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據說在兩千多年前的古希臘德爾菲城裡,有一座著名的阿波羅神廟。這座廟之所以出名,很大的原因是其中銘刻著的一句箴言:“人啊,認識你自己!”

又據說大哲蘇格拉底也非常喜歡嘮叨這句話,這才使得到了今天神廟雖然早已成了廢墟,但是關於它的傳說仍然廣為流傳。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神廟早就成了遺蹟,但這句箴言仍在世間流傳

剔除這句話中的神學涵義,我以為它就說明了一個道理——人貴有自知之明。

就像我搞了兩年自媒體,總算有了點小小的名氣,所以偶爾也會有些出版機構找上門來,但我總是誠惶誠恐的婉拒掉。雖然主要原因還是錢給得少,但我也深知自媒體與實體書間的巨大差別,水平不夠還要強行出風頭,到頭來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當然,我要是沒有自知之明,最多也不過是捱罵丟臉而已。而一旦身居高位的人掂量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造成的後果可能就是毀滅性的了。

比如曾在南宋高宗、孝宗朝兩度擔任過宰相的張浚,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01

張浚,

字德遠,

漢州

綿竹(今

四川

綿竹)人。他出生於官宦世家,而且祖上盡是西漢留侯張良、盛唐名相張九齡這樣的牛人,所以家學淵源,年僅22歲就高中進士,堪稱是少年得志。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張浚並無多麼出眾的治才軍略,身居高位就成了一出悲劇

不過此時已經是宋徽宗政和八年(公元1118年)了,距離靖康之變僅剩下不到10年的時間。所以,無論張浚再怎麼才華橫溢、再如何意氣風發,北宋的政治舞臺註定已經沒有他發揮的空間了。

但這對張俊而言並非壞事。靖康之變後,大部分位高權重的大臣要麼悽悽慘慘的跟著徽欽二帝被擄往金國,要麼灰頭土臉的被迫在女真人的傀儡政權中任職,反正下場都不咋地。而當時的張浚不過是北宋官場上的一隻小蝦米,既無人重視也沒人搭理,反倒是得以來去自由。所以當他聽說康王趙構在應天府(今河南商丘)繼位為帝后,立馬跑去投奔,遂成為第一批“從龍之臣”並收穫了趙構的信任與看重。僅僅數年後,這個前北宋的太常寺主簿(從八品)就一躍而位居右相——南宋的右相權重於左相,這也意味著時年尚不及40歲的張浚已經站到了身為人臣的巔峰。而宋高宗一朝的鉅奸秦檜雖然拜相比張浚早了4年,但因朝爭而很快被貶地方,直到紹興七年(公元1137年)才重新迴歸中樞出任樞密使,位列在張浚之下。

而張浚與秦檜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是個堅定的主戰派。

早在他剛投奔趙構時,就大力進諫後者勵精圖治,早日進軍中原、收復故土:

“中原天下之根本,願下詔葺東京、關陝、襄鄧以待巡幸。”(《宋史·卷三百六十一·列傳第一百二十》)

而且當時尚位卑言輕的張浚還大力鼓吹金國南下論,主張整軍備戰。哪怕因此遭到了時任宰相的黃潛善、汪伯彥等人的嘲笑,在主和派佔據多數的朝堂上遭到孤立,他仍不改初衷。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在主和派佔據大多數的朝堂上堅持主戰,本身就是個高風險的行為,但張浚從未改變過自己的主張

在張浚受到趙構重用以後,他數度出兵與金國以及其扶植的劉豫偽政權作戰。即便因淮西兵變而遭罷相,他為了儲存主戰派的力量,仍堅決反對秦檜繼任,並因此遭到了後者的嫉恨:

“浚引咎求去位,高宗問可代者,且曰:‘秦檜何如?’浚曰:‘近與共事,方知其暗。’高宗曰:‘然則用趙鼎。’檜由是憾浚。”(引用同上)

