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發在父親節裡)

老爸

南方的季節從來都是春天,兩邊道路永遠都是綠的,很少如北方黃的時候,或者直接禿嚕了,矯情的人就說更愛四季分明,於是很多人就出門去尋找遠方,但沒幾天又回來了,我也不大明白生機勃勃的地方什麼嫌棄的。對於小時候生長過10年的地方我們都說是故鄉,那麼生長在這個叫東崗村的故鄉,靠著山,卻沒有面水,如果對於整個生命來說算是幸福的,因為可以經歷貧窮,可以徹底的享受自然的陽光,泥土,芳草,也可以知道村民更貼近的人性,大笑,大罵,狡黠,根系,這些在更文明更隱忍的現代是無法體會跟體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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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發在父親節裡)

父親幼年便喪父,也就是我爺爺,於是窮苦與不平伴隨他,傳說16歲就擔100多斤柴樵,走8公里路去換幾分錢的生活費用,他對於以前的苦難沒有對我們說過,說最多的是:好好讀書,出人頭地。聽姑姑說憑他自己年輕時候的強悍,跟隔壁村的哪個流氓誰誰幹了架,頭上的傷疤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16幾歲就當上倉管員,那時候在村裡也算是一個小官員,頂頭上司就是村長,那時候口頭禪就是:叩音老莫,今天還活著,枩!。後面就去參軍了,那時候是國共戰爭末期,也就是還在戰爭,因此我奶奶經常半夜起來哭,哭的肝腸寸斷,不過我也能理解她那時候的心境,戰爭紛亂的時代,男人早早走了,兒子又去戰爭,誰不恐懼呢?但結局卻是圓滿的, 若干年後,我爸胸帶著紅花,蹬著一雙磨皮褐色皮鞋,提著一個樟木手提箱回到了這個生他的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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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拒絕了城裡安排的工作回來的,那時候整個氣氛對軍人是一種崇敬的目光,聽說那天村裡放了很多鞭炮,大隊裡安排幹部來貼對聯,鑼鼓喧天,好不熱鬧,估計那天也是奶奶一輩子最驕傲的日子吧,她強調是觀世音菩薩對他們母子的保佑。

老爸(發在父親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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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事開始,我似乎沒有叫爸爸,而是直呼其名,前面加個俺,可能老一輩小時候這樣教,也就這樣叫,於是也習慣了,某天覺得不大對,要更改過來,於是試著叫了一下,好像有點怪,我媽說有一份孝心就行了,不需要改,於是長久以來還是直呼其名,倒也自然。老爸回來後就開始當村長,因為沒有電,沒有廣播,基本上出工就是靠吼,哪家做事不積極就吼,基本靠近咆哮,如果碰到不順心的,對著牆壁吼,開心對著朋友笑,在他這樣的帶領下,村民也卻開始變得有紀律,做事積極主動,整個村裡洋溢的笑聲多過其他雜音,並且在祠堂開辦了夜校,教村民認識字,偶爾放一下戰爭電影,我認為如果以單純內心的幸福感來說,那段紅色奮鬥的日子,精神積極向上的日子是最幸福的,雖然物資還是很缺乏。我家後山叫龍潭坑,傳說以前土匪大蟲出沒,山腳下有許多的荒坡,雜石遍佈,枯草荒冢, 在老爸的積極倡議引導下,開墾了這片幾千年都沒有動過的土地,上面種荔枝樹及龍眼樹,那時候民心很淳樸,我爸也氣盛,對村民凝聚力很強,過程雖然很辛苦,中間遇到很多困難,但開墾的很成功,每棵荔枝樹長勢喜人,三年後就可以採果,剛好80年末期,荔枝量少,又很稀罕的東西,一斤可以賣到10元,記得那年大豐收的時候,許多村民放了鞭炮,買了摩托,有些還蓋了新房,那天天氣很熱,大家卻各自歡喜,卻忘記領路人。那個晚上記得老爸沽了一斤米酒,然後奶奶給他做了一隻蔥煮巴浪魚(拜灶王爺用擺禮),跟叔一起喝,叔是個教書的,昏暗的蠟燭下,叔勸他這個職位不做也罷,做不好你承擔 罵你是大頭,做的好你卻沒人會記得你,老爸不吭聲,往喉嚨灌了一杯50幾度白酒,頭髮一根根往上豎立……。

老爸(發在父親節裡)

