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平：每日一文：《感知論．第九部》（6）
《“我”的存在帶來什麼？》
從呀呀學語到能夠接受語言和能夠運用語言開始，自己“我”的意識在語言中建立並逐漸增加，我開始以自己為中心活動，抗拒大人們的管教，用哭鬧或迎合，甚至學會了說謊，拒不承認某些錯誤是自己犯下的，以此躲避懲罰。這時候，年幼的我不但要學習怎麼以我來存在，還得接受“我”存在的生活方式。這就是說，我不但要作為“我”，還要接受他人作為另一個“我”。這就是作為人一開始就樹立並必須遵守的生活規則和生存邏輯，我們都是一個一個“我”，這意味著什麼？我沒有意識到，這種邏輯與規則為我們每一個人準備下了一個多麼艱難的人生。
從建立了“我”開始，人的精神意識由向外輻射轉為向內接收，人做生物時的意識向外擴充套件，只有外沒有內，人做“我”時向內收斂，“我”使人有了意識中心，使人的意識流向發生了方向性的改變。外聯的生物成了內向的人，我們意識不到這種改變，我們忽略了這種本質性的倫理變化，人就此與生物的本性分道揚鑣，與存在本理性邏輯分道揚鑣，與數億年以來自己的存在形態分道揚鑣。人成了存在極為特殊的異類，因為人從此將生活在從未有過的存在形態和倫理關係中。我們注意到了進化與文明使人的生活有很大改變，但我們忽略了人精神意識引發的根本性變異。
直到如今，我們把這種精神的變異狀態視為進化的必然，它並未引起人對自身存在變化的驚訝。人類精神自我的產生，是人類進化史上的重大事件，它拉開了人類精神進化史的序幕。精神性存在的人類的精神標誌就是產生了“我”的意識與概念，人類從此不可逆地進入了一條精神進化通道，告別了生物時期，進入了以“我”為存在前提的精神進化歷程。這看不見的精神進化之路，才真正左右著人類的存在。
“我”這最簡單的最普遍的精神標誌，最根本最徹底地塑造了人。“我”是一種強力模式，人不得不以“我方式”存在。我們對人放棄生物方式進入“我方式”缺乏認識，對“我方式”缺乏深入透徹的瞭解與研究。人們身在“我方式”中卻渾然不覺，為了做好一個“我”付出人類數千年的代價，換來每個人各不相同的苦難人生。最致命的是，我們認為這是應該的和不可避免的，“我方式”給我們帶來什麼，我們全然不知，只在痴愚地將“我”做下去，做到極致。
對於我自己，從少不更事開始，這個“我”就讓我吃盡了苦頭。獨立的“我”不僅僅是一個稱謂與指代，也不僅僅是一個絕對孤立的存在，它還是自我認識、思想與行為的絕對仲裁，任何外在的影響都只是建議，得由我最後做決定，這種孤立決定模式將貫穿人的一生。記得在與小朋友打架的事情上，我就非常為難，父親給我立下個規矩，不得與其他小朋友打架，無論在理不在理，打架回家後都得挨罰，家裡打得比外面打的還疼。但是，當與他人發生爭執時，不動手行嗎？
人家打過來，不還擊行嗎？與其他小朋友發生衝突，打還是不打的選擇，比打了一架更讓難受。我那時候就發現，道理是講不清的，真實的事實總是被歪曲，打架有理還是無理，這讓人永遠也說不清楚。為此，小時候受了多少委屈，別人怎麼清楚？因為那是我的事實，跟別人認為的事實有本質的區別。我是我遭遇到的事實的唯一承受者和知情者，但這個角色被抹殺，誰能保證大家面前的事實就是真相的存在？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存在有真理無真相，這才終於替我解釋了一生委屈的來由，可誰又不是這樣呢？
為什麼會這樣？其實，這都是“我”模式惹的麻煩。人都站在自我的立場上做人，都在做一個“我”，這個“我”是一條剛性的界限，任何人都在界外，包括父母。而界內只有自己，這種孤獨性成了人性的本質，這種孤獨性存在害了多少人？可以說，這種絕對的孤獨性害了所有人的一生。而“我”的存在還不僅僅造成了人的絕對孤獨，還給人發生的一切問題找到了來由：自私、貪婪、焦慮、恐懼、自尊、自卑、自愛、自棄……皆因“我”而產生。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一個“我”，這樣“我”又要組成家庭、團體、組織、社會。生物們是相同的各自存在，人類卻各自不同地生活在一起，顯然，後者相處更為困難。獨立的人組成的社會，個人為行為活動的中心，這若干獨立的“我”怎麼實現存在的共同性和一致性？這是給人類出的大難題。而我們共同生活的模式是競爭，“我”必須競爭，這是“我”的存在倫理決定的。
然而，競爭的結果是什麼？這種競爭有結果嗎？“我”的存在註定了這種競爭不會有結果。於是，每個“我”都在為著沒有結果的競爭而存在著，我們真的不知道，“我”的存在就是一切非理性的來源。“我”就是一種非理性的存在，這怎不讓人難堪到灰頭土臉？人類這是怎麼了？這是為什麼？（接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