此時的張浚已經坐上了冷板凳,而且還不招趙構待見,但他仍然屢次上書反對議和、主張備戰抗金。因此他遭到了秦檜、万俟卨(mò qí Xiè)、湯思退等主和派的報復,不但官職幾乎被一擼到底,還被打發去了永州(今湖南永州),以求眼不見心不煩。

到了紹興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宰相已經成了垂暮老朽。可是在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趙構不得不起復張浚的情況下,他不計前嫌也不講條件,再度復出主持兩淮防務。隆興元年(公元1163年)在宋孝宗趙昚即位後發動了北伐,張浚二度拜相,試圖實現他為之奮鬥終生的恢復中原的夢想。

次年,宋金達成隆興和議。徹底絕望的張浚隨即懇請致仕,遂被罷相。同年八月,張浚在餘干(今江西餘干)病逝,後被追贈太保、太師,諡號為忠獻。寶慶二年(公元1226年),宋理宗趙昀仿前朝故事繪二十四功臣畫像列於昭勳閣,張浚位列其中;明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朱元璋取古今功臣三十七人配享歷代帝王廟,張浚再度入選;明成祖朱棣修《永樂大典》時,張浚得入國朝忠傳;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明世宗朱厚熜下詔敕建“張浚祠”、建“南軒書院”,將張浚、張栻父子祠墓納入祀典;清順治年間,又將張浚等四十一位歷代功臣從祀帝王廟;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清廷重建張浚、張栻墓並優待其後人,免除一切差徭雜役。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因為名聲不錯,張浚墓至今香火旺盛

又是主戰派,又是青史留芳,這樣的張浚為啥還說他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02

與張浚幾乎同時期活躍於南宋政壇的還有一位號稱賢相者,名為趙鼎。趙鼎也是主戰派,也曾二度拜相,履歷跟張浚差不多。不過老趙在史書中被譽為南宋中興賢相之首,且與李綱、胡銓、李光並稱為南宋四名臣,名聲比老張要好得多,起碼沒後者那麼多的爭議和差評。

這是為啥?

因為人家趙鼎就是一門心思的老老實實當宰相。在他

為政期間,專注於穩定國內形勢、發展經濟、蓄養民力,使得南宋的國勢一度出現了中興的勢頭,號稱“小元祐”。而且即便是主戰,老趙也沒衝動的掄起刀子去砍女真人,而是發揮特長以朝堂為戰場,跟那些一門心思議和投降的奸佞死磕。哪怕到最後老趙也沒幹過秦檜,還被嚇死了(認為秦檜會報復自己,於是絕食而亡),但那也是時勢使然、非戰之罪。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老趙跟老張本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好戰友,後來因為權力之爭鬧掰了

而張浚呢?大概是因為有個張良這樣的祖宗,使得其對自己的軍事能力有著一種迷之自信,所以他不但時不時就胡亂插手軍事,還動不動就主動請纓領兵出戰。當然也不能偏頗的說一旦老張出馬,就是房倒屋塌——畢竟他也曾在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金軍南侵時力挽狂瀾了一小下,在平定苗劉之亂時出過力,還領著岳飛鎮壓過楊么起義,

紹興六年(公元1136年)時還大展神威打跑過劉豫。

不過這幾場勝仗即便沒有張浚出馬,估計南宋再倒黴也倒黴不到哪兒去。可一旦這貨打了敗仗,那可就真是萬事皆休嘍——老張首次出馬就

慘敗於富平,不但將北宋西軍最後的種子消耗殆盡,更喪失了南宋最有戰鬥力的一支機動部隊;二出致亂於淮西,不但葬送了一次極可能讓南宋收復故土的良機,更使得趙構徹底倒向了投降派;三出則在符離喪師,迫使宋孝宗趙昚簽下了喪權辱國的隆興和議,北伐中原、恢復故土徹底成了泡影。