‘就是以心做點事而已!其他先不想,比起犧牲的戰友,我掙大了’中間他說這句話,說的是閩南話粗語,翻譯過來文雅些,大概這個意思。

老媽是村裡的赤腳醫生,這份工作在那個時候卻不討喜,平常要下地幹活拿工分,晚上經常還得幫村民看病打針,這個不算工分。那時候當村長做多的事情就是開會,調節矛盾,生產,對外協調,偶爾還出去幫人建房子,掙點零用,最後那些挖地瓜,割水稻,拔花生等農活都給了老媽,辛苦自不必說,似乎在我的印象裡,老媽很少有空閒坐下來的時間。最主要的還要經常面對老爸的咆哮式的說話,直到現在仍然保持這個狀態,我曾經跟我老爸說過這個習慣不好,你現在不是以前那個隊長了,沒必要靠咆哮來樹立權威,老爸瞪了我一眼,扭過頭,走之,懶得理我的樣子,我轉過頭看看我媽尋求支援,她微笑一下,然後接著煮飯,洗碗。偶爾幾次,老媽也會跟老爸吵,但也就是意思一下,表示不滿,但隔天一大早似乎兩個人又開始商量孩子的事,農活的事,拜祖的事,昨天的吵架好像是他人的 事。有次爸載一車剛收成的花菜出去賣,因為實在太重,騎到了深溝裡,腳掛大彩,老爸臉色很淡然,老媽卻嚎啕大哭,傷心欲絕,又被老爸一頓的虛弱咆哮:‘又沒死,哭腰。。。’,隨著日子越長,慢慢也大致懂得,他們那年代的感情不一定是卿卿我我,甜言蜜語,你濃我濃。想起閩南歌曲《家後》歌詞:

情世事已經看透透有啥人比你卡重要

阮的一生獻乎恁兜才知幸福是吵吵鬧鬧

等待返去的時陣若到我會讓你先走

老爸(發在父親節裡)

90年代初,經濟務實開始邁入向前,減少了政治意識形態,深圳速度,上海浦東大開發,這些經濟浪潮也影響到這個偏遠山村,大家開始躁動起來,種田可不能放棄,可是又想能發展點什麼,於是自發組織出去包工,那時候閩南的房子幾乎都是雜石建的,所有的運輸,搬運均為人工,地基開挖也是靠人力,他們承包就是這些,老爸於是成了包工頭,對外接活,對內安排事情,並且也跟著抬石頭,村裡跟著10幾個青壯年一起做,每次一回來滿身都是泥巴,身上曬脫了皮,留下黝黑非洲面板。每逢晚上就聚家裡一人幾兩米酒,桌子上散落一些花生,談笑風聲,這個世界的快樂屬於他們的,即使很辛苦,實在做事的快樂是自己的。每到分錢的時候,還會打一些肥的豬頭肉,煎一些豆腐,買瓶瓶裝的高粱酒,大家煞是高興,一起打牙祭。我奶奶跟老媽卻也一點不高興,因為作為包工頭,多承擔了責任,卻把所有的錢均分出去,每每還得應付這群人的喝酒,奶奶說了幾次後,老爸當耳邊風,沒用,之後再沒去說了,因為她知道老爸有些事情就是固執,還有,誰不知道個道理呢。

老爸(發在父親節裡)

小學時候我學腳踏車,是那種只能騎三腳架的鳳凰牌大腳踏車,特別重的那種,因調皮,每次山坡鄉下衝,都不剎車,在小朋友中覺得很拉風,摔幾次也覺得就是流點血而已,沒多大了不起,於是終於有一天,又用力摔了,當站起身來,把手抬高,發現手臂自己往下掉,骨折了。當老爸匆匆趕過來,看了一下,然後冷眼說,太不小心了,接著用腳踏車送我到醫院手術,他們在部隊瞭解,骨折就是過程傷痛,並不會影響太大,往後休學半年,用那輛鳳凰牌腳踏車來往接送醫院,交流不算多,但每次坐在腳踏車後座,看著他高大的身軀,風雨無阻送到醫院治療,我知道大山一樣的父親,沒有太多表達情感的語言,確實用實際行動在影響著我們,教我們勇敢,表述疼愛兒女之情。

時間是個壞人,帶走奶奶的那一天,一直在印象中很跋扈,強悍的爸爸在等辦完儀式送走客人後,一個人在家裡的床上哭了,像孩子一樣蜷著蹲在被子裡面,媽媽去安慰,他使勁搖頭說:沒了,沒了,這生中,唯一疼愛我的人沒了。我才發現他,再也不是部隊退員後,雙腿像一棵松挺拔在土地上,背部挺直,頭髮豎立,看起來隨時可以發起攻擊的人,而是頭髮兩鬢已經發白,開始有點駝,雙腳有點戰慄,我在旁邊心裡一陣酸楚。

當我們長大了,村裡的年輕人也長大了,沒有人再對他咆哮功敬畏,老爸顯得有點傷心,我知道他老了,再也管不動這群后起的年輕人,身邊守著他的人,唯有老媽,我那一天也看到他滿頭的白髮,手開始發抖,唯有那頭白髮永遠仍然是一根根向上刺著,但也很稀少了。

當我娶親生子後,好幾次叫他過來城內住,他沒答應,仍然捨不得他的那些一畝半分田,整天騎著他那輛10幾年的摩托去看著他年輕時候種下的荔枝樹,然後再轉一圈接著去看種下去的蔥長勢。直到去年農活真的再也做不動了,待在家裡又上竄下跳,堅持還要去爬樹摘荔枝,噴農藥,我跟老媽商量,在公司找了個打掃的工作給他做,每個月公司結800元給他,他才答應過來城市跟我們住一起。踏踏實實做事情,掙自己的每一分錢,不佞不妄。年輕時候不去城鎮公務,也拒絕過戰友的邀請做生意,甘願守著清貧,一輩子勞作,不外言的性格讓我們兄妹學會了許多:踏踏實實做事,多掙一分又如何,人間歲月易枯,對得起他人,對得起自己。

唯願老爸身體更健康,心情開朗,幸福感強烈,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