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王獻之(二王)書法異同的比較分析

本文源自於《書法研究》總第140期

作者 張國宏

[內容提要]

王羲之以其對中國書法無與倫比的貢獻,取得了難以動搖的“書聖”地位。王獻之審時度勢,繼續沿著古質今妍的道路發展,並開創實用性與藝術性高度結合的行草體,終於也取得了其應有的歷史地位。在此框架內,從歷史機遇、傳世作品、精神氣質、書法風格、歷史貢獻、歷史地位六個方面對二王父子進行比較研究。

[關鍵詞] 古質今妍 內擫法 外拓法

王羲之(303-361),字逸少,小字阿菟,山東琅邪臨沂人(今屬山東費縣)。王獻之(344-386),字子敬,小字官奴,王羲之第七子。父子倆生卒年代都有爭論,現在一般採用唐代張懷瓘《書斷》的說法。

琅邪王氏是西晉的豪門大族。王羲之的祖父王正,曾任尚書郎。叔祖王澄任荊州刺史。父王曠做過淮南、丹陽等地的太守,曾參與朝廷大計,是晉王朝南遷的策劃者之一。王羲之的堂伯王敦、堂叔王導都做過丞相,堂叔王廙官至荊州刺史。當時社會上有“王與馬,(指司馬氏)共天下”的說法,就是因為王氏家族初過江時是一枝獨秀,從將軍、尚書到刺史、丞相,位居要職者,高達二十多人,基本上壟斷了朝廷的政治和經濟大權。王家還透過聯姻,不斷鞏固家族的地位。如:王羲之娶了太尉郗鑑之女郗璿,他們的次子王凝之娶了丞相謝安的侄女謝道韞。王獻之與表姐郗道茂離婚後,與簡文帝之女新安公主結婚,成了駙馬。他們的女兒神愛公主後來被晉安帝立為皇后。

二王父子仕途都很順暢。王羲之二十二歲開始走上仕途,當上秘書郎。二十八歲任江州臨川郡太守。三十二歲任徵西將軍庾亮的參軍、長史,後又升遷為寧遠將軍、江州刺史。四十六歲時,經好友殷浩推薦,任護軍將軍。後又轉任右軍將軍,會稽內史。故後人稱他為“王右軍”。據《晉書·王羲之傳》記載:王獻之“起家州主簿”。後又歷任建威將軍、謝安長史、吳興太守。二十九歲與簡文帝之女新安公主結婚。三十五歲時“徵拜中書令,”故後人稱他為“王大令”。四十三歲獻之死於任上。

王氏家族不僅在政治上地位顯赫,而且因書法人材濟濟而蜚聲書壇。

王羲之的父輩王曠、王敦、王導、王廙皆有書名。《淳化閣帖》中有王敦、王導、王廙書跡。王羲之從小受到良好的藝術薰陶,據史料記載,他七歲開始習字,不久就師從當時著名的書法家衛夫人。衛家也是名門望族,世代善書,衛夫人擅長楷書,並有書論《筆陣圖》傳世。同時王羲之還向叔父王廙學習書法,南朝宋書家羊欣《採古今能書人名》稱王廙“能章楷,謹傳鍾法”,與衛夫人同以擅長鍾繇楷法而名揚四海。王廙見侄兒“書畫過目便能”,大為驚訝,發出由衷的讚歎:“餘兄子羲之,幼而歧嶷,必將隆餘堂構。”(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

王獻之學習書法的條件更為優越。他五歲就開始學習書法,衛夫人(衛鑠)還特意書寫一篇《大雅吟》送給他。此時王羲之已四十六歲,已經取得了很大成就。王羲之親授愛子,並親書《樂毅論》作為範本。王獻之天資過人,從小深得羲之賞識。相傳獻之七八歲時,其父出其不意,從其背後拔其筆桿,意在試其筆力如何,獻之筆不脫手,羲之嘆曰:“此兒後當有大名。”王獻之十歲時,還隨父親及兩位哥哥(凝之、徽之)參加了蘭亭盛會。

