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成都市中心的恆大廣場（原名華置廣場） 海棠攝
作者 | 海棠 利世
編輯 | 周遠征
2021年上海車展，許家印笑得格外開心。在“東方雄獅 傲視全球”的展臺上，9款全新恆馳車型亮相，展臺下人潮湧動，嘉實基金、易方達基金等國內外幾百家投資機構聞訊趕到現場，“咔嚓咔嚓”的快門聲此起彼伏。
這一次，如果沒有特斯拉使用者維權，恆大將會更出彩。
這家迄今為止一輛車還沒有上市銷售的港股公司，在車展上宣佈今年四季度試產，明年大規模交付。在一輪又一輪“許家印式”造勢下，市場連續以“漲聲”迴應，使恆大汽車的市值來到6000億港幣附近，碾壓了年銷售136萬臺車的港股第一車企比亞迪。
為許家印的造車“加油”的大佬很多。不過，長期拿真金白銀來熱烈捧場的，恐怕只有香港的“大劉”。
此人不僅捧場，而且在生意上與許家印多次成為交易對手。這位縱橫全球投資市場數十年、長期位列福布斯香港富豪榜前列的大亨，更多的時刻是以娛樂新聞男主角的形象而為香港市民熟知。
近年來，這位大亨身體有恙，花了數億港幣換腎才僥倖保得性命。2014年3月，他更是被澳門當局處以5年3個月的刑罰。雖然沒有入獄服刑，但自此以後，其投資風格、人生態度大變，似乎不再是往日人們熟悉的“大劉”劉鑑雄。
01
澳門橫禍
香港灣仔這處繁華熱鬧之地，福臨門魚翅海鮮酒家自清盤危機發生後失去了往日的繁華。這裡離許家印的中國恆大大廈不遠。
這家曾被評為米其林二星的粵菜餐廳，多年來接待過港澳眾多名人，如何鴻燊、李嘉誠、許家印、劉嘉玲、李嘉欣等，被譽為“富豪的飯堂”。自稱廚藝“專業中的專業”的劉鑾雄是這裡的常客。
生性害羞、極少接受媒體採訪的劉鑾雄，多年以來經常登上香港各娛樂版頭條。只因這位超級富豪在私人生活中經常變換伴侶，這些伴侶中不乏顏值一流、廣受關注的女明星。
因此，在劉鑾雄前往“福臨門”的專用包間用餐的途中，經常會遭遇扛著“長槍短炮”蹲守在此的記者們。他們知道，“大劉”不會令他們失望。蹲守者中有一位以勇敢聞名、筆名“甘比”名為陳凱韻的娛樂記者。
這位來自平民階層的娛樂記者甘比，在後來的歲月成為了劉鑾雄“最後一個女人”，並且全面掌控劉鑾雄旗下最衷愛的港股上市公司華人置業。許多喜歡窮究對錯的人們不肯相信，這就是命運。
2012年的某天，劉鑾雄罕見地將蹲守在福臨門的記者們請進他的包間，坐在空空的餐桌前痛陳他遭到了“澳門大鼻”的迫害。
講到義憤處，劉鑾雄更是以絕子絕孫來賭咒發誓，否認在澳門行賄官員低價拿地，儘管如此，他終究不敢說出這位“澳門大鼻”的名字。
且不提“澳門大鼻”是誰，劉鑾雄此次遭遇緣起於2005年在澳門機場拿的五宗地。
2005年6月18日，澳門當地政府拿出位於機場附近總面積共計7。8萬平方米的五宗土地，邀標。
所謂邀標就是非公開招標，由招標人向有限數目的單位發出投標邀請。在這種方式下，沒有受到邀請的單位根本沒有辦法透過公開渠道知曉招標資訊，更沒機會參與。
為出讓這五宗地，澳門當地政府透過控股的利保建設發展公司向三家單位發出邀請，分別是仲量聯行、世邦魏理士以及澳娛和威格斯的聯營公司。
澳娛即澳門旅遊娛樂有限公司，由賭王何鴻燊控股。這一年，何鴻燊84歲，身體硬朗，正在與美國賭王阿德爾森為爭搶博彩地盤而酣戰。仲量聯行的實際控制人正是劉鑾雄及其好友羅傑承。因此，在爭奪上述5宗地上，劉鑾雄與何鴻燊成為了競爭對手。
爭奪中，戲劇性一幕發生了。
代表澳門政府的利保發展公司給3家受邀單位準備標書的時間只有10天。這令投標者們措手不及，不過劉鑾雄不慌。在利保發展公司最終收到的3份標書中，仲量聯行交出的標書完整齊備，不僅有詳細的計劃、估價、圖冊，還有3D列印圖，其餘兩家單位交出的標書就沒這麼周全了，十分倉促簡陋，其中一家甚至只有一張A4紙，他們連基本的估價都沒有辦法完成。顯然劉鑾雄、羅承傑一方做了充足準備。最後他們以13。68億澳門元吞下了這5宗地。