這三場敗仗不但使得張浚身敗名裂、丟官去職,更使得南宋喪師辱國、幾近傾覆。甚至後來有人還跳出來替秦檜“鳴不平”,認為南宋立國之初所謂的“中興”勢頭最終夭折,趙構與秦檜這對君臣固然是罪魁禍首,但張浚同樣堪稱“功不可沒”:

“宋高宗之不能中興者,豈特壞於秦檜之主和。張浚之為將,有累中興者多矣。張浚受宋重任,三命為將,三至敗績……故不謂其殺戮忠良,敗壞國事,而反謂其能雪仇復土,謬歸以中興之功。後世儒臣,不加詳察,誤入帝王之祠,享我祖宗俎豆,即古帝王與忠良之心,必羞與之列矣!”(《萬曆野獲編補遺·卷二》)

這話說的,簡直可以將老張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或者乾脆把這貨弄到嶽王廟去跟張俊跪在一塊(反正總有人將他倆搞混),以供萬世唾罵。但問題在於馬貫(明萬曆年間任刑部員外郎,上述引文就出自他的筆下)到底說得對不對?那麼我們就需要回顧一下張俊打的這三場敗仗了。

富平之戰。

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因金國欲一舉滅絕趙宋皇統的“搜山檢海”之戰鎩羽而歸(雖然把南宋打了個半死,但沒抓住趙構),所以金太宗完顏晟改變戰略,轉而集結重兵於川陝方向,打算從西北方向開啟攻宋通路。可是趙構對此並不知情,仍將防禦的重點放在了兩淮流域。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趙構一度被金軍的搜山檢海攆得沒處躲,只好跑到海上避難

此時張浚表現出了非凡的戰略眼光,主動請纓出任了川陝宣撫處置使。當然,老張也並非能掐會算,他自請西調的出發點在於當金國攻擊兩淮時,川陝可以從側翼出兵起到牽制敵軍的作用。誰知瞎貓碰到了死耗子,他剛剛到任就遇到了金軍大舉來襲,這下身為大宋朝主戰派領袖之一的老張別無選擇,唯有振臂高呼——弟兄們,給我上!

不過西軍名將曲端認為這麼整實在太扯。畢竟在金強宋弱的大勢之下,川陝軍作為南宋最具戰鬥力的一支機動部隊,一旦在與金軍的正面碰撞中戰敗,那就意味著南宋的半壁江山將無人可守。

曲端建議先穩守再尋機發動攻勢,可是張浚固執己見,甚至還將前者貶黜,非得跟女真人死磕一把不可。

當年八月,張浚遣熙河路經略使劉錫為都統制,以劉錡、孫渥,趙哲、吳玠等人為將,分5路大軍共計步騎兵18萬、號稱40萬,集結於耀州(今陝西耀縣)富平,與由完顏婁室和完顏宗輔、完顏宗弼統率的女真大軍展開決戰。

這一戰的過程無須我贅述。可問題是宋軍在一度佔據絕對優勢、劉錡甚至有機會圍殲完顏宗弼所部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突然間潰不成軍,最終導致大敗虧輸,責任主要應該歸結於張浚身上。

心細的朋友可能會注意到,在前邊調侃張浚時,我曾寫到這貨振臂高呼“弟兄們,給我上”,而非“跟我上”——這恰恰是兩宋文官統軍最大的問題所在。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兩宋文官幹好事的時候不多,給自家瞎搗亂倒是拿手好戲

在北宋與西夏的好水川之戰中,主帥韓琦就是坐鎮大後方,然後遣任福出擊決戰,而且後者該如何作戰、行軍路線如何、遇到何種情況該如何處理都規定得死死的。偏偏夏主李元昊壓根不聽韓琦的“指揮”,於中途誘敵設伏,亂了陣腳又群龍無首的宋軍儘管奮勇作戰,最後還是避免不了慘敗的下場。

而張浚跟韓琦的選擇,幾乎如出一轍。

在戰前不顧軍中宿將的勸諫,固執己見非得決戰不可。眼見大戰將起,張浚連底褲都壓上了賭桌,結果這貨卻遠遠的躲在了邠州(今陝西彬縣)督戰——那可是沒有電報電話網際網路的近千年之前,傳個命令全靠腿和嘴,邠州與富平直線距離有300裡地,等他的命令傳到了黃瓜菜都涼了,還督戰個毛線?