王羲之有七子,依次為玄之、凝之、渙之、肅之、徽之、操之、獻之。宋代黃伯思《東觀餘論》稱他們“皆得家範,而體格不同,是善學逸少書者。······逸少之書,凝之得其韻;操之得其體;徽之得其勢;渙之得其貌;獻之得其源”。其中當以獻之得其源為高,因為獻之得源之後,繼續變化發展。除父兄外,對獻之書法產生影響的人還有很多。外公郗鑑、母親郗夫人、舅父郗愔、郗縣、從父王恬、王洽、王劭、王薈、嫂嫂謝道韞、保母李如意皆有書名。

自二王父子步入書壇,千百年來中國書法便與之發生了不可分割的聯絡,對二王的研究也不斷深入。本文將從歷史機遇、傳世作品質量與數量、精神氣質、書法風格、歷史貢獻、歷史地位六個方面對二王父子進行比較研究。

歷史機遇比較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書法史上各體書法交相發展,並日趨成熟的時期,也可以說是蛻變時期。它是在漢代書法發展的基礎上,完成了漢字書體的演變,篆、隸、真、行、草,諸體俱備,日益完善。

魏晉時期的隸書,已經走上了程式化的道路,藝術魅力迅速下降。它的字形偏扁,橫向取勢;收筆又朝上作分勢,對直行書寫來說,很不方便,隸書被楷書取代是勢在必然。

楷書演變的成功離不開鍾繇、王羲之這兩個承前啟後、巍然卓立的大書法家的傑出貢獻,鍾繇“從“法”字上改變尚扁尚平的字型,從章法上改變行近字遠的布白,從筆法上改變蠶頭雁尾的書寫方式,把隸書的整齊方正的美變為楷書的縱橫可象的美,韻味更濃更淳。”①鍾繇的楷書已經很成熟,十分古雅。所謂古雅也就是稍帶隸意。王羲之楷書主要得力於鍾繇,然後“增損古法,裁成新體。”(張懷瓘《書斷》)也就是去掉了鍾書中的隸意,創造出遒美流便的今體,使楷書完全成熟。

魏晉時期的行書也在隸楷的遞變中,由發展走向成熟。行書大約起源於東漢後期,相傳為東漢的劉德昇所創造。實際上行書在其形成過程中,有兩條不同的發展路向:其一,它是在由隸書到楷書的演變過程中產生的,這是一種在民間流行的非隸、非楷的簡捷的手寫體,可稱作“前期行書”。其二,是在隸書演變成楷書之後,由楷書簡捷流便寫出來的書體,這是一種基本脫盡隸法的行書,可稱作“後期行書”。當時的行草書,雖然都已初具規模,但不同程度上都帶有隸書的烙印,能將前期行書與後期行書有機結合起來,使其成為一種完全成熟的書體的傑出代表就是王羲之。行書經過王羲之的創新,變古質為今妍,形成了一種俊逸、雄健、流美的書風,對書法藝術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隨著楷書取代隸書,今草取代章草也是必然的趨勢。東漢開始流行的章草,到了西晉時逐漸起了變化,即向今草轉化。到了東晉,以王羲之為代表的東晉書家提純了今草的寫法,主要也是去除了隸意,加強了使轉,使其筆勢連綿不斷。在結體和線條的把握上,非常準確精到。王羲之的草書平和灑脫、典雅飄逸,藝術水平極高。

世上萬物大都始於漸變,而終於突變,書法亦然。在各種書體演變過程中,是王羲之抓住了書法發展的脈搏,推動了字型的突變。這種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它既需要歷史機遇,更需要超人的智慧、非凡的勇氣、傑出的創造力。所以,當王羲之將自己的藝術活動與時代需要緊密結合時,就創造出了驚人的藝術成就。

