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胡曉江:花祭

散文丨胡曉江:花祭

散文丨胡曉江:花祭

花祭

文/胡曉江

思念桂香

不知為什麼,一進入秋天,一跨過那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的季節線,便有一種很悠遠的思念穿過遙迢的時空隧道來到我身邊。我便進入角色一般讓那思念撫摸纏繞,任那種古老的情愫強烈地撞擊。立秋的日子泊在夏天與秋天的交界處,遠遠拋棄在思維之外的荒野上。我對秋天並不敏感,甚至遲鈍到不知道它的蒞臨。

而我對它又是那麼的焦渴那麼的一往情深,正像梁山伯讀不懂祝英臺的真愛一樣,我在差一點就要與秋天失之交臂時幡然頓悟,相識恨晚,因為在某一個早晨,我聞到了一股鬱郁的桂香!

我以為“桂”是很高雅的,它與“貴”諧音。它是世界上惟一以自己馥郁的芬芳而攝人心魄的花朵,因為芳香的無與倫比,使得它尋常的外表變得無足輕重。

清風徐徐,送來沁人心脾的桂香。我步出戶外,想尋找那桂樹的所在,但無論怎麼努力都是徒勞。我知道桂香是傳得很遠的,它無影無蹤,又無所不在,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將你的衣衫染得一身香去。

我佇立寒秋,多少有些傷感,不知是為時光的易逝,還是歲月的無常。我會選擇一種只有中年人才有的姿勢和情態,緩慢地步入野外,步入叢林。腦際卻是昏沉沉的,而我逐漸放鬆每一個器官每一個細胞,在桂香的籠罩和浸潤中來一番哲思的交戈。或者,那是一種原始的受戒,讓我在天地物主蒼老而深沉的呢喃中開啟一扇扇混沌的未知之門。

就那麼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了秋天,就那麼感知了桂香的神秘與縹緲。面對桂香,我的語言庫存顯得阮囊羞澀,就像我永遠無法解釋精神上空的某一朵祥瑞的雲霞一樣,而它又是客觀存在的。

對於桂香,我有一種心存已久的難以言傳的感激,以至無論命運之神多麼殘酷多麼苛刻,無論我在哪一個人生的座標上掙扎沉浮,只要桂香陣陣襲來,奔跑時我會駐足,放笑時我會沉思,哭泣時我會凝眸,言語時我會緘默。我會以戰慄而神聖的心情等待它的飄臨,我會打掃塵封的閣樓,搬出乾淨的床榻,讓它延續和升騰那個溫馨的宿夢。而我更加清楚,它騎著一匹時間的快馬,全然不顧我的自作多情,目不斜視地在我心靈的原野上跑過。

我依然無怨無悔,讓那種感激覆蓋一生。

愛是一剪梅

一枝獨秀在冬天的版圖上,周圍是冰天雪地的背景,是哪一陣風哪一絲雨哪一縷陽光的孕育,才使你少女的花季在此時此刻敞開?

徜徉雪野,偶見一剪寒梅傲立,彷彿孤寂的佳人在水一方。你那笑靨在幻覺中變成了殷紅的血滴,美麗的傷口將我的目光刺得生痛。我的思絮越過千篇一律的禮讚的詞藻,在蒼白的大地一隅,找到了一個真實的你。哦,凜凜一剪梅,你不過是一個外冷內熱、外剛內柔的弱女子,不過是被愛遺忘的可憐情種。你在那兒喁喁泣泣而語,悽悽婉婉而訴,卻全然不曾打動冷若冰霜的上帝,你像囚禁雷峰塔下的白娘子,無人解你揪心的淚語。

你企盼天地迷茫中一個蠕動的黑點,那是一個鐵打的男人,他凍僵的嘴唇裡喃喃著你的名字。你諦聽風雪呼嘯中的一聲呼喊,哪怕那嘶啞變調的聲音發自一萬年以前,你也能立刻聽到。你更希望一次驚天撼地的雪崩,你能以最快的速度在僵裂的凍土中找到一脈溫暖的流泉。

人間有一種藥,叫黃連;人間有一種愛,叫苦戀。我手捧淒寒一剪梅,讓它冰冷的花蕾和枝柯觸到我的臉頰,我的嘴唇。其實,我的臉頰和嘴唇也是冰冷。

說什麼愛的明明白白痛痛快快甜甜蜜蜜,有時愛就是一種痛苦一種煎熬一種歇斯里底一種償不完的債受不完的勞役。孤獨一剪梅,你如何承受得起整整一個冬天的苦戀?