果然,在戰場上劉錫徒有主將之名而無主將之實,各路將領對他的命令想聽就聽,不想聽就當他在排氣,基本處於各自為戰的狀態。所以當趙哲扛不住完顏婁室的困獸猶鬥、率先潰退以後,宋軍其餘各部也統統無心戀戰,最終被女真人擊潰。

當然,在此戰中張浚也並非全無存在感,不過他的每次出場都像是個笑話。

或許因為祖宗是個羽扇綸巾的智將型人物,張浚也有樣學樣的跟著東施效顰了一番。先是完顏宗輔孤軍深入,部將建議趁機先予擊破,但張浚自恃穩操勝券,非得要跟金軍約日會戰,妄圖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勝之。結果完顏婁室壓根不搭理張浚這茬,到了約定日期也不出戰,結果讓宋軍頂著大太陽等了半天,就等來個寂寞。

然後張浚又效仿另一位先賢諸葛亮“遺懿巾幗婦人之服”(《資治通鑑·卷七十二·魏紀第四》)之故智,派人給完顏婁室送了幾套女人衣服;同時還通告全軍,如果有人能在此戰活捉到婁室,不但可授節度使這樣的高職,還能獲賞銀、絹各以萬計。結果完顏婁室聽說後,也發出懸賞——能生擒張浚者,賞驢一頭、布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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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平之戰宋軍本有勝機,但壞在張浚的不作為和亂作為

張浚上躥下跳的忙活了半天,結果卻被完顏婁室整了個灰頭土臉。或許這就是他灰溜溜的跑到300裡外“督戰”的原因?因為實在是沒臉見人了。

由此可見完顏婁室開出的那個賞格,對於張俊而言也是蠻恰當的。

這還沒完。在富平慘敗後,張浚為了推卸責任,迫不及待的降罪貶逐劉錫,又將趙哲及其部將張忠、喬澤等人斬首,遂使本就惶恐不安的宋軍將士更加離心離德。不久後,原西軍大將慕容洮、張中彥、李彥琪紛紛率部叛逃,多虧有吳玠聚殘兵扼險據守蜀道要隘,宋軍才勉強與金軍形成對峙之勢。

淮西兵變。

富平之戰後,張浚上書請罪,但趙構並沒有追究。反倒是因為吳玠兄弟於和尚原、大散關之戰大敗完顏宗弼,張浚還被論功加官進爵,並於紹興五年(公元1135年)被拜為右相。

兩年後,因主持淮西軍務的大將劉光世反對北伐而遭到張浚的彈劾,劉遂自請罷職。劉光世號稱是中興四將之一,實則“貪財好色,無與為比,軍政極是弛壞”(《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一》),下臺自不足惜。不過他留下的4萬部眾卻成了香餑餑,引來了無數人的覬覦。比如岳飛就數次上書要求“合兵”,這也成為他引起趙構不滿和後來遭到秦檜構陷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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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劉光世、張俊這樣的貨色也能位列“中興四將”,可見這個所謂的中興有多水

而另一個盯上劉光世部眾的大人物,就是張浚。

老張是堅定的主戰派,這就註定了他不會滿足於安安分分的當個文職宰相。哪怕曾在富平輸了個灰頭土臉,但想來他還是不會服氣的,指不定還謀劃著打個翻身仗。而要打仗、尤其是打勝仗,手頭能有支嫡系部隊無疑對張浚來說是個極大的誘惑。再者,此時張浚與趙鼎這對曾經關係親密的老戰友間已經生了嫌隙,而岳飛又跟趙鼎關係不錯,所以這又是一個他非得要插手劉光世兵權事宜的理由。