王獻之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他比王羲之小四十多歲,到他成年時,各種書體的演變,基本上已由其前輩書法家完成了。從東漢到東晉幾百年間,書法創作很繁榮。唐朝張懷瓘《書斷》列為神品書家的二十五人中,大都為魏晉南北朝書法家。唐竇臮《述書賦》所說的“博哉四庾,茂矣六郗,三謝之盛,八王之奇”,就是指當時東晉王朝王、謝、庾、桓四大名門中的二十一位書法家。這時期可以永載史冊的書法家有:杜度、崔瑗、張芝、蔡邕、梁鵠、劉德昇、鍾繇、衛覬、韋誕、衛瓘、索靖、皇象、衛夫人、王羲之、謝安、王獻之、王珣等。為什麼與王獻之同時期的書家能上榜的寥寥無幾呢?就是因為前輩書家歷史機遇比他們要好,作出的貢獻也比他們大。

王獻之的前輩中還有一位叫王洽的堂叔,他是丞相王導之子,又是《伯遠帖》書寫者王珣之父。王家後代南朝齊書法家王僧虔在其《論書》中稱:“亡曾祖領軍(王洽)書,右軍雲*弟書遂不減吾,變古制今,唯右軍、領軍,不爾,至盡猶法鍾張。””實際上,已將王洽放在僅次於王羲之的地位。張懷瓘《書斷》稱:“逸少與從弟洽,變章草為今草,韻媚宛轉,大行於世。”也充分肯定了王洽對書法變革的重大貢獻。由此可見,雖然王獻之與其父輩前後只相差幾十年,但他們的歷史機遇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傳世作品比較

王羲之雖然沒有真跡傳世,但唐代摹本及各種刻本非常之多,而且質量非常之高。舉世矚目的《蘭亭序》,它的各種摹本、刻本完全可以開設一個《蘭亭序》博物館了。唐代摹本,在大陸及臺灣的有《寒切帖》、《姨母帖》、《快雪時晴帖》、《平安三帖》(《修載》、《何如》、《奉橘》三帖)、《遠宦帖》、《神龍本蘭亭序》等;在日本的有《喪亂》、《二謝》、《得示三帖》、《頻有哀禍帖》、《孔侍中帖》。著名的刻本有:《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像贊》、《十七帖》、《定武蘭亭》、《懷仁集王羲之聖教序》、《興福寺碑》等,北宋《淳化閣帖》中《旦極寒帖》、《近得書帖》、《昨書帖》、《建安靈柩帖》、《追尋傷悼帖》、《適重熙帖》,以及北宋《寶晉齋帖》中的《王略帖》、《裹鮓帖》等。

“二王”書法墨寶,經歷了桓玄失敗與蕭梁亡國兩次災難,損失非常嚴重。唐初,唐太宗盡力收藏,內府藏品數以千計。但因唐太宗褒羲之,抑獻之,致使王獻之的書法有的被隱去名字,有的被改作他人作品,又遭受了不應有的損失。所以,現存的王獻之書法珍品較少。王獻之著名的書跡,有墨跡本《鴨頭丸帖》,唐代摹本《廿九日帖》;刻本《洛神賦十三行》、《十二月帖》和《授衣帖》。王獻之有影響的作品還有《地黃湯帖》、《送梨帖》、《東山帖》、《鵝群帖》、《蘭草帖》、《舍內帖》、《保母磚志》等。

書法作品的流傳受到社會條件的制約,但它又對社會產生很大影響,它也是決定書家社會地位的因素之一。從作品流傳情況看,王獻之傳世書法的質量與數量實在是無法與其父親相提並論。

精神氣質比較

二王父子都具有超凡的精神氣質。《晉書·王羲之傳》稱王羲之“幼訥於言,人未奇之。·····及長,辯贍,以骨鯁稱”。大凡少時沉默寡言者,多深沉而善思想者,這一類性格發展成為“骨鯁”也是合乎情理的。《王羲之傳》記載了兩個流傳很廣的故事:“太尉郗鑑使門生求女婿於(王)導,導令就東廂遍觀子弟。門生歸為鑑曰:“王氏諸少並佳,然聞信至,鹹自矜持,惟一人在東床袒腹食,獨若不聞'。鑑曰:“此正佳婿邪!'訪之乃羲之也,遂 以女妻之。”如此不拘禮法,充分顯示了王羲之“骨鯁”的性格。

