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只是扎克伯格的一個幌子,Facebook更像是一個新的階級社會

元宇宙只是扎克伯格的一個幌子,Facebook更像是一個新的階級社會

真實世界淪為影像,影像卻升格成看似真實的存在。——居伊·德波《景觀社會》

網上有一個冷笑話:君要臣死,臣Facebook。

Meta已經誕生,這個冷笑話應該也會被淡忘,扎克伯格把改名作為步入網際網路新篇章的開端。

和大部分借元宇宙概念炒作的人不同,小扎是真的想建立一個自己的帝國。他的公開信寫滿對未來世界的暢想,我相信有人讀到

“想想你今天有多少實物在未來可能只是全息圖”

這句話是會毛骨悚然的。

對於創始人扎克伯格來說,Facebook的使用者是公民,證據為他很早就已不再提“使用者”這個詞,取而代之的是人民。

也只有擁有29億“公民”的Facebook在談起元宇宙時不像是吹牛。

如果說以前對Facebook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個社交王者、一個很值錢的網際網路公司,在Meta之名橫空出世時,扎克伯格那想要改變宇宙的野心便昭然若揭。

由於元宇宙已被過度宣傳,導致我在聽到Facebook改名的訊息時只剩麻木,然後我又看了一遍那篇改名公開信的內容。

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概念突然闖入腦海,實在沒有什麼比居伊·德波發明的“景觀社會”一詞,更能描述Facebook這個龐然大物所引領著的未來。

居伊·德波認為世界已經被拍攝,發達資本主義社會進入影像物品生產與物品影像消費為主的景觀社會。

Spectacle 一詞在英語裡面有如下解釋

:壯觀的景象;精彩的表演;壯觀的場面;奇特的現象;出人意外的情況。

在居伊·德波這裡,景觀本質上不過是“以影像為中介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係”,一種已經物化的世界觀。

這種聯想會很有意思,虛擬世界產生的初衷原本為精神需求,但在宇宙盡頭卻可能是一個世界觀物化的景觀社會。

一、視覺之上的國度

景觀社會有一個前提——視覺,且視覺建立在其他四感之上。

居伊·德波認為景象製造慾望,慾望決定生產,物質生產雖然依舊客觀存在,卻是在景象製造出來的假象操控之下進行勞作。

在馬克思那裡,商品周身尚維持著一個可直接觸控的感性物質外殼,而到了今天的資本主義生活中,連外殼也都蒸發掉了。

過去,我們還是透過操作具體的物質實在來改變世界,觸覺尚能穩居特別的地位,而現今起決定性作用的已經是視覺。放眼今日我們周遭的世界,所有的事物,倘不出現在報紙和電視上,似乎就不存在。

從電視機誕生伊始,觀眾便是被驅逐在螢幕之外的,無法在幻象中扮演任何角色。

到了網際網路時代尤其是移動網際網路,因為演算法的存在,觀眾似乎擁有了更大的選擇自由,然而演算法的目的也從來不是讓觀眾參與創造,它只是一種讓觀眾可以繼續被動接受的機制。

不過,景觀社會不能單純地理解為對視覺世界的濫用,也並非一個個影象的集合體,它更像人與人之間的一種社會關係,一種以影象為中介建立起的關係。

(某種程度上,這是馬克思歷史現象學的批判邏輯。)

如果把以Facebook為代表的幾大社交軟體看作一個社會雛形,其勢必存在某種生產關係。使用者只要上網,網上就會顯示他們的個人檔案與網上行為,這就是資料。

這些資料被賣給廣告客戶,廣告客戶就能夠根據使用者的個人檔案投放目標廣告。對於社交媒體而言,使用者是產生利潤必要條件。

2021年上半年,Facebook使用者為公司帶去540億美元的廣告收入,這個數字已經超過地球上不少國家的GDP。

能夠使政客們將Facebook看作一個類似國家形態的敵對勢力,光有強大盈利能力不夠。破壞選舉、干預民主、隱私洩露……這些黑歷史在Facebook那兒或許指向了扎克伯格早期某句口號。

