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暗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雨水就從天上漫出來，先是滴答滴答地穿過樹葉，接著突突突地砸在擋雨板上，最後嘚嘚嘚地跌進水窪裡。
我緊了緊披著的長衫，站起身來準備把卷簾門放下去一半，太冷，寒風從街道上肆虐地湧了進來，五月末的天氣，好像冷雨冷風把冬天又挾了回來。
江浙的小鎮子，到晚上七八點就已經沒什麼人影了，只有一家家小飯館還倔強地開著門，高傲地昂著頭等待著也許會來，也許不會來的顧客……各家店子的燈突兀地亮著，大眼瞪小眼一般，在冷雨裡彼此凝視。
沒有言語，街道也沒有言語。雨水鋪灑在路面上，汩汩的流著，坑坑窪窪的的馬路好像鋪上了一層油紙，油光反亮的，五顏六色的燈光映照在上面，像大姑娘哭花了的臉。
我突然想喝一杯，在五月的花香和泥土混合著花香和雨水氣息的夜幕裡。新買的梔子花探著頭在貨架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彷彿在說，“你已經戒酒七天了，真的要喝嗎，小妞？”
對，這是我第七天戒酒，現在我還能想起那炸裂的頭痛。我踱著步走到鏡子邊，鏡子裡的人已經看不出疲憊了，畫著還算過得去的妝，臉上沒有表情，更沒有悲傷。
想想幾天前，嚇，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勁兒地哭，整整三天就喝酒、哭和睡覺，直到哭腫的眼睛只剩一條縫，腫得跟倆燈泡似的。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拉黑了，又哭了一場，裹了件外套，趿拉著拖鞋就出門去了。
在樓下囫圇地扒拉了幾口粥，去藥店開了點養胃的補品，順便在樓下的雜貨鋪買了幾個大蛇皮袋，回到房間開始瘋狂收拾東西。除了自己的衣物和書，別的東西都扔了，一袋又一袋地往樓下拖，拾荒的90歲老人直跟我說，“可惜了啊，姑娘。”
可惜了啊，姑娘。我對自己說。
01
十七歲那年，我在他家鄉的小城和他相識。那天下著毛毛雨，我揹著雙肩包，拖著大大的行李箱，好不容易找到個有空座的餐廳準備好好吃個飯，這才剛拿上筷子，一大杯燒仙草就被店員擦桌子時給打翻了，奶茶濺到我裙子和箱子上都是。
“對不起，對不起。”店員拿了塊抹布，隨意地擦了兩下就揚長而去，周圍還有好幾個等著落座的客人，我在眾人的目光審視中尷尬地清理災難現場。
這個陌生的城市，真是一點也不友好，在他出現之前。
是他讓這個城市煥然一新，百花齊放。
我看到他從我斜對面的座位上起身，三兩步走到櫃檯，用方言大聲地和店裡老闆說話。期間二人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我身上，從他們的表情我知道，他在為我爭取什麼。心裡躥升起一股溫熱的感動，人在異鄉，意外地心安。
過了一會兒，他徑直走向我，低聲對我說，“你還好吧？老闆一會兒給你重新做一杯送來，小地方就是這樣的，對外地人有點那啥，你多擔待些。”
我點了點頭，跟他說謝謝。那瞬間好像從冰窟窿裡被拉了出來，包裹在春日的暖陽之中，甜絲絲的毛孔鑽進我的每一個毛孔，我在他的眼眸裡融化。
媽媽，我戀愛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02
或許是想多見他一面，我決定在那個小城多待幾天。去完了攻略上該去的景點，逛了好幾遍想逛的老街，後來幾天就在街上瞎晃悠。
還真有那麼一天，在那家店樓下的餐廳再次見到他。
看到我時他很意外，說，“我還以為你是遊客早走了呢。”
我對他眨眨眼睛想說，“之前是遊客，現在不是了，我以後想來這個城市定居，畢竟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接著自然而然地在我對面坐下，說，“好啊，歡迎你來，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
從前我不相信一見鍾情的存在，也不知道愛一個人就是很多的歡笑兌很多的眼淚。
每一天我和他聊天、談心，事無鉅細地和他瞎扯，出於禮貌或者地主之誼，他對我也格外耐心。
大學畢業後，我去他的城市見他，向他表白的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在路邊的小酒館吃了燒烤，微醺的楊梅酒喝得我有點上頭。
當他說完他和一個女孩子的青春，我試著牽他的手，他沒有拒絕。他從來都知道我有多喜歡他，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不喜歡一個人也是裝不出來的。
我曾經很努力，試圖填補我與他之間的巨大空白，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空氣突然安靜，我給他唱《忽然》，他總是悵然若失地擁我入懷。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開出花來。”
五年的時光打了個盹，我們在豔陽高照的夏天說離別，知鳥趴在深褐色的樹幹上嘰嘰喳喳地吵著，路上人來人往，沒有一個是我的故人。
我在那棵碧青的楊柳樹下放聲大哭，青春如水面上浮動的倒影，搖晃，破碎。不知道自己是在那一天醒來還是在那一天睡去，彷彿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水晶球裡，明明世界就在我身邊，卻感到深不見底的孤獨。
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那所有的相遇又戛然而止。緣分從來是最最奇妙的東西，看不透也握不住。我只知道我和他永久地在時光裡離散了，而我從未停泊在他心間。
03
我從城市來，路過小城邊，逃到小鎮裡。
從童年逃離，路過青春，跌跌撞撞奔向成年。
這裡的酒館很早就打烊，天一黑，巷子裡就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我常常在酒館裡坐到天亮，和門前蹲坐的流浪狗沉默，它總是在黃昏時到來，瘸了的腿輕輕地踮著蹣跚而來。它知道我每天的晚飯都吃不完，知道我在天明時睡去，在午後的陽光中醒來。
明天應該還是雨天，小鎮被洗刷了一遍又一遍，天空變成純淨的灰藍，連地上的水坑也斑駁耀眼。
小鎮不流眼淚，不說心事，也不傷離別，在酒香氣息裡守望著流年。每一場雨後，必然會有一場盛大的粲然花開。生命從來如此，並終將如此。
*作者簡介：空中行雲，一個集愛與孤獨於一身的女子，在夢與現實之間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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