王述與王羲之皆為名士,但王羲之看不起他。“述先為會稽,以母喪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詣。述每聞角聲,謂羲之當候己,輒灑掃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顧,述深以為恨。”王羲之從本性出發,對地位高於自己的人也如此不屑一顧,完全不考慮政治前途,一代名士的傲骨顯露無遺。

南朝宋虞龢《論書表》中也記載著幾個關於羲之的故事。“羲之罷會稽,往蕺山下,一老嫗捉十許六角竹扇出市,王聊問一枚幾錢?雲值二十許。右軍取筆書扇,扇為五字,嫗大悵惋雲:“舉家朝餐,惟仰於此,何乃書壞。'王雲:“但言右軍書字,索一百。”'人市,市人競市去。嫗復以十數扇來請書,王笑而不答。”又“羲之性好鵝,山陰縣禳村有一道士,養好鵝十餘,右軍清旦乘小艇故往,意大願樂,乃告求市易,道士不與,百方譬說不能得。道士乃言性好《道德》,久欲寫河上公《老子》,縑素早辦,而無人能書,府君若能自屈,書《道德經》各兩章,便合群以奉。羲之便往半日,為寫畢,籠鵝而歸”。又“嘗詣一門生家,設佳饌供億甚盛,感之,欲以書相報;見有一新棐床幾,至滑淨,乃書之,草、正相半。門生送王歸郡,還家,其父已刮盡,生失書,驚懊累日”。從故事中我們可以發現,王羲之的灑脫,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極其自然的,這是一種只有真正名士才具有的風流。

《晉書·王羲之傳》稱王獻之“少有盛名,而高邁不羈。雖閒居終日,容止不怠,風流為一時之冠”。獻之也深得名臣謝安賞識,據《世說新語·品藻》記載,王黃門(徽之)兄弟三人詣謝公(謝安)、子猷(徽之)、子重(操之)多說俗事,子敬寒溫而已。既出,坐客問謝公:“向三賢孰愈?”謝公曰:“小者最勝。”客問:“何以知之?”謝公曰:“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推此知之。”《晉書·王羲之傳》記載:“謝安甚欽愛之,請為長史,安進號衛將軍,復為長史。”

王獻之遇事不驚,從容不迫,很有名士風度。《晉書·王羲之傳》記述:“夜臥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盜物都淨。獻之徐曰:“偷兒,青氈我家舊物,可特置之。'群偷驚走。”虞龢《論書表》記述:“王子猷(徽之)、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發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之敬神色怡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王獻之才高氣盛,不畏權貴,而且敢說敢為。據虞龢《論書表》記載:“謝安嘗問子敬:“君書何如右軍?”答雲:“故當勝。”安雲:物論殊不耳。”子敬答曰:“世人那得知!””張懷瓘《書斷》稱:當時人們向王獻之求書法,很少有人如願,“雖權貴所逼,(獻之)靡不介懷。”據《晉書·王羲之傳》記載:“太元中,新起太極殿,安(謝安)欲使獻之題榜,以為萬代寶,而難言之,試謂曰:“魏時凌雲殿榜未題,而匠者誤釘之,不可下,乃使魏仲將(誕)懸凳書之。比訖,須鬢盡白,裁餘氣息。還語子弟,宜絕此法。”獻之揣其旨,正色曰:“仲將,魏之大臣,寧有此事!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長。'安遂不之逼。”王獻之做過謝安長史,能如此直言,確屬不易。