賭王輸了。
一向不肯服輸的何鴻燊咽不下這口氣，他認為其中必有緣故，於是向澳門廉政公署舉報，稱懷疑有人在投標期間利益輸送，以致使這5宗地招標準備時間僅有10天。
果然，劉鑾雄搶到5宗土地的第二年，澳門運輸工務司長歐文龍被抓。不過劉鑾雄的厄運是在6年以後才到來。
2006年12月6日下午，“何賢星”命名儀式在何賢紀念堂舉行，這一刻，來自社會各界500名嘉賓出席並觀禮。這其中，也包括何賢的第五子何厚鏵，此時的何厚鏵已經出任了澳門迴歸以來第一任特首，並於2004年9月成功連任。
當日，歐文龍以澳門特區運輸工務司司長的身份坐在特首的後排左側，他還頻頻與特首合照。到晚間，氣氛陡然生變。據說這位特首在觀賞京劇《楊門女將》時，接到了澳門廉政專員張裕的電話，張裕報告歐文龍涉嫌特大貪腐案。聽聞此事，特首立即離場，並馬上批准了對歐文龍的拘捕。
被捕前，歐文龍所領導的運輸工務司負責土地整治、交通管理、基建工程、運輸通訊、環保等，批地的許可權也這個司掌握，他本人是澳門迴歸之後這個位置的第一任負責人。
2001年以後，歐文龍的權力地位急劇抬升。何以發生這種變化？徵探君瞭解到這恐怕與當時澳門特區政府對博彩業的革新，及其之後引發的新一輪房價上漲有關。
2002年賭牌競標結束後，賭王何鴻燊一家壟斷澳門博彩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國際博彩巨頭進入了澳門。為爭奪地盤，澳門掀起新一輪酒店、賭場、基建建設狂潮。面積不大的澳門，土地價格水漲船高。
土地價格的飛漲亦推升了歐文龍的權力地位，他已經活脫脫成為當地的土地爺。透過手中的權力，他以各種手段從眾多工程建設中撈取不應得的油水，直至事發，他被廉政公署指控貪汙近8億澳門元，成為澳門迴歸以來第一貪。
審判迅速展開，2007年，澳門終審法院裁定歐文龍57項罪名成立，判刑27年。2009年澳門當局完成歐文龍案第二階段調查，裁定歐文龍81項罪名成立，合併處罰入獄28年6個月。
2012年5月，澳門當局裁定歐文龍6項受賄罪和3項清洗黑錢罪成立，連同前兩個階段的刑罰，這位“澳門土地爺”被合併處罰入獄29年。
獨居囚室數年的歐文龍在第三階段審判時，自稱因為缺乏與人交流，言語不流暢了，請求法官原諒，不過法官更在意的是他被查實的罪行，以及其他可能涉嫌犯罪的人。
其他涉嫌犯罪者就有劉鑾雄。
據澳門廉政公署調查，歐文龍曾在機場附近5宗土地出讓中，接受劉鑾雄、羅承傑共計2000萬港幣賄賂，使得劉羅二人在後來的投標過程中掌握絕對優勢。
歐文龍第三階段案情的查實直接導致劉鑾雄被澳門當局調查。2014年3月，劉鑾雄案官方結論出爐，澳門當局宣判劉、羅二人行賄罪成立，各被判處入獄5年3個月。
長達兩年的審判過程中，劉鑾雄從未親身前往澳門法庭現場，為他出面打理這些官司的是他當時的女朋友呂麗君。他另外一位女友甘比即現在的太太，當時已經為他生下一兒一女。
儘管已揹負刑責，不過由於港澳之間的一些特殊原因，身在香港的劉鑾雄依然能夠如往常一樣穿行於鬧市去“福臨門”用餐，甚至召開記者見面會，隔空宣洩自己的憤怒。
“逝去了的都已逝去啊，常見明月掛天邊，每當變幻時，便知時光去。懷緬過去，常陶醉。”（燻妮《每當變幻時》）不開心的時候，“大劉”常常會聽聽歌，燻妮的這一首，他尤其衷愛。
過去的競爭對手定罪未受罰，賭王何鴻燊當時是否對這個結果滿意？無法知曉，他兒女子孫太多，分家爭產已經夠令他心煩的，以至於他不能放心將家族事業託付於家族中人，只好又繼續工作了好幾年。
對於劉鑾雄，澳門事件雖然一時沒有對他傷筋動骨，但深深令他不安，被挫傷安全感的大劉在後來的歲月中投資風格為之一變，不過他還是信任老朋友的，尤其是許家印。
