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開後門看徽州

有次偶然的機會拜讀了趙焰的《思想徽州》,感覺從一條相對陌生的路線感受徽州也許是次再認識的契機,於是選擇敲開後門看徽州。

首先入眼的便是粉牆瓦黛馬頭牆,黑白兩種極致色彩的搭配是個永恆的經典,點綴在綠水青山之間,簡約中透出大氣。走進老房子你會發現其實裡邊有很多違揹人本的東西,房間陰晦狹小,像一個陰鷙古怪的老人,令人感到壓抑。我無法想象一輩子待著這種環境中的人能有一顆多陽光的心。

敲開後門看徽州

所以在這片土地上才會有用一個個女人血淚,甚至是森森白骨所壘成的貞潔牌坊。“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在這個“理學之邦”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節操觀如同懸掛在婦女頭上的桎梏,自明清以來炙烤出無數慘烈的“節婦烈女”。

歙縣江村的洪氏,十八歲出嫁,懷孕兩月喪夫,一直苦熬到九十八歲,硬是守了八十年的寡。這些女人在丈夫去世後,每天晚上都得面對暗夜的恐懼,精神和生理的熬煎。於是數黃豆的有之,撿銅錢的有之,就是用肉體的折磨來熬過漫漫長夜。眼睜睜,一個女人由少到老,空守幾十年的光陰,守的是一份虛無的愛,守的是一份枯澀的情。

朱熹也是人

“存天理,滅人慾”,要怪就怪這些徽州女人的老鄉,一代儒理學大師朱熹老先生。這位在孔老二廟裡坐第三把交椅的一代宗師,一生沉浮坎坷,他做官有仁政,也有酷刑,讓漳州女人臉上遮著帕子出門,就是朱熹的傑作。

朱熹一輩子都在倡導修身養性,但他本人也曾心智迷亂,納了不該納的妾。而在打擊異己上這些聖人們可謂一脈相傳,滿口仁義道德的孔夫子手段最為直接,讓同為魯大夫的少正卯神形具滅。朱熹沒有這本事,但也不擇手段,為了打擊唐仲友,連嫖妓這種下三濫的栽贓手段都能使出來。其實朱熹並沒有錯,錯的是不該蘸著儒家仁學的水,磨一把道學殺人的刀。為什麼叫“聖人”,除了“聖”的一面,還有“人”的一面,正是印了一句老話“主席也是人嘛”。

賽金花本事

這些女人中有個叫賽金花的就沒有像朱熹倡導的那樣“克人慾,存天理”,在曾是狀元公的男人死後扶柩歸鄉途中潛逃至上海為妓,那年她22歲。由於其頭頂狀元老婆、公使夫人的頭銜,其皮肉生意甚是紅火,人稱賽二爺。八國聯軍血洗京城時,賽金花正好也在,由於懂洋語,和洋人做起皮肉交易來更是得心應手,因此結識德國統帥瓦德西,以致後來給中國文人意淫出無數的傳奇故事。庚子之後,賽金花一舉從普通的名妓升格為“九天護國娘娘”。

依照中國人習慣,對賽金花的這種行為,應該是潑汙水、吐唾沫,再罵上半晌才是,好像中國人的失敗與丟臉,大半是由於這些不知亡國恨的商女。可是不知為何,髒水沒潑出來,這些文人騷客反而以賽金花為中心,演繹出一系列女人救國,確切地說是妓女救國的傳奇故事。在這期間,作為當事的主角賽金花則一直在知趣地順水推舟,作為市場和風月場上的雙料老手,她當然明白這種傳聞對她生意的價值。

當然,高舉禮義廉恥大旗,譴責賽金花似乎也沒道理,至少在今天看來不那麼理直氣壯,

我們不能指望操皮肉生涯的妓女都有羊脂球的覺悟。男人丟了城池,卻讓女人堅守陣地,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問題是事情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預料中的譴責聲不知不覺地變成了頌揚的讚歌,而且唱得響遏行雲,未免讓人感到肉麻。

究其原因,謾罵也罷,頌揚也罷,中國文人的心態其實都是一樣的,帶點酸腐,帶點虛榮,甚至帶點意淫。於是,本該男人負擔的東西卸到女人肩頭去,開始指望義和團用刀槍不入的法術抵禦洋人,然後又指望女人們用身體來救國救民。從《孽海花》到夏衍的話劇《賽金花》,無不在吹捧賽金花,此時的她已經成了整個北京城人的救命恩人。還是魯迅先生一針見血:“連義和拳時代和德國統帥瓦德西睡了一些時候的賽金花,也早已封為九天娘娘了。”詩人劉半農也說:“中國有兩個寶貝,慈禧與賽金花。一個在朝,一個在野;一個賣國,一個丟臉;一個可恨,一個可憐”。

