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青禰衡
作者 | 郎鹹勇
一
昔日看京劇“擊鼓罵曹”，初識禰衡之桀驁不馴，特立獨行；近日再讀《三國演義》，更見識了其昂首迎風，衣衫飛揚，神色傲倔，落拓不羈。
卻說禰衡者，字正平，乃平原郡人，即今山東臨邑人也。
禰衡少時，天資聰穎，才思敏捷，能過目成誦，一目十行，其記憶力尤好，且長於文章，尤擅雄辯。
然而，天地造人，大公無私，這個世界永遠是公平的，它給你一長處，則必配一短處，給你一極長處，則必配一極短處，可以這麼說，將禰衡渾身的優點加起來再乘以十，也難以抵補他的壞脾氣。
此人急躁怪誕，恃才傲物，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於是就不知不覺地得罪了許多人，尤其是他不分老少，不辨尊長，對人褒貶過分，逮誰罵誰，這就為他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
二
閒話少敘，言歸正傳，先來看他與孔融的交往。
據《後漢書 禰衡傳》記載：“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與為交友。”
又據《平原禰衡傳》）記載：“時衡未滿二十，融已五十，敬衡才秀，共結殷勤，不能相違”。
由此可見，二人之交也，傾心相許，剖腹相示，彼此賞識，難比尋常，禰衡稱頌孔融是“仲尼不死”，而孔融則讚譽禰衡是“顏回復生”，他們對外以師生相稱，實則是兄弟之情，爾汝之交，關係融洽，堪稱鐵桿。
不僅如此，孔融還對禰衡極其器重，他曾特地向曹操上過《薦禰衡表》，對他稱奇道妙，揄揚有加，字字珠璣，句句甘霖，說他“淑質貞亮，英才卓礫。初涉文藝，升堂睹奧”，又說他“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如仇”，把禰衡吹得擎天托地，雄心萬丈，器識才略，堪稱大器，天花亂墜，幾欲飛上天了。
禰衡既到江夏，當黃祖問他許都都有何人物時，禰衡回答說：“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除此二人，別無人物。”
由此可見禰衡之目空一切，出言不遜，孔融對他如此推崇，二人如此至交，也僅得了個“大兒”的一席之地，孔融可憐。
三
且說曹操乃是愛才之人也，既得孔融之薦，遂欲召見之，想見識一下禰衡其人，而禰衡卻瘦驢拉硬屎，拿糖作醋了，他自稱有病，不肯前往，不僅如此，他還在背後頻發放縱之言，不斷譏諷曹操。
後來禰衡到了許都，當曹操向他展揚自己部下之才時，禰衡聽罷，嬉笑怒罵，一一貶斥道——
荀彧可使弔喪問疾，荀攸可使看墳守墓，程昱可使關門閉戶，郭嘉可使白詞念賦，張遼可使擊鼓鳴金，許褚可使牧牛放馬，樂進可使取壯讀招，李典可使傳書送檄，呂虔可使磨刀鑄劍，滿寵可使飲酒食糟，于禁可使負版築牆，徐晃可使屠豬殺狗；夏侯惇稱為“完體將軍”，曹子孝呼為“要錢太守”。其餘皆是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耳！
禰衡對曹操的不恭態度，以及辱沒曹操部下的話，引起了曹操的極大反感，曹操就想羞辱一下他。
於是，曹操下令，讓禰衡做了個小小鼓吏，想禰衡乃一自命不凡之人，如今竟做了個芝麻綠豆官，這的確是讓他難以接受的侮辱之舉。
於是就驚現了禰衡“擊鼓罵曹”的尷尬場景。