02
繫結許家印
澳門事件發生之前，劉鑾雄這位縱橫地產與證券的炒家並不滿意於只在香港施展拳腳。早在30多歲之時，他的眼光就穿過大鵬海灣，投注到內地房地產市場，並且一開始就高舉高打。他甚至有一張北京市有關部門下發的編號為“0001”的國土證書。
這張特別的證書記錄的是他與保利集團合作投資的中國第一家高檔涉外別墅區——北京麗京花園。剛剛主演完《紅高梁》的鞏俐成為這個別墅區第一批住戶。
至澳門事件發生之時，劉鑾雄已經在內地房地產市場投資規模擴張至75億港幣，這些業態有寫字樓、商場大廈、酒店以及少量住宅，廣泛分佈於北京、上海、天津、廣州、深圳、海口等地，比較著名的案例除了北京的麗京花園還有成都的華置廣場。
徵探君注意到，在華人置業開拓內地房地產市場期間，劉鑾雄也有意讓長子劉鳴煒挑重擔。
這位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的法律博士絕不僅僅是一位富家公子，他曾隱瞞身份，以收銀員的角色參加類似於內地《非誠勿擾》的欄目《香江甜辣糖》，希望能找到一位能一起吃苦共同打拼的生活伴侶，孰料遭22位女嘉賓滅燈，連主持人孟非也看不下去了。
26歲的劉鳴煒出任執行董事的這一年，華人置業在成都分別購置了兩塊住宅用地，其中一個住宅專案的第一期銷售利潤就超過了華人置業在香港開發銷售的所有物業的利潤。
這不過是開胃菜。
位於成都市中心恆大廣場的平面示意圖 海棠攝
重頭戲在這裡。成都提督街99號，佔地3。75萬平方米的一座城市綜合體是此處無可爭議的城市地標。它由兩棟52層住宅樓、一棟36層超甲級寫字樓、一座五星級酒店和一個購物中心組成。這座地標建築位於成都市中心，距成都的心臟天府廣場不及1000米，與周圍的老房子形成鮮明對比。這處黃金地段的超大物業在2015年以前叫“華置廣場”，屬於劉鑾雄的佈局。
2007年1月，華人置業以10。6億港元拿下了上述地塊，並開發完工。
劉鑾雄雄心勃勃在成都市中心植入這座地標建築時，許家印正帶領恆大地產像一匹黑馬一樣在全國狂奔。兩人的交集將在第二年發生。
這時，劉鑾雄的後院起火了。一家來自英國的對沖基金TCI（全稱：The Children‘s Investment Fund）盯上了他的華人置業。這家由英國億萬富豪霍恩（Christopher Hohn）創立的基金，在投資風格上完全灌注了霍恩的精神氣質：彪悍。TCI曾多次以罷免、起訴等激進手段改組他持股公司的董事會與管理層，被襲擊者曾咬牙切齒稱TCI為“壞小孩”。
在劉鑾雄以巨資投放成都時，已經在香港股市弄潮的“壞小孩”正默默吸入華人置業股份，待劉鑾雄發現時對方已經成為第二大股東，並頻繁對董事會提出各種要求，使劉鑾雄不勝其煩。
2007年，華人置業股價一路上漲至16港元，“壞小孩”料定劉鑾雄有私有化企圖，張口要價18港元，並咬住不鬆口，且密集在市場掃貨收集籌碼以抬高股價逼迫劉鑾雄就範。
雙方調動金錢、輿論等各種資源互相開火，“壞小孩”毫無懼色更無退意。如果不是2008年那場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恐怕劉鑾雄後面的投資棋局會是另一個面目。排山倒海的贖回壓力迫使“壞小孩”不得不找到他的對手劉鑾雄尋求接盤，以成本4折的低價將所有持股全部出售。
劉鑾雄，這位國際炒家索羅斯的門徒，僥倖打贏股權保衛戰之時，他未來的好朋友許家印也正在為中國恆大香港上市犯愁。中國恆大在香港招股路演期間，恆生指數連續暴跌，恆大上市擱淺。
資金鍊面臨崩斷的許家印，一度請求同行王石的幫助，卻悻悻然而歸。或許多年後的寶萬之爭，許家印插手萬科也有一絲復仇味道。
當然，許家印創業以來，身邊貴人甚多。關鍵時刻，一個來自內地常居香港的貴人，將許家印引薦給了香港頂級富豪鄭裕彤。與鄭裕彤等富豪打鋤大D的過程中，許家印與劉鑾雄相識甚歡。