公司勝於國家。

此前據《紐約時報》報道,Facebook還考慮組建一個立法機構,職責涉及選舉相關事務

(政治偏見、政治廣告、外國干涉)

如果按照西方一位歷史學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對國家的定義,國家不是由邊界定義而是由想象力定義,Facebook完全有成為國家的條件。民族主義的產生就是基於一種想象共同體,這種概念使得同一個民族的人即使不在一片土地上,只要在同一種文化之下就可以引為自己人。

社交媒體為尋找同盟者建立起了良好條件,當這群同盟者壯大到一定程度,就具備了產生意識形態的基礎條件之一。

英國當代傳播學者G·默多克和戈爾丁(1974)認為,媒體是組織生產和銷售商品、釋出廣告的途徑,它們透過傳播“關於經濟與政治機構的思想”,也產生一個“意識形態維度”。

新的意識形態會對應新的社會形態,景觀社會正是這樣一種虛妄卻又現實的預示。

二、符號化的個體

在景觀社會里,工人與產品、生產者、非勞動時間都發生了分離,分離是景觀發生的現實社會基礎。

所謂工人與產品分離,即人類所處的生活已經成為了自己的產品;生產者之間的直接交往也被分離,人們只需要透過網際網路、各種虛擬技術就能實現某種意義上的互動;非勞動時間被分離,簡單來說就是除了勞動時間以外的閒暇時間也處於被奴役和被動中。

當消費社會進入網際網路技術空前繁盛的階段,人們的距離表面上看是被拉近了,實則是在走入另一階段的疏離與隔絕。

Facebook將世界上千千萬萬原本終生都可能無交集的人聯絡到一起,將原本就有交集的人符號化放到同一個場景裡。

表面的個性化和自由有時候是另一場階級統治的陷阱。

這是一個偏愛影象不信實物,偏愛複製本忽視原稿,偏愛表象不顧現實的時代。

社交媒體上的一切都由復刻現實生活而來,有幾分類似柏拉圖的模仿說,匠人模模擬實無論如何惟妙惟肖,都不能代表真實本身。元宇宙背後的所有先進技術,歸根到底都是建立在復刻現實的基礎上。

和模仿說不同,這裡沒有完全貶低復刻技術的意思,事實上,景觀的出現使得人們從痛苦的現實的脫離出來。

在一個虛擬的世界裡,人們總是想象某個物體在某個地方有一個完美的原型,並不斷地去模仿它,這種自我想象使得大家開始自我設限。

大家一開始察覺不到這種限制,只會認為社交媒體是另一個更加自由的世界。

一旦進入網路空間,人們可能會產生各種想法,比如挑戰企業權力、去除政府權威、改變我們衰老且痛苦的文明的文化基礎。

人們察覺不到的一個事實是在進入以Facebook為名的國度中以後,現實的“人”就消失了。

脫離了實體以後被符號化的人,更利於統一化管理和操控,Facebook在幾次有名的輿論操縱事件中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Facebook的確早已超脫了社交媒體原本的意義。尤其在2019年,Facebook宣佈釋出區塊鏈Libra專案提到無國界貨幣開始,一手政治一手經濟的格局便已齊備。

拋開傳播學一般將媒介視作工具的概念,媒體不是技術而是技術社會系統,元宇宙是一個更加完備的技術社會系統。

扎克伯格在追求一個虛擬的完整世界,和《美麗新世界》裡一樣,人類進入一個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的世界以後,國別消失,統治更加方便。

和《美麗新世界》不一樣的是,扎克伯格的宇宙終極幻想外表包裹著自由和民主。

元宇宙只是扎克伯格的一個幌子,Facebook更像是一個新的階級社會

自由可能是Facebook最大的假面,這裡的公民只是暫時不用對現實生活負責,他們需要負責的是升級為真實的影像世界。在一個同樣具備國家或者社會之名的地方,階級永遠存在,而且是以更加隱蔽且堅固的方式存在。