話說一次朝會之後，曹操大宴賓客，命禰衡擊鼓為樂。
按規矩，鼓吏在擊鼓之前，要更換新衣服，而禰衡卻只穿了平時的衣服，於是，就受到了在場官員的呵斥，這時，令歷史尷尬的一幕倏然拉開了。
此時此刻，但見禰衡，竟當著曹操和眾賓客的面，將身上衣服一一脫光，裸體而立，然後慢慢換上為他準備的新衣褲，重新擊鼓奏樂，面色從容，絕無慚色。
這讓曹操倍覺難堪，也讓在座的精英們看呆了，於是曹操尷尬地笑道：“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融聽說了這件事，也頗覺臉上無光，因為禰衡畢竟是自己推薦給曹操的，於是就在私下裡責備禰衡，並讓他向曹操道歉。
禰衡答應了，但是他並沒有直接去見曹操，而是在入冬的天氣裡，穿著單薄衣服，手持三尺手杖，在大營前敲著地面，數落曹操。
然而即使這樣，曹操仍不肯殺禰衡，他恨恨地向孔融表露了自己的想法：“禰衡這個狂徒，太放肆了，我殺他易如反掌，但此人遠近聞名，我殺了他，人們就會說我曹操不能容人，這樣會毀了我的聲譽，我準備把他送給劉表，看他對禰衡如何。”
曹操憤恨不已，然又怕背上殺名士的罵名，遂強行把他遣送荊州劉表處，因為他知道劉表心胸狹窄，脾氣不好，欲借刀殺之。
曹操派人在許昌城南驛亭為禰衡餞行，這些人故意在城南門口設定白色帳幕——意為“送喪”，且事先約好，禰衡來了，誰也不起身說話，想借此侮辱禰衡。沒料到禰衡來到後，號咷大哭，眾人大愕，問他哭何，禰衡擦著淚眼說：“我走到了一群殭屍和棺材中間，怎麼能不悲傷呢？”
就這樣，眾人本想羞辱禰衡，卻又反遭其羞辱。
四
禰衡既到劉表處，眾人仰慕大名，“甚賓禮之，文章言議，非衡不定”。
然沒過多久，禰衡又趾高氣揚，恃才放蕩，肆口遊談，自成一尊，他那目空一切的老毛病又犯了。
有一次，禰衡不在旁邊，劉表和手下秘書起草奏章，搜腸刮肚，“極其才思”，好容易才成篇，誰知禰衡回來，拿起檔案，草草一看，斥責寫得太臭，遂把它撕個粉碎，擲於地下，並要來筆札，親自動手，須臾便成，辭義可觀，劉表轉驚為喜，遂“益重之”。
從此以後，由於人抬人捧，禰衡揚眉吐氣，情豪膽壯，漸漸飄起來，膨脹成一個巨無霸，他居高臨下，豪氣干雲，“辱慢於表，表恥，不能容”，於是劉表眼珠一轉，頗有心機地把他打發到黃祖那裡去了，因為劉表看中了黃祖的“性急”。
五
黃祖者，江夏太守也，乃劉表之心腹大將，其人戰功無數，這輩子做的最露臉之事，就是在初平三年以計射殺了孫權之父孫堅。
禰衡初到江夏，黃祖待他不薄，初時禰衡還算收斂，在擔任黃祖秘書期間，“輕重疏密，各得體宜”，其才華能力得到了黃祖的喜歡。一次，黃祖讀了禰衡的文字後，拉著他的手說：“處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尤其是，他與黃祖長子章陵太守黃射關係很鐵，兩人經常在一起研討文學，禰衡的最著名作品《鸚鵡賦》就是在這時寫成的，這篇文章文不加點，一揮而就，妙筆生輝，“辭采甚麗”，為他贏得了滿堂彩。
於是，禰衡頭腦膨脹，故態復萌，又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誰了，在一次“大會賓客”時，他狂傲不羈，出言不遜，罵黃祖是個“死老頭子”，遂惹得黃祖怒氣衝衝叫來五百軍士，用鞭子抽禰衡，而禰衡當即大罵起來，“祖恚，遂令殺之”，而黃祖的主薄正在痛恨禰衡搶了自己的飯碗，“即時殺焉”。
曹操聽到禰衡死於粗蠻身負的黃祖刀下，輕蔑一笑：“迂腐不堪的書呆子，自己找死，根本用不著髒我的刀！”