打了幾個月的牌後，許家印的燃眉之急解決了。2008年6月，恆大拿出15%的股份引進了美林、德意志銀行、淡馬錫、科威特投資局、香港鄭裕彤先生（周大福集團）在內的國際頂尖的大型投資者，融資了5。06億美金（2009年恆大年中會議上，許家印透露融資額最終達到了6億美金）。
位於香港灣仔的中國恆大 周遠征攝
隨後，在中國恆大於香港重啟IPO而舉行推介會時，84歲的鄭裕彤和一身便裝的劉鑾雄親自到場，站在許家印左右兩邊為其撐場。
中國恆大香港上市第二年，遭遇宏觀調控股價應聲大跌，此時已經成為朋友的劉鑾雄認購中國恆大發行的6億美元新增票據。劉鑾雄已經成為許家印的鐵桿兒。
有了劉鑾雄等人的支援，許家印完全停不下來，房地產已無法令他滿足，他幹起了物業，還造起了車。不過，他的昔日盟友劉鑾雄在澳門事件後，再也沒有從前那般意氣風發了，尤其是其內地的投資前途在他看來已經蒙塵。
劉鑾雄在地產方面，逐步退卻。接盤人主要是許家印。
澳門事件事發的當年，劉鑾雄的華人置業將位於江蘇省啟東市寅陽鎮地塊的49%權益以5億美元出售給恆大地產。需知，這塊地本來就是華人置業於一年前從恆大手中收購而來，這次華人置業原路奉還只收了一個成本價。
在澳門刑事案定罪之後，劉鑾雄更是密集地向他的老朋友出售了一大批資產，連他的心頭好華置廣場也一併割捨，這種單方向出售以2015年最為顯著，見下圖：
華人置業2015年向恆大地產出售的物業 利世
劉鑾雄如此大規模地集中出售華人置業的物業資產，在其過往投資行為中極為罕見。除了澳門事件，還有其它什麼原因嗎？劉鑾雄一直沒有對外披露過。
劉鑾雄一邊將大量物業出售給許家印的時候，劉鑾雄還大量加持恆大。
許家印的恆大系公司不負老朋友期望，成為萬民矚目的大牛股，恆大地產從中國內地幾千家房地產公司中脫穎而出，成為世界級地產商，恆大汽車也以雷霆之勢成為當今的大熱門。劉鑾雄家族及華人置業仍在一次次加碼，資金動用可謂巨量，見下圖。
劉鑾雄家族及華人置業恆大系公司投資明細（2017—） 利世
雙方在盛京銀行的股份上也有交易。2016年5月6日，中國恆大以69。3億港元總價向華人置業出售其持有的5。77億股，第二年，這批股份又被甘比收購。
近年來，甘比逐漸走到前臺主持。
2016年，劉鑾雄多次被拍到身體暴瘦、坐輪椅出入醫院，人們才得知他們熟悉的大劉已經患上了腎衰竭、心臟病和糖尿病等多種疾病，每週得洗腎3至4次，甚至連說話也出現了問題。生了大病的大劉對錢多了一些新看法：“沒有健康，賺再多的錢也沒用”。他的確不再是過去“遇佛弒佛 遇父弒父”的大劉了。
徵探君注意到，近年的這一系列操作，已經有更多的甘位元色，並且甘比與許家印旗下公司繫結越來越深。
甘比走到前臺之後，增持恆大認購恆大債券的動作更加頻繁。華人置業主要投資，已經是恆大系的地產和汽車。劉鑾雄則慢慢地淡出了。
2020年7月10日，一場世紀葬禮在香港殯儀館舉行，送別賭王何鴻燊的幾百位人士非富即貴，這些人當然以港澳名流居多。香港前後兩任特首、澳門前任特首以及另外五位政商界名人為賭王扶靈。然而，幾百人中並沒有劉鑾雄。
向來重情重義的劉鑾雄為何缺席賭王的葬禮？是因為15年前的恩怨嗎？有人說是因為懼怕“澳門大鼻”，葬禮這一天，此人就在現場。
江湖一個個大佬離去之時，“股壇狙擊手”的故事依然還在流傳，只是故事的主角如今已經步入了謝幕時刻！
隨著中國澳門和中國香港對共同打擊犯罪的共識擴大，或許哪一天劉鑾雄也會被帶到澳門服刑。
不過，大劉已經有所準備。他在英國、加拿大已購置了大量物業，香港福臨門餐廳，也許久沒有了大劉的身影。偶爾，忙碌操持龐大資產的甘比會去探望遠在加拿大的劉鑾雄。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