走進雪野,便是走進相思的最後一個驛站,走進愛戀的最深處。那樣,即使是天下的路有九萬九千九百九,天下的人有九萬九千九百九,你也只會對那一條路永不回頭,對那一個人情有獨鍾。

葬花吟

黛玉一鋤一鋤葬花的動作竟成千古絕唱,好在沒有一陣勁風,不然她的病弱之軀已是飄飄何所似?啊,也許是焚燒詩稿後的灰燼,被誰輕輕一吹,散落滿天。

真正應了那句古話,你才將多情的桃花瓣瓣拾起,壘起芳冢嗎?而孤冢獨枕的清溪依然唱得很歡。

涉足桃林,便是跌入情意綿綿的詞厥,身不由己平平仄仄而思而嘆。春由淡而濃,莫名的惆悵也漸濃漸釅,而憔悴,而憂悒。是怎樣的奇遇和良緣才會將人面與桃花混為一談?我卻更相信,浪漫的故事總與深重的失落連在一起。

思維已陷入困境,取捨的破碼在浪漫與失落間躊躇著。等到我們知道嘆息時,已經有了春夏秋冬輪迴的凝重。嘆息聲也不再是附庸風雅故作高深,而是百分之百的連心連肺了。

人生最可怕的聲音有兩種,一種是哭聲,一種是嘆息,而聲聲嘆息又何嘗不是無淚的抽泣?

桃花,你的紛紛凋落的形象改變了我對你的固執的偏見,輕薄——那是對你天大的汙辱!落花無聲,流水他去,一簾幽夢歸何處?千百年來,惟黛玉恍恍惚惚悽悽切切將一腔心事埋進泥土。

殘荷

娉婷一枝荷俏立於盈盈一水間,嫵媚了湖光山色,充盈了藍天白雲。風姿綽約,清香脈脈,幾多秀雅,幾多端莊。恰似一位婀娜的模特,瀟灑舞臺一般走進了千古麗句,清亮著情男痴女柔情蜜意的天空。

如果籠一片月色呢?如果荷塘有一條小徑?不經意想起那位有著寬大背影的朱自清,他踏著薰風,躑躅到很晚,很晚。

也許擺脫不掉的是那一潭淤泥和沒頂的腐臭,面對四處的黯然,你是否傷心落淚?可拔你於泥淖之中的似乎唯有你自己。

世俗的濁流又如何不是一潭深不可測的淤泥,張開血盆巨口吞噬著純潔、善意和良知。踏行其間,如履薄冰。

卻終於超越淤泥的陷阱,悠然在綠水之上,田田一池荷,你竟是這樣冰清玉潔的碧波仙子。放眼望去,接天蓮葉,映日荷花,撩起人們滔滔的情思。幾度夕陽歸去,蓮葉已近凋零,而那紅紅的花蕾依然含苞怒放。我驚歎於那殘荷的壯美與瑰麗,清秀一身,不卑不亢,用冷眼的餘光視瀟瀟風雨滾滾紅塵如草芥。

繾綣而思,人生哪堪如荷?可幸的是,上蒼畢竟超凡一籌,為芸芸眾生布道了妙不可言的奇葩異卉,悠悠人世匆匆來者能否一一展讀?

(原刊發於《東方菸草報》等,收入胡曉江散文集《漫步蒼涼》2002年版)

散文丨胡曉江:花祭

散文丨胡曉江:花祭

胡曉江,居小城,無大志,閒暇煮字,廣種薄收,出版散文集《漫步蒼涼》、長篇報告文學《拐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