王獻之又很有傲氣,但有時不守禮法,近於佯狂。劉謙之《晉記》稱:“王獻之性甚整峻,不交非類。”《世說新浯·忿狷》:”王公(獻之)詣謝公(謝安),值習鑿齒已在坐,當與並榻。王徙倚不坐,公引之與對榻。去後,語胡兒(謝安之侄)曰:子敬實自清立,多矜咳,殊足損其自然。””謝安對他的批評也可以說不輕了。《晉書·王羲之傳》記載:王獻之“嘗經吳郡,聞顧闢疆有名園。先不相識,乘平肩輿徑入,時闢疆方集賓友,而獻之遊歷既畢。旁若無人。闢疆勃然,數之曰:“傲主人,非禮也;以貴驕士,非道也。失是二者,不足齒之傖耳。'使驅出門。獻之傲如也,不以屑意。”從以上兩例子看,獻之對人傲慢,有時確實有些出格了。

書法風格比較

二王書法的共同之處都在於表現了藝術內容的實在性、表現方式上的理智與客觀。我國古代書法始終沿著一條從繁到簡、從質到妍的道路發展。虞龢《論書表》說:“夫古質而今妍,數之常也;愛妍而薄質,人之情也。······父子之間又為今古,子敬窮其妍妙,固其宜也。”王羲之書法把握住古質今妍的發展規律,“兼撮眾法,備成一家”。王獻之書法的可貴之處則在於能沿著古質今妍道路繼續發展,並能衝破父親的藩籬,自創風格。他那疏曠不羈的性格,反映在書法上就是更加宏逸開張。可以說,王獻之是當時古質今妍轉變中走在最前列的人。羲之和獻之相比,羲之為古,獻之為今。前人稱獻之“變右軍書為今體”,也就是這個道理。對二王書法風格,黃庭堅曾有妙喻:“餘嘗以右軍父子草書比之文章,右軍如左氏,大令似莊周也。”(《山谷題跋》)王羲之書法含蓄靈和、內涵風骨,如《左傳》述事精妙優美,得“立言高標,著作良模”之稱;王獻之草書縱逸豪邁、風流俊美,似《莊子》為文恣肆,意到筆隨,有“汪洋闢闔,儀態萬方”之譽。黃庭堅以左氏、莊子比作二王,甚為確當。

要分清二王書法的差異,一定要分清內撅法與外拓法的區別。大凡筆致緊斂,是內撅所成;反之,必然是外拓。王羲之書法“剛健中正,流美而靜”,使用的是內擫法;王獻之書法“剛用柔顯,華因實增”,使用的是外拓法。沈尹默強調“內撅是骨(骨氣)勝之書;外拓為筋(筋力)勝之書。······內擫近古,外拓趨今,古質今妍,不言而喻”。(《二王書法管窺》)我們如果把二王書法中的楷書《樂毅論》、《洛神賦十三行》與草書《十七帖》、《十二月帖》進行一番比較就能看出內撅與外拓的差別。王羲之的書法筆致緊斂,轉折處以頓筆方折居多,故剛健中正,其特徵是動中有靜;王獻之的書法筆致放縱,轉折處提筆暗過,以圓轉居多,動態特徵更加明顯。

歷代名跡中,凡學大王者,用筆多內撅而收斂,故森嚴而有法度。學小王者,多用筆外拓而開廓,故散朗而多姿。歐陽詢行書《夢奠帖》取法大王《何如帖》之類作品,為典型的內撅法;《中秋帖》節臨王獻之《十二月帖》,為典型的外拓法。。唐太宗的《晉祠銘》取法大王較多,以內撅法為主;而其《溫泉銘》取法小王較多,以外拓法為主。《唐懷仁集王羲之聖教序》刻碑在武則天時期,懷仁忠實地摹刻王羲之書法,所以內擫特徵明顯;唐大雅集王羲之《興福寺碑》刻碑在唐玄宗時期,大雅集字是採用臨摹結合的方法,相對較隨意,字型也稍放縱。所以,同樣是集王羲之書法,兩碑的風格差異就很明顯了。

