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田間一老漢
撰文/夏天的風
全文共2286字
《瞎二爺與他的石女老婆》一文發表後，收到一位讀者的留言，講的也是一位石女的故事。
看完，悲從中來。深夜披衣而起，提筆撰文，整理如下——
“苦秀花”是鄉里人給女人起的諢號。
女人原名李秀花。早些年，大夥兒都親暱地喊她“秀花”，自從女人開始變得瘋瘋癲癲之後，人們便開始喚她“苦秀花”了。
一個“苦”字，簡明扼要地概括了她那短暫而又悲慘的一生。
秀花變瘋的原因，村裡人是
無人不知
無人不曉的。
二十歲那年，她頂著紅蓋頭風風光光地出了門。三年之後，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據說，結婚之後，她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去醫院一查，才發現竟然是個石女子。
石女子
無法懷孕生子，男方家無法接受，把她像掃把星一樣趕了出來。
回到家後，秀花把自己關進裡屋，不吃不喝地哭了一整夜。那天晚上，秀花本打算用一條白布結果了性命。可一想到娘那滿是關切和慌亂的眼神，她心軟了。
第二天一早，秀花打開了房門。望著鏡子裡那雙腫成了核桃似的眼睛，怔了一下後，樂了。從那以後，秀花便在孃家住了下來。像未出閣時一樣，劈柴，打水，燒飯，餵雞，放羊，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她必須得忙起來，不然她就是個吃白食的閒人了。
回去後，雖然娘沒說什麼，但秀花從爹的眼神和唉聲嘆氣中，已然感覺到了自己的不被歡迎。村裡老人說，石女子都是S門星。她爹估計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把她視為了不祥之物。
明明之前對秀花是百般寵愛，如今，就因為她的“怪病”，對她日漸疏遠了。這讓秀花不禁覺得心涼，比寒冬臘月裡把手放進冰水裡還要涼，還要痛。
秀花的兩個弟弟陸續成家了。娶進來的兩個媳婦，一個比一個跋扈，一個比一個刻薄。
看著大姑子整日待在家裡吃白食，兩個弟媳經常互相咬著耳朵，嘀嘀咕咕著一些不中聽的閒話。
閒話隨著風有意無意地飄進了秀花的耳朵裡。起初，秀花裝作聽不見，依舊手腳不停地忙著家裡的各種活計。
可閒話聽久了，她心裡也消化不了了。終於，她忍無可忍，叉著腰紅著臉和兩個弟媳大吵了一架。
兩個弟弟急得不行，娘亂得團團轉，爹比較淡定，摁滅手裡的旱菸，不由分說地甩出了一巴掌。
巴掌落在了秀花的臉上。秀花始料未及，怔了一下，兩行眼淚頓時就下來了。扯掉圍裙，秀花抹著淚出了門。
身後傳來弟弟叫“姐”、娘叫“妮兒”的聲音，以及兩個弟媳刺耳的咒罵聲。秀花不管不顧地往前跑，那天，她在村南的橋頭下枯坐了一夜，滿臉淚痕都顧不得擦。
啟明星最亮的時刻，秀花打定了主意。她一定要嫁出去，只要對方長著兩條腿，她都能嫁。
造化弄人，後來，她嫁給了一個跛子。
鄉里人常戲稱，跛子的腿可多可少——坐下來一條腿半，走起道來三條半腿。
腿的忽多忽少，造成了男人暴躁易怒的性子。秀花嫁過去後，日子過得很是鬧心。男人嗜酒如命，對秀花輕則惡言相向，重則拳腳相加。有一次，甚至把秀花打掉了一顆門牙。
秀花受不住，深夜偷跑回了孃家。儘管飽受爹的冷眼和兩個弟媳的冷嘲熱諷，她依舊忍了下來。
因為有娘疼著。娘是她在寒夜裡的一盞孤燈，是她在世上的唯一念想。
可天不假年。一場大病奪走了孃的生命，她生命的那盞孤燈滅了。也就是給娘守靈的那段時間，秀花開始有些胡言亂語，後來就變得瘋瘋癲癲了。她的手腳不再勤快，眼睛也不再活泛。她成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女瘋子。
看著這樣的人整日在眼前晃悠，她爹覺得心煩，讓兒子給她在外面另搭了一間土屋。說是屋子，其實也就比豬圈羊圈多了一扇窗而已。
糟亂的環境，骯髒的飲食……之前那個乾淨體面的秀花S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衣不蔽體、蓬頭垢面的“苦秀花”。
她整日在村子裡遊蕩。一會兒扎進人堆裡湊個熱鬧，引得大夥兒一陣調侃；一會兒一個人跑去村南的大河邊閒坐，跟蓬草和游魚喋喋不休。
到了飯點，她就挨家挨戶上門討食。村裡人覺得她可憐，都會給她掰塊饃，或是盛碗稀飯。就這樣，秀花才沒有餓死。
但是，多年的營養不良，把秀花已然摧殘成了皮包骨。之前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早已顯得空空蕩蕩。風，無遮無攔地灌了進去。
後來，疾病尋上了門。不知從何時起，
秀花
的臉色開始變得蠟黃，嘴唇慘白到見不到一絲血色。
她病了。得了什麼病，她不自知，家裡人也不怎麼關心。慢慢地，疾病像荒草一樣，在她的體內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
村民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走路都已經有些吃力了。有人遞給她一塊饃，她焦急地吃了兩口後，就又塞進了髒兮兮的口袋裡。不知是不想吃還是不捨得吃。
那以後，好一陣子沒有見到她。直到她住的那間土屋裡，傳來一陣陣惡臭，大夥兒才知道她已經死了。
那一年，她只有三十九歲。
Q蠅爬滿了她的全身，挨挨擠擠地蠶食著她身上的最後一塊血肉。有人當場吐了，有人當場落淚。
秀花的喪事，兩個弟弟給操辦得極其潦草（聽說是媳婦授意的），稀稀拉拉的一串白鞭炮，往地上一扔，也就完事了。
幸好，兩個弟弟遵照母親的遺囑，把秀花的墳起在了孃的旁邊。這是老太太臨終前特意囑託的。
“俺妮走了後，還跟著我，下輩子不能再讓她遭罪。”老太太嚥氣時，眼睛睜得老大。
那時候，秀花還沒有瘋。她的日子，還算不上遭罪。可她娘卻好像預判到了以後的一切，瘦削的臉上老淚縱橫，死都沒有合上眼睛。
如今，秀花已走了快有十年了。每次路過她的墳地，我都會想起她。想起她瘋瘋癲癲的模樣，想起她潦倒悲苦的一生，想起她那個沒有一絲溫情的家庭。
苦秀花，一生實苦。但願在九泉之下，秀花能夠苦盡甘來，不再得“怪病”，不再瘋癲，不再落個Q蠅滿身而亡的悲慘下場。
有了孃的庇護，秀花的下輩子，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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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夏天的風（筆名），山東人，80後，中學語文教師。
本文編輯
情感學院院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