所以張浚先是跟秦檜等人一起堅決反對趙構將劉光世的4萬部眾劃歸岳飛指揮,此後又將淮西軍打散分成六部,並委派他的親信、兵部尚書

呂祉赴廬州府(今安徽合肥)主持軍務。同年4月,張浚乾脆自請赴太平州(今安徽當塗)“撫軍”。話說老張為了這4萬人也是夠拼的——當時朝中張、趙、秦三黨對抗激烈,張浚這個當朝首相居然在此關鍵時刻離開了中樞重地,豈不是給了死對頭一個弄倒他的千載難逢的良機?

果然老張剛走,秦趙二黨就合夥給他下絆子,上書趙構說咱們的宰相可是有點居心叵測啊,位極人臣了還想抓住軍權不放,莫非哪天還得想謀個朝、篡個位?於是趙構也有點拿不定主意,就任命了劉光世的部將王德為左護軍都統制。

這下老張又不幹了,認為王德不配統率淮西軍。於是本就是疑心病晚期患者的趙構對張浚的疑慮就更深了,遂對其不再信任,又任命大將酈瓊去給王德當副手,但在張浚的堅持下仍使淮西軍受呂祉節制。

不過王德跟酈瓊有仇,搭夥以後更是鬧得不可開交。而

呂祉更是有著大宋朝文官共有的臭毛病——妄自尊大,瞧不起武人,遂引起諸將不滿。眼看著淮西軍快變成了火藥桶,慌了手腳的呂祉趕緊上書朝廷,乞罷酈瓊兵權。誰知這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奏章內容竟被酈瓊偵知,於是後者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殺掉呂祉並率28位將領統兵反叛,並於8月裹脅3萬餘將士及沿途士民10萬餘人叛投劉豫的偽齊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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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兵變最大的惡果就是使得趙構徹底對主戰派和宋軍失去了信任

淮西兵變對於南宋國策走勢的影響是極其巨大的。在此之前,趙構雖然也有議和的想法,但朝中的歷任宰相如朱勝非、呂頤浩、趙鼎、張浚等基本都是主戰派,將秦檜等議和派壓制得死死的。甚至在主戰派的影響下,以膽小如鼠聞名的趙構甚至一度鼓起了御駕親征的勇氣,一時間朝中盡是北伐之聲,像劉光世這樣的膽敢反對者,唯有罷職走人的下場。

然而苗劉之亂和淮西兵變徹底使得趙構對南宋軍隊、尤其是將領失去了信心(這也是岳飛悲劇命運的原因之一),同時也加深了他對於像張浚、趙鼎這樣的主戰派的疑心。於是在淮西兵變後,張、趙先後被罷相,秦檜取而代之,主戰派自此大勢去矣。

而在淮西兵變中,張浚看似也是個受害者,但事實上在劉光世去職之後,趙構本已屬意將其部眾交由岳飛統轄:

“太上(趙構)知公之可大任也,獨召公至寢閣,命之曰:‘中興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張俊、韓世忠不受節制外,其餘並受卿節制。’”(《金佗續編·卷二十七》)

結果不知是出於攬權還是私怨,反正張浚跟秦檜站到了一條戰線上,沒完沒了的給岳飛使絆子。不但使得主戰派的力量遭到了極大的損失,更是從背後捱了秦檜的陰險一刀,從此失去了趙構的信任。

這還沒完,張浚又不知死活的派去了個廢材

呂祉主持淮西軍,直接引發了兵變,並導致他被迫辭相。

這也算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吧。

符離之戰。

紹興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正當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之時,結果非但老巢被自己人端了不說,連腦袋也給自己人剁了。趁著金軍倉皇北撤之際,宋軍收復了兩淮失地,還迫使金國新帝完顏雍主動釋放善意,想要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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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亮攻宋之戰拉開的架勢很嚇人,結果就是個笑話