歷史貢獻比較

王羲之被尊為“書聖”已有一千多年了,這不僅是因為他達到了其他書家難以企及的絕對高度,更重要的是他對中國書法的巨大影響和卓越貢獻。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是王羲之透過藝術手段,使漢字的真、行、草三體形成了獨立機制。從王羲之的師承看,他得益於帶有隸意的前輩書法;而他的貢獻卻是在歷史的轉折關頭,開一代新風。他基本上清除了點畫、結構和章法上的隸書痕跡,把楷書和行書推向成熟。

第二,是王羲之將真、行、草三體高度藝術化,達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他根據當時東晉士大夫階層的審美意趣和思想感情,將漢魏以來凝重質樸的書風,變成了流麗而遒勁的新體,他的草書“濃纖折中”,正書“勢巧形密”,行書“遒媚勁健,”這些書體都大大超出了同時代書家的水平。故張懷瓘《書斷》贊曰:“千變萬化,得之神功,非自造化發靈,豈能登峰造極。”王羲之書法中高度成熟的、極富變化的筆法、結構和章法,已成為後世百代師法的楷模。

王獻之對書法的貢獻,首先是對王羲之所創造的新體繼續進行改造,也就是將王羲之筆致緊斂的內撅筆法,演變成為縱逸流暢的外拓筆法;將王氏書法演變成為筆跡流澤、婉轉妍媚的新體裁。王獻之對書法藝術有很強的感悟能力,又有創造性的見解,早在十五六歲時,他就建議其父親改體:“古之章草,未能宏逸,頗異諸體。今窮偽略之理,極草縱之致,不若藁行之間,大人宜改體。且法既不定,事貴變通,然古法亦局而執。”(張懷瓘《書估》)實際上,王獻之向父親所建議的道路,正是中國書法順應古質今妍發展的道路,是一條推陳出新的道路。沈尹默先生指出“內撅近古,外拓趨今,古質今妍,不言而喻”。(《二王書法管窺》)二王書法相對於前人,有古今之別;而父子相比較,又成新的古今。果然,在王羲之去世一百多年後,世人嫌王羲之的書風古質,將興趣轉向“用筆外拓而開廓,散朗而多姿”的王獻之書法。對這種現象,也就是虞龢所說的,“夫古質而今妍,數之常也;愛妍而薄質,人之情也”。當然,王羲之能成為“書聖”,是靠其書法有著強大的藝術生命力,但要說起弘揚王氏一門書法,是離不開王獻之的傑出貢獻。

其二,王獻之在繼承父風的基礎上,創制了一種新的行草書,也就是神峻流暢的“大令體”。這種行草書體,打破了書體的界限,流便簡易,可草可行。它隨意而書,並能傳情達意,給書寫者有極大的迴旋餘地。張懷瓘在《書議》中寫到:“子敬才高識遠,行草之外,更開一門。夫行書非草非真,離方遁圓,在乎季孟之間。兼真者謂之真行,帶草者謂之草行。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於行草,又處其中間。”王獻之所創行草書體,雖然不能與真、行、草、隸、篆這些大書體相提並論,但它能使二王書法體系進一步得到充實完善,是一種非常實用的書體。王獻之所創的書風,也正是東晉以來書家所追求的一種新的書體風格。張懷瓘稱其筆法和體勢,是當時“最為風流者也”。後來自晉末到六朝,書家都崇尚這種新書風,使獻之名聲更加顯赫。

歷史地位比較

王羲之書法成功之後,引起了朝野各階層人士的心理共鳴與崇尚,包括那些書法世家的子弟,也都學習王字。據虞龢《論書表》記載,當時大書法家庾翼在荊州為官,見庾家子弟,不繼承家傳而學右軍,憤憤不平地說:“小兒輩乃賤家雞而愛野鶩,皆學逸少書。須吾還,當比之。”後來他在其兄庾亮處見了王羲之給其兄的書信,乃歎服,並寫信給王羲之:“吾昔有伯英(張芝)章草書十紙,過江亡失,常痛妙跡永絕。忽見足下答家兄書,煥若神明,頓還舊觀。”庾翼是“四庾”之一,書名原在右軍之上,右軍書法能使其內心折服,確屬不易。

