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子來了
原創 曉鵑 歲月能言 3天前
四月初，當我們剛開始組織學術月活動時，就有人告訴我：“小葉子要來！”這時候，我的腦裡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偌大的教室擠得水洩不通，卻又出奇的安靜，講臺上有一位青年學者正侃侃而談，教室外，玉蘭花開，暗香浮動，月光如水，一切都沉浸在一種奇妙的境界裡。
這位青年學者便是小葉子。當然，這只是同學們給他取的外號，他的大名叫葉舒憲。
我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進入大學的。那是一個開放包容，鮮豔明媚，青春激揚的年代，也是一個瀰漫著激情與浪漫的年代，更是一個文藝的年代。那時，老師沒有學術壓力，校園也不流行考證，老師的精力幾乎都在學生身上，講課全憑實力和人格魅力，學生的注意力也在讀書上，聽課全憑興趣和愛好。我們就像一株株野草，貪婪地吸吮著陽光雨露，在時代的滋養中肆意生長。如果說我現在還保留了一點點閱讀和思考的能力，應該說得益於那個時代和那些先生們。
中文系的課程，一般是從古代講到現代，由國內談到國外，到大四時，古代文學、現當代文學、西方文學依次侃完了，全系的先生也基本見過了，我們也不再像大一的小學妹們那般好奇和騷動。此外，畢業臨近，找工作成了第一要務，對畢業後生活的強烈嚮往也沖淡了向學之心，故聽說大四最後一學期要開設《東方文學》時，說實話我們並沒有多少興趣。
第一眼看到葉先生，我們並不感到意外：個子不高，相貌平平，溫溫和和，和系裡其他的青年老師一樣。不過，一節課下來，我們便發現他的奇特之處：他講課從不看講稿，也從不翻書，亦很少板書。有時候，想不起細節時，他會從上衣口袋中輕輕抽出一張卡片，瞄一眼，緩緩放回口袋，再侃侃而談。偶然，他眼角掃到卡片上的內容時，會兀自發笑，但我們卻一頭霧水，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卡片上究竟寫著什麼好笑的文字？他講課激情澎湃，就像一條奔流不息的江河一樣。講到激動處，他往往聲如洪鐘，手舞足蹈，全然沒有了溫文爾雅的樣子。有那麼幾次，他的眼睛望向窗外很遠的地方，眼神飄忽，好像遠方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我們知道，他這是又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去了。他的課，有激情，有深度，有思考，有歡笑，大家趨之如騖。由於個頭小，又是當時全校最年輕的副教授和“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專家”，也比我們大不了多少，大家便親切地喚他：“小葉子”。

畢業班的課堂，不時有人翹課，系裡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只要有小葉子的課，大家次次如數到課！遺憾的是，小葉子的課時很少，好像一週只上一次。每週的這一天，便成了我們的學術盛宴。那種奇妙的精神享受，我拙劣的筆觸實在描繪不出，但我對東方文學的無比青睞，無疑早在那時就埋下了細小的種子。在畢業前的各種忙亂中，小葉子結課了，我們也揮別了美麗的校園。
數十年後，才聽說我們畢業的次年，葉先生也離開了陝師大。再後來，我曾在網上看到過他的各種訊息，也聽說過他真真假假的傳聞，知道他現在是上海交通大學致遠講席教授，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中國神話學會會長，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會名譽會長，出版專著55部，譯著7部，發表論文300餘篇，曾榮獲霍英東青年教師研究獎、首屆全國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第2屆全國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被學界譽為“上神”。2018年，由於他成就突出，還曾被陝西師範大學評為第五屆“傑出校友”。當年的“小葉子”，早就成了國家的參天大樹。遺憾的是，大學畢業後，我一直沒有機會再進他的課堂，也沒有機緣和他近距離接觸。
欣喜的是，小葉子真的要來了！
5月10日，葉先生的講座就在文匯樓A區409會議室舉辦，題目是《發掘優秀文化資源 提升理論自信——三星堆聖物與華夏文明基因》。乍看起來，先生還是那樣親切，溫潤。不同的是，他的頭髮已經花白，眼角有了深深的皺紋，上衣口袋裡的小卡片換成了藍色口罩，說話語氣也比年輕時多了幾分凝重。不過，講到高興處，他還是揮動雙手，語氣慷慨，幾乎從椅子上站起來。
短短的一個多小時，葉先生透過詳實的考古發現，闡述了華夏文明核心價值源自史前核心信仰的論斷。他重點論述了三星堆考古發現的五類聖物——玉、金、銅、象牙、絲（帛）背後所具有的文化大傳統，並就全國範圍內的相關博物館及考古遺址做了詳細介紹。他還透過對五類聖物的文化源流解析，說明玉帛信仰作為本土文化基因萬年傳承的歷史本相，同時又與外來文化相疊加，共同形塑了中華文明的觀點。先生果然視野宏闊，立論不凡，極大地啟發了在場師生的思維。當然，葉先生的“萬年中國說”“玉帛之路”“冶金神話”“文化文字”“四重證據法”，也早已成為學界的美談，點評人朱鴻教授和主持人李永平教授也屢屢提起，讚頌有加。

隔著一張桌子，我彷彿又回到當年的那間舊教室，看到窗外那棵高大的玉蘭樹，那皎潔的月光，嗅到那淡淡的書香與花香——三十年前的風，帶著時代的氣息迎面而來，吹的我張不開眼睛……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講座已經結束，同學們正拉著先生簽名。目送接送先生的小車已然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有幾位同學還站在原地，久久不願離去。循著夜色，我開車在校園慢慢溜了一圈，又站在玉蘭樹下。夜色中的玉蘭，雅緻，沉靜。一陣風吹過，枝葉窸窣作響，彷彿低頭呢喃，卻欲言又止。
在北方，在西安，最惹眼的報春花，似乎非玉蘭莫屬！葉先生，便是這美麗的玉蘭花！在學術的高地上凌寒而開，自成風景！
2021。5。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