不過雄心勃勃的宋孝宗趙昚素有恢復中原之志,對議和毫無興趣,反而厲兵秣馬,打算趁機北伐。但是要打仗首先得選將,可趙昚手頭還有啥人可用?高宗朝的名將如岳飛、韓世忠、劉錡、吳玠等早已凋零殆盡,剛剛在采石之戰中異軍突起的虞允文又被派去了川陝堵窟窿,所以趙昚尋摸了一大圈,竟然發現就剩下個張浚算是最靠譜的……

於是遭到趙構貶黜及冷落的老張二度復起,出任樞密使兼江淮宣撫使,於隆興元年(公元1163年)統兵13萬跨過淮河,開始對女真人發起了主動進攻,史稱“隆興北伐”。

大軍是過河了,而且一口氣打到了符離(今安徽宿州附近)跟金軍殺了個天昏地暗。可是他們的主帥呢?呃,老張又習慣性的玩起了“督戰”,而且比上回在富平時跑得還遠——我在地圖上比劃了半天,發現這貨的都督府所在地

盱眙與符離間的直線距離就有400多里地……

更讓人拍案叫絕的是,盱眙正好橫跨淮河兩岸,真是進可攻、退可守的絕妙之地啊!

既然富平之戰的“先進經驗”都帶來了,淮西兵變的哪兒還能落下?於是老張將宋軍兵分兩路,西路的帶頭大哥是淮西招撫使李顯忠,東路軍則由御前諸軍都統制邵宏淵說了算,結果這倆老哥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根本無法配合。在這種情況下,張浚非但未予以正確的處置,反而照舊一通瞎搞——先是下令讓邵宏淵聽李顯忠的,結果邵宏淵不幹;張浚無奈,乾脆讓倆人各打各的,簡直就是一副打到哪兒算哪兒,能打贏最好,打不贏拉倒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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盱眙到宿州現在跑高速都得跑兩個半鐘頭,在那個年頭老張到底想咋“督戰”?

所以當李顯忠在宿州城下大敗金軍主帥

紇石烈志寧並與援兵苦戰之際,邵宏淵領著他的兵就蹲在旁邊全程圍觀吃瓜。即便是李顯忠要求他出兵夾擊敵軍,也遭到拒絕,而且理由奇葩到了極點:

“宏淵顧眾曰:‘當此盛夏,搖扇於清涼猶不堪,況烈日中被甲苦戰乎?’人心遂搖,無鬥志。”(《宋史·卷三百六十七·列傳第一百二十六》)

於是宋軍在佔盡優勢,甚至一度有望全殲金軍的情況下,因為主將不和,而張浚這個能管事的又遠在數百里之外,終使得“一夕大潰”,隆興北伐徹底夭折:

“顯忠、宏淵大軍並丁夫等十三萬眾,一夕大潰,器甲資糧,委棄殆盡。士卒皆奮空拳,掉臂南奔,蹂踐飢困而死者,不可勝計。二將逃竄,莫知所在。”(《齊東野語·卷二·張魏公三戰本末略》)

符離之敗徹底動搖了趙昚的恢復中原的雄心,繼秦檜之後的主和派頭子湯思退趁機復相,並於次年與金國達成了隆興和議。自此,南宋主戰派大力倡導的北伐中原之議徹底消停了40年,直到另一位大牛人韓侂冑發起開禧北伐,結果還被自己人給暗殺了,北伐到頭來還是沒戲。