王羲之書法取得了他人難以比擬的成功,但其確立書壇盟主地位卻不是一帆風順的。整個南朝學習王獻之書法的人眾多,王羲之的地位受到了兒子強有力的挑戰。根據史料記載,晉末以來乃至整個六朝,都崇尚華美的書風,使王獻之書名大顯於世。南朝書家孔琳之、羊欣、謝靈運、薄紹之、王僧虔都以學習王獻之為主。

梁代陶弘景《與梁武帝論文啟》稱:齊梁之間,“比世皆尚子敬書······海內非惟不復知有元常,於逸少亦然”。梁代袁昂《古今書評》稱:“張芝驚奇,鍾繇特絕,逸少鼎能,獻之冠世。”鼎能者並不超過冠世者。這種情況要到梁武帝讚揚王羲之“字勢雄逸,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故歷代寶之,永以為訓”。(《古今書人優劣評》)以後,才有所改觀。

隋代智永主要取法王羲之,又在鍾繇《宣示表》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清代何紹基指出:“右軍書派,自大令已失真傳,南朝宗法右軍者,簡牘狎書耳,至於楷法精詳,筆筆正鋒,亭亭孤秀,于山蔭棐幾,直造單微,惟有智師而已。”(《東洲草堂金石跋》)智永是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的大書法家,他的書法大王法多於小王法,並直接對初唐書法產生影響。

唐初,唐太宗崇尚大王書法,對王羲之地位進一步的確立起了關鍵的作用。他還親自寫了《王羲之傳論》,太宗把王羲之與鍾繇、王獻之、蕭子云作比較時,極大地肯定了羲之的書法成就,他稱讚羲之“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餘區區之類,何足論哉。”把王羲之凌駕於所有書家之上。帝王為書家撰寫傳論,在歷史上十分罕見。同時他還貶低了王獻之,“獻之雖有父風,殊非新巧,觀其字勢,疏瘦如隆冬之枯樹;覽其筆蹤,拘束如嚴家之餓隸。其枯樹也,雖槎枒而無曲伸;其餓隸也,則羈羸而不放縱,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歟!”唐太宗作為一代帝王如此褒揚王羲之,貶低王獻之,其影響是非常大的,以至於出現把王獻之署名的遺蹟,抹去其名字,或改作羊欣、薄紹之等人姓名的怪事。初唐孫過庭草書師法大王,成就很高。他在《書譜》中寫到:“逸少之比鍾、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惑疑也。”他認為王羲之書法之妙在於“思慮通審,志氣平和,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而子敬以下,“莫不鼓努為力,標置成體,豈獨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懸隔者也。”孫過庭的觀點非常鮮明。《書譜》作為初唐最重要的書法理論著作,其對後世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李嗣真在其《書後品》中盛讚美王羲之書法:“右軍正體如陰陽四時,寒暑調暢,巖廓宏敞,簪裾肅穆。其聲鳴也,則鏗鏘金石;其芬鬱也,則氤氳蘭麝;其難徵也,則縹緲而已仙;其可覿也,則昭彰而在目。可謂書之聖也。若草、行雜體,如清風出袖,明月入懷······可謂草之聖也;其飛白也,猶夫霧谷卷舒,煙空照灼······可謂飛白之仙也。”從此以後,王羲之頭上有了“書聖”的光環。