可憐禰衡，一代憤青，他那狂傲的軀體轟然倒下，鮮血染紅了大地，其短短的一生猶如一顆流星，滑過歷史，呼嘯墜去，給後人徒留下一聲長嘆。
六
想禰衡一生，“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無所不曉”，筆力縱橫，窮極變幻，可謂“才高八斗，學富五車”。
尤其是他敢於鄙睨權威，嘲笑庸碌，讓生命高懸孤傲，潑灑任性，搖山振嶽，極具氣勢，堪稱痛快淋漓。
然而其心高氣傲，目空一切，才華外露，眼高過頂，語多悖逆，狂誕放肆，口無遮攔，笑罵任性，如此一來，必然自找難受，自取禍端，至於死，那僅僅是個時間早晚問題，因為這個世界上，就從來沒人愛聽罵聲啊。
七
歷史什麼，歷史是一面鏡子，從中可以看到別人，也可以看到自己，你從禰衡這面鏡子裡看到了什麼呢。
【作者評點】
文章第一部分，首先由京劇“擊鼓罵曹”領起禰衡，並簡介其桀驁不馴，特立獨行，再由《三國演義》進一步見識其神色傲倔，落拓不羈；隨後簡介禰衡，肯定其才華橫溢；最後簡單評點了禰衡的壞脾氣，為他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
文章第二部分，首先簡述禰衡與孔融關係融洽，堪稱鐵桿，孔融極其器重禰衡，曾向曹操上過《薦禰衡表》，對他揄揚有加，然而禰衡目空一切，評論孔融，出言不遜。
文章第三部分，描述了曹操愛才，又加孔融之薦，欲見識一下禰衡其人，而禰衡卻拿糖作醋，不肯前往，且在背後頻發放縱之言，譏諷曹操；既到許都，當曹操向他展揚部下之才時，禰衡嬉笑怒罵，一一貶斥；最後特別描述了禰衡“擊鼓罵曹”之舉，這讓曹操倍覺難堪，也讓孔融頗感難堪，遂讓禰衡向曹操道歉，而禰衡卻再次數落曹操，曹操雖憤恨不已，卻怕背上殺名士罵名，遂強行把他遣送劉表處，臨行時他再次戲弄餞行之人。
文章第四部分，禰衡到劉表處，沒過多久，又目空一切，且辱慢劉表，遂被劉表打發到黃祖那裡去，因為劉表看中了黃祖的“性急”，欲借刀殺人。
文章第五部分，禰衡到黃祖處，初時收斂，既得黃祖喜歡，雖頭腦膨脹，故態復萌，在一次“大會賓客”時，出言不遜，辱罵黃祖，終死於黃祖刀下；曹操聽到禰衡之死，恥笑其迂腐不堪，自已找死，照應了前文；嘆息了禰衡之死給後人徒留一聲長嘆；且回扣了題目。
文章第六部分，首先肯定了禰衡才華，並進一步肯定了他鄙睨權威，嘲笑庸碌，讓生命高懸孤傲，搖山振嶽，極具氣勢；隨後語氣一轉，嘆息了其心高氣傲，目空一切，語多狂悖，口無遮攔，必然自取禍端。
文章第七部分，最後將歷史與現實聯絡起來，提醒讀者藉以自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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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鹹勇
，中學語文高階教師，臨朐縣作協會員，濰坊市作協會員。1982-1985年在昌濰師專中文系學習，1986-1989年在華師大中文系函授學習；2013年建立“高階語文網”，以此為陣地，探索並創立了“詩歌創作和詩歌鑑賞教學”、“文學創作和文字鑑賞教學”，“議論文教學”和“記敘文教學”等四條系統的教學體系，網站收錄個人教學作品6000餘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