在Facebook的國度裡,人是被標籤化、符號化的存在,要抹殺或摧毀一個人遠比現實世界來得容易。

人們活在同一套標準之下,連以往平民最愛動腦筋的輿論力量也有隨時被禁錮的風險,畢竟他們封禁領導人的賬號時也說一不二。

在這裡,所有的權力結構最終只指向扎克伯格以及站在他身後的股東,這個社會和現實社會甚至沒有區別。

三、復刻一個階級社會

雖然扎克伯格一再強調自己並不關心利潤,他只希望人們多分享內容,以此來建立一個開放的社會。

注意,他說的是建立一個社會。眾所周知,古往今來還沒有哪個社會的人可以只享受權利而不用付出的。

有一種理論認為,使用者的點選購買過程是廣告公司剩餘價值的實現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剩餘價值轉化為貨幣利潤。

生產過程不是直接出售商品,而是免費提供給使用者社交媒體服務,使用者在使用社交媒體的時候就在參與生產。

媒體平臺的資本積累方式並不是簡單的讓使用者為內容生產付費。恰恰相反,在現實生活中,要使用者為內容生產買單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真相或許比較殘酷,Facebook並不是將產品賣給使用者,而是將使用者作為產品賣給廣告主。

有針對性的網路廣告比無針對性的網路廣告更有效,因為它允許在同一時間內展示更多廣告。這些廣告比無針對性廣告包含更多的剩餘價值,即更多未付報酬的勞動時間。

(PS: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國內很多社交軟體比如微信等廣告推薦是可以關閉的,具體請善用搜索引擎。)

按福柯對監控的定義,

監控實質上是一種紀律處分權。

社交媒體一直都在做著採集、儲存、擴散、評估和處理使用者相關資料的事。無形中,社交媒體的權力高於了使用者,雙方處於不對等的境地。

相當長一段時間,美國的資料保護法律只針對政府資料庫設立,而商業化方面則並未涉及太多,這也是Facebook近幾年總是被當局盯上的原因。

如果Facebook沒有今天這麼龐大的使用者數量,那他可能還要很久才會被政府找茬,美國當局或許覺得Facebook做了原本該他們做的事。

當一個社會的監控權落到非國家機構的手中時,普通人只會面臨更加被動的境地,因為企業只對利潤和投資人負責。

扎克伯格選擇為這種商業行為披上一層糖衣,在他的元宇宙暢想裡,自然與人之間相隔了一種新的自然。

這種新的自然實際上是原來資本主義社會的摹本,一樣需要建立起一個有序的統治系統。

網際網路誕生之初的共享精神已變為了今天唾手可得的娛樂核心,以前資本主義透過摸得著的商品消費讓被剝削者感知活著的意義,後來的資本主義則開始發明諸多摸不著的商品,以虛擬消費讓人們熱血沸騰。

這不僅僅是遊戲,而是一場全方位的生活遷移。

網際網路不再只是一個單一的景觀,變成了景觀的積累。

隨著影象語言的地位不斷提升,直至今日,影象語言已與文字語言並列,很難斷定在科學技術更加發達的未來,影象語言的重要性不會超過文字語言。

廣告是最顯而易見的景觀,電影電視、微博、新聞平臺、公眾號等等都屬於景觀,這些景觀一直在塑造和影響著每一個人,同時,這些人又在不同程度地參與景觀建造。

人們願意生活在自己參與建造的景觀中,願意為各種消費刺激買單,一切看起來都是自主且開放包容的。

進入元宇宙以後,個體則完全成為景觀的一部分。這個宇宙可能會需要新的歷史、新的語言甚至新的時間度量。

只是這一切都會在技術系統設計者的掌控之中,是他們設計了自由,也設計著快樂和幸福。

一切恰似扎克伯格在公開信中那句

「我越來越認識到,網際網路的故事並不簡單。」

【參考文獻】

[1]居伊·德波(法),張新木 譯。景觀社會 [M]。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

[2]克里斯蒂安·福克斯(英),趙文芳 譯。社交媒體批判導言 [M]。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8

[3]阿德里安娜·拉弗朗斯,新約克 譯。 地球上最大的專制“國度” [N]。大西洋月報,20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