趙衰跟在自己屁股後面三十多年兢兢業業，特意設立了新上、下軍，並由趙衰來做新上軍將。
《國語·晉語四》載：以趙衰之故，蒐於清原，作五軍。使趙衰將新上軍，箕鄭佐之；胥嬰將新下軍，先都佐之。
04
趙衰升任新上軍將之後不久，狐偃就駕鶴西歸，上軍佐的位置空出來了。
上一次，趙衰把上軍將的位置給先且居，現在輪到他還人情了。
先且居主動跟晉文公表示，我年紀比較小，希望您把趙衰調過來帶著我。
於是趙衰又升任了上軍佐。
上軍佐可比新上軍將的位置值錢的多，因為新上、下二軍是新設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拿掉了，以晉國如今的體量，三軍六卿已經是基本配置，屬於一個蘿蔔一個坑。
由於之前趙衰和先軫父子這一搭一唱的利益輸送關係，先、趙兩大政治家族的聯盟關係就算正式確立了。
公元前627年，雖然先軫在討伐戎狄的箕之戰中陣亡了，不過他的死也難以動搖先、趙政治聯盟主導朝政的局面。
在趙衰的主導下，先且居越級接任老爹中軍將的職務，而趙衰又一次乘著先氏的東風，一躍成為中軍佐。
這份任命讓晉襄公（晉文公已於前一年去世）窒息到了頂點，權臣在朝，鐵板一塊，身邊都是趙衰的哥們兒弟兄。
而晉襄公自己的兄弟們呢？
公子雍在秦國，公子樂在陳國，公子黑臀在東周。。。。。
要改變現狀，扭轉先、趙專權的不利局面，晉襄公只能等：他還年輕，熬死了趙衰和先且居，他就是最後的大贏家。
……
05
一轉眼，時間到了公元前622年，晉襄公終於看到了希望：先且居、趙衰、欒枝、胥臣四大上卿全病死了，晉國政壇到了重新洗牌的時候。
晉襄公感覺自己的頭上陰霾終於可以退散，熱切的他，急不可待提議讓士榖和梁益耳兩張新面孔出任中軍將和中軍佐。
這一番操作的目的，當然是往既有的權力格局裡摻沙子，削弱先、趙聯盟的政治影響力。
但這個算盤打的實在太明顯，滿朝上下誰看不出來啊？
為了保住自己的權位，先且居的兒子先克打了第一波衝鋒：“君上，你把狐、趙兩家的後人往哪兒擺？”
其實，在先克這句話裡，狐家只是臨時拉過來充數的。
誰都知道你們家和趙家穿一條褲子！
可先克臉皮再厚，也不好直接替趙盾爭位置。
而且，先克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他並非不想學他老爹先且居直接上位中軍將的位置，他的輩分太低，就算狐射姑和趙盾這樣的白板官二代也比他的輩分大。
於是先克只能照葫蘆畫瓢，學當年趙衰推先且居上位的老辦法，把趙衰的兒子趙盾先推上去。
只要趙盾當上了中軍將，他就能傍著趙盾，像當年先且居和趙衰那樣一唱一和，步步高昇。
先克推舉趙盾出任中軍將的小心思，晉襄公怎麼會不知道？
雖然士榖和梁益耳這次上不了臺了，但是晉襄公還是噁心了一把先克：你不是說不要忘了狐、趙兩家的功勞嗎？
那好，我就任命狐射姑出任中軍將，讓狐家來壓你先氏和趙氏。
先、趙政治聯盟經營多年，中軍將的位置早就是他們手裡的禁臠，現在反而讓狐射姑摘了桃子，這口氣怎麼能忍的下？
06
這時候，晉襄公的老師、太傅陽處父出手了。
他利用自己對學生的強大影響力，硬是改變了晉襄公的決定，把狐射姑和趙盾的位置對調。
陽處父是什麼人呢？
他其實是趙衰埋在晉襄公身邊的暗樁。
當初重耳還在世的時候，張羅著給太子，也就是後來的晉襄公選師傅。
晉文公先向胥臣徵求意見，說讓陽處父來教導太子怎麼樣？
胥臣態度曖昧，言外之意，當然是對這個人選做保留意見。
然後晉文公又向趙衰徵求意見，趙衰給予肯定。
陽處父就此成為太子的老師。
因為有這層關係在，陽處父在趙盾進步的問題上肯定會出力。
他找到了晉襄公，講了一通大道理：“趙盾是賢者，狐射姑只是仁者，自古以來都是讓仁者輔佐賢者，沒有讓賢者佐仁者的。應該把他們倆人的位置對調。”
晉襄公知道自己的老師是趙氏一黨，但他沒有反對這個安排，因為狐射姑本來就是弄來給趙盾添堵的，而且狐家此時在朝堂上並沒有多強的根基，所以讓他做中軍佐也無不可。
而且晉襄公還在狐射姑和趙盾之間埋了顆雷：“我本來是要讓你當中軍將的，可是太傅堅決不同意，所以才讓趙盾做了中軍將，你就勉為其難當個二把手吧。”
斷人前程，如同殺人父母。
狐射姑的中軍將位置就這麼丟了。他越想越氣，於是叫來了族人狐鞫居刺殺了陽處父。
而對趙盾來說，死了一個陽處父，雖然宮裡少了一隻得力臂助，但是隻要狐氏先開了這一槍，他就有了絕妙藉口把狐家連根拔起。
他當即下令處死了狐鞫居，並把狐射姑趕出了晉國，狐射姑倉皇出逃到了夷狄。
狐射姑倒了，趙盾就提拔先克接替了他中軍佐的位置，繼續先、趙聯盟。、、
但是，先克畢竟年齡太小不能服人，這麼急吼吼地跳出來搶班奪權，一幫老傢伙不眼紅才怪了。
箕鄭、先都、士榖、梁益耳等幾位失勢元老聯合發動叛亂，叛軍的第一刀就插向了先克。
一番混戰，先克被殺。
而這次叛亂行動又再一次為趙盾所利用。
在幾輪大清洗之後，趙盾不僅把政敵全部剷除，連盟友先氏也遭到了重創，趙氏不費吹灰之力，就在晉國一家獨大起來。
《左傳·文公九年》載：九年春，王正月，己酉，使賊殺先克。乙丑，晉人殺先都，梁益耳。三月甲戌，晉人殺箕鄭父、士縠、蒯得。
07
之前趙衰還在世的時候，趙家的勢力還不是很大。
趙衰廣結善緣，拉幫結黨，給自己塑造了“冬日之日”的溫暖人設。
等到趙盾上臺之時，趙氏如日中天，趙盾作為一代權臣，排除異己的事情沒少幹過。
逃走的狐射姑曾經評價過趙家：現在的趙盾可不是從前趙衰那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樣子了，而是“夏日之日”！毒辣逼人啊……
PS：
帝王將相讀史是職業需要。
普通人，除了吹吹牛逼，用處真不大，這些勾心鬥角幾乎用不到。
讀史最大的一個好處，可能是：
當你遇到困難、挫折、不如意的時候，看看歷史上的他們隨時可能被拉去砍頭，錢財散盡也不得安穩、善終……活著就開心得不得了……
不被“餓殍遍野”“人吃人”……一筆帶過，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更會釋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