當然,這些事情已經和賽金花本人無關,她從來沒有看到過舞臺上的自己,當歌劇《賽金花》在金城大戲院公演達到高潮時的1936年,賽金花淒涼地死在北京的一間骯髒的小屋裡,當時身上唯有破棉被一條。

解讀“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

敲開後門看徽州

敲開後門看徽州

咋聽起來,“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多少應該同徽州美麗的風光沾點關係罷,其實不然。這首詩詞出自湯顯祖的《遊黃山白嶽不果》,“序:吳序憐予乏絕,勸為黃山白嶽之遊,不果。欲識金銀氣,多從黃白遊。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

詩一開頭就把徽州描述成一個充滿銅臭味的地方,要沾財氣,多半得到黃山齊雲山之間的徽州去。這一切與風光之美扯不上關係,當時窮困潦倒的湯顯祖被建議到徽州去,是去求當時告老還鄉回到歙縣的許國,以尋求復出的機會。

但湯顯祖始終拉不下臉來求人:都說富貴在徽州,可我一輩子想都沒想過要去徽州。 如今這句話已經成了徽州的旅遊名片,如果老湯九泉下有知,估計也是忍俊不禁。

曾經“徽”煌

不過這詩倒是說出了當時徽州的真實狀況,明清時期徽商名滿天下,富可敵國,徽州自然也成了俗人羨慕的流金之地。

宏村的汪定貴、西遞的胡貫三便是個中翹楚。汪定貴在宏村耗資60萬兩白銀修建了“承志堂”,其設施之完備,令人瞠目結舌,不但有玩麻將的“排山閣”,既然還有抽鴉片的“吞雲廳”。其後又花了很多真金白銀捐了一個“副廳級待遇”,在他身上我們看不到隱居於山水村落的淡泊,只有財富的糜爛和對功名利祿的慾望與追逐。

西遞的胡貫三,比汪定貴更富有,資產折白銀500餘萬兩,位居當時江南六大富豪之一,並與朝中宰相曹振鏞結為兒女親家。為了迎接曹的到來,他在村口大興土木,修建了壯觀的“走馬樓”和“迪吉堂”。站在已經頹敗的“走馬樓”和“迪吉堂”前,看到的不僅是財富的炫耀,還有官商勾結,再有就是金錢在權力面前的自卑。

徽州還有很多的汪定貴、胡貫三,他們將無數的財富堆積在石雕、磚碉、木雕上。這樣的徽派建築,處處透出商人在當時社會中的膽怯和自卑,骨子裡卻充滿著精巧的算計和委屈的心思。

“徽”飛煙滅

徽商崛起的同時,在地球的另一邊,用財富打造的卻是威猛的戰船,航行在太平洋大西洋上,勢不可擋。達·伽馬繞過好望角抵達印度,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麥哲倫完成環球航行,為國家崛起尋找更廣闊的世界。荷蘭商人創造出股份制有限責任公司和證券交易所,英國人頒佈世界上最早的《專利法》,催生了近代科學和工業革命的爆發,法國人提出天賦人權,用啟蒙思想打破中世紀神學枷鎖,開啟了理性的大門,有效的推動近現代社會歷史朝著文明進步的方向發展。

而徽商的“賈而好儒”,在“天理”與“人慾”的糾纏中,已無法提供可以支撐更大社會財富的精神支點,程朱理學的價值觀也承載不了財富的積累,人在面對大量財富時缺乏寬闊的胸襟與大無畏的氣魄。沒有了闊大的人生走向和終極目標,內斂便成了保守,守拙就落為平庸,以致後期的徽州商人,很難有輕靈之氣,整體變得實在而功利。

於是逃避,以一種消極的態度對待財富,成了徽商的共同選擇。迴歸故里,購田置屋,由商人轉為地主,再全力督促子孫讀書,走科舉仕途,借重政治權威保護既得利益。這樣,徽商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起點,如此往復,徽州乃到我們的民族就這樣與世界漸行漸遠。

從後門進去總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象,接下去本該談談徽州的風光,但今天我是帶著板凳來罵街的,所以就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