盛唐、中唐時期,以張旭、顏真卿的成功為標誌,書風向雄健豪放方向發展。書法的藝術標準和審美趣味也發生了變化。杜甫詩句“書貴瘦硬方通神”是張旭、顏真卿之前的舊標準;蘇東坡詩句“杜陵評書貴瘦硬,此論不公吾不憑。”則是張旭、顏真卿之後的新標準。當時書家已多用外拓法,王獻之書法地位也隨之日益提高。所以出現學習草書者,無不學大令的現象。唐代李嗣真高度評價王獻之草書的同時,首先提出王獻之的草書超越了王羲之。《書後品》稱:“子敬草書,逸氣過父。”唐代傑出的書法理論家張懷瓘對二王書法作了長期的,也是最為詳盡的比較研究。天寶十三載(754)他在《書估》中稱:“如小王書所貴合作者,若藁行之間有與合作者,則逸氣蓋世,千古獨立,家尊才可為其子弟爾。···。。·可謂子為神俊,父得靈和。父子真行,固為百代之法。”能提出“家尊才可為其子弟”,在當時是需要極大膽魄的。乾元元年(758)他的《書議》又將二王作了比較:真書逸少第一,子敬第四。行書逸少第一,子敬第二。章草逸少第四,子敬第七。草書子敬第三,逸少第八。他還評論:“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執行草之權,父之靈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獨絕也。”同時他大膽批評王羲之“草書有女郎才,無丈夫氣也”。也提出王獻之的草書超越了王羲之。貞元三年(787)張懷瓘完成了他最重要的理論著作《書斷》,他將二王的隸書、行書、章草、飛白、草書皆列為神品。同時作了概括總結:“子敬真不逮父,章草亦劣。然觀其行草之會,則神勇蓋世。況之於父,猶擬抗行(衡),比之鐘、張,雖勍敵仍有擒蓋之勢。·····其間備精諸體,唯獨右軍,次至大令。然子敬可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逸少可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觀點有了明顯的轉變。

南唐李煜稱:“子敬俱得右軍之體,而失於驚急,無蘊藉態度。”(馬宗霍《書林藻鑑》卷六)以李後主之性格,不喜歡王獻之縱逸的書風,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宋代是一個“尚意”書風盛行的時代。所謂尚意,旨在擺脫束縛,主要是擺脫書法法度、技法對書家性靈的束縛。王獻之的書風也因此得到了宋代書家的高度重視。宋四家中,米芾受王獻之影響最大,《宋史本傳》稱其:“妙於翰墨,沉著飛翥,得王獻之筆意。”黃庭堅的草書也從王獻之書法吸取養分。所以他們二人對王獻之的評價也最高。米芾《書史》稱:“子敬天真超逸,豈父可比也。”黃庭堅《山谷題跋》則稱:“右軍草書入能品,大令草書入神品也。”

元代書壇盟主趙孟頫高舉師法晉唐的大旗,但他主要是研習王羲之的行書與初唐諸家的楷書。元代能見到的王獻之書跡已非常之少,元以後所謂學王者實際上多為學趙者。所以自元以後,王獻之的地位再也無法與其父相比了。

王羲之以其精湛的書藝,以及對中國書法無與倫比的貢獻,取得了“書聖”的稱號。千百年來,書家多以王羲之書法為最高的典範。但縱觀歷代書家成功經驗,凡學習王羲之書法者,基本上都兼學王獻之。除了南朝書家,隋唐以後的智永、歐陽詢、虞世南、李世民、孫過庭、楊凝式、米芾、黃庭堅、趙孟頫、鮮于樞、董其昌、王鐸、何紹基等也都在王獻之書法上下了很大的工夫。這除了審美趨向有了改變之外,獻之行草書比羲之行草書比較容易上手,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這不會從根本上動搖王羲之的“書聖”地位,因為王獻之對中國書法的貢獻是確實是無法與王羲之相提並論的。

王獻之對書壇也作出了重大貢獻,他能審時度勢,繼續沿著古質今妍的道路發展,並開創實用性與藝術性高度結合的行草體,終於與其父並稱二王,成為繼王羲之後,我國最偉大的書法家之一。二王的成功,對千百年來的中國書壇產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

王羲之、王獻之(二王)書法異同的比較分析

王羲之、王獻之(二王)書法異同的比較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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