03

說實話,若非是青史鑿鑿,否則僅從張浚在富平、淮西、符離三戰中的表現來看,我都嚴重懷疑這貨跟秦檜是一夥的。區別就在於秦檜一門心思的在政治上挖大宋朝的牆角,而張浚則專心致志的在軍事上給大宋朝拆臺——別覺得我在說瞎話,看看他打的那幾仗,簡直就是在瞎胡鬧。明明是必勝之戰,只要這貨出馬就得打成必敗,持平之戰落他手裡就得打成大潰,明明是小負之戰卻非得打成個全軍覆沒不可……真真是沒有“敗機”也得製造“敗機”,反正好像不打輸就沒臉見人似的,簡直奇葩到了讓人無語的地步。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在這幾場戰役中,宋軍將士不可謂不英勇奮戰,但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就算是當初對張浚信任有加的趙構,到了晚年也對他極其失望和鄙薄。紹興二十六年(公元1156年),被貶黜至江陵仍不甘寂寞的張浚再度上書奏請趙構備戰北伐,後者的反應就是嗤之以鼻:

“浚用兵,不獨朕知,天下皆知之。如富平之敗,淮西之師,其效可見。今復論兵,極為生事。”(《續資治通鑑·卷一百三十一·宋紀第一百三十一》)

不過跟秦檜揹負千載罵名不同,張浚在後世的名聲居然不是一般的好,甚至還有些不要臉的騷人墨客替他鳴不平,認為這貨的軍事才能堪比韓信、諸葛亮,老打敗仗只是運氣不佳而已:

“背水未成韓信陣,明星已隕武侯軍。

平生一點不平氣,化作祝融峰上雲。”(《宋詩紀事·卷五十八·劉過》)

張浚成天打敗仗、幾乎斷送了南宋的國運僅僅是因為運氣不佳?若是韓信、諸葛亮泉下有知,你信不信他們的棺材板都得壓不住了?

當然,以上是我沒過腦子的衝動之語。客觀的說,張浚與秦檜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起碼我們不能說他就是有意禍禍大宋朝,去打仗也不是故意帶著宋軍去送死、去給女真人的功勞簿上增光添彩。

張浚的問題若有一句話去解釋,那就是德不配位、才不堪任,沒有自知之明。

才不堪任釀成的悲劇——為什麼說張浚的毀宋之“功”不亞於秦檜?

張浚書法作品。他若是專心當文官或是做學問,既不會害人也不會害己

事實上早在兩千多年前,孔老夫子就曾預言過張浚這種人的危害:

“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周易·繫辭下》)

張浚本質上就是個書生,而且說他是那種“百無一用”的書生也不為過。為啥這麼說?我們的祖先很早就警告過我們“

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

”(《韓非子·卷十九·顯學第五十》),可張浚呢?他一路讀著聖賢書考中了進士,這樣的文人在不涉及到自身生命安全和切身利益的情況下,道德水平大多還是有保證的(畢竟連秦檜在被女真人抓走之前也是個堅定的主戰派嘛)。可問題是道德水平跟能力水平並不一定就能劃上等號,而就算能力超強但沒有相關經驗弄不好也是白扯。張浚從一個從八品的小主簿,因風雲際會一躍而成為一方軍政大佬,剛一上任又趕上傾國之戰——話說就算他天賦異稟,又哪會知道該咋幹?他要是能在富平打贏了,那才真是見了鬼了。

古人都好面子,文人尤其如此。在趙構並未追究責任,反而把他提拔為宰相的情況下,估計張浚滿腦子都是雪恥和“報君恩”的念頭。結果他偏執的想要擴張自己的實力和影響力,又在嚴重缺乏治政、治軍經驗的情況下陷入了權力這個是非場,最後敗筆迭出,終於釀成了淮西兵變這幕悲劇。

至於符離之戰,那時的張浚已經年近古稀,即便心中仍有執念,但性格中難以改變的保守和遲疑終使得他將一手的好牌打得稀爛。

縱觀他的一生,立場從來沒出過問題,道德層面更讓人挑不出啥毛病,這也是張浚能留下個好名聲的主要原因。

但是人吶,還是得認識自己啊,起碼得掂量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否則就算一時走了狗屎運,最終也得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