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直接做曹大“觀滄海”的。
但後來因為教案中有聊到現代詩,所以又想著要不單開一篇,噴一下不要臉的東西。
順帶也教教皮皮兒,怎樣去識別那些扯淡玩意兒。
01 黑話
在上一期講朱自清先生時,我簡單介紹過“新文化運動”。
領銜這場運動的先賢們,為了讓文學能走進更多人的生活,他們開始倡導白話文。
為啥?
因為白話文能讓更多人懂,懂你在講啥麼子。
而清代的文人風氣,為求駢四儷六,寧可空洞數千字,也決不能讓人輕易讀懂他們在寫什麼。其中更有厲害人物,用典用到猶如講黑話一般,絕對是牛逼非常的。
簡單舉個例子:清·汪中著《哀鹽船文》節選
於時玄冥告成,萬物休息。窮陰涸凝,寒威凜慄。黑眚拔來,陽光西匿。群飽方嬉,歌咢宴食。死氣交纏,視面惟墨。夜漏始下,驚飆勃發。萬竅怒號,地脈蕩決。大聲發於空廓,而水波山立。
這篇文章大意是描述一艘運鹽船的著火事件。
我讀大學時,教授以此文遍示諸生,眉飛色舞地問,汝等懂否?。
它羊駝的,老子們雖然剛剛考完高考,但哪裡能夠認得這樣的洪門切口?甚至我們連“每個字都認得,串起來便不識”這樣的俏皮話都不敢回。
然後老教授話鋒一轉。
他說你看連你們這些大學生都看不懂駢文,所以你們能理解陳獨秀和胡適們所提倡白話文的重要性了嗎?
老頭子後面還有另一句話,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他說你所看不懂的,其實都在扯淡,因為作者根本就沒打算讓你懂。
我當時膽兒肥,便舉手發問道,那作者自己懂不懂捏?
老頭說他不知道,他猜作者大概在寫之初是懂的,寫完之後立刻就不懂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我說,哦。
後來在2018年的時候,我驚喜地看到一篇奇文,是浙江省杭州高階中學建校120週年的校慶公告。據說這所牛皮到無比克拉斯的學校,曾經是徐志摩、金庸、郁達夫、豐子愷的母校。
所以呢?人家隨便出一個通告也是厲害到家的,短短一篇千字文,用典居然有八十一處。這裡節選兩段摘抄給大家欣賞:
脈尋十紀,洪基肇自圓通;風闡八方,丕構締乎貢院。樂菁莪之育,浙師流馨;謹庠序之教,杭高韞璞。嘉名雖易,該悉舊章;懿制猶循,甄綜新法……
是以弘文究理,博開桃李之門;飫義饜仁,盡表松筠之節。撫春櫻之灼灼,式弦式歌;對秋桂之團團,舞勺舞象。
我當時隨手便將這段文字給我師轉發過去。
老頭子回了我一句,這羊駝的寫得什麼JB玩意兒?把一個通告寫得跟清明祭文似的?
我說老頭你有點粗魯了,人家不過是想弘揚傳統文化,增強文化自信而已。
他說,呸,這叫裝波一,是個人看了就會自卑,哪裡會有自信麼。
我,……
02 懂不懂
好吧,有點遠了。
本來想聊現代詩的,為什麼會掰到駢文去?
因為邏輯鏈是順的,所以且耐心聽我繼續往下扯。
由於類似駢文這些玩意兒有點過於反人類,因而上世紀初的各大牛人才想著要倡導寫白話文和白話詩。
所謂新詩,就是從他們那兒起源的,到現在大概也就百來年吧。
新詩,在他們的理解中,就是說人話的詩。
比如,胡適有一首詩:
“ 水上一個螢火, 水裡一個螢火, 並排著,輕輕地,打我們的船邊飛過。他們倆兒越飛越近, 漸漸地並作了一個。”
這首詩只要識字兒的就能懂,但凡有小學文化的,就能賞析,不需要分行且能畫面感和音樂感兼具。
可是現在呢?
有些所謂的現代詩人,面對普通人的質疑,
他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不懂就沒資格瞎嗶嗶”。
他們認為詩歌就應該是小眾的。
我借本文開篇那老頭的話再粗魯些:
“呀呀了個呸的,你裝啥呢?”
詩經、樂府、從哪兒來的?大小李杜有哪一首中學生看不懂?
好吧,講古詩不服,就只說新詩也行。
我們隨便找一位能說得上名字的新詩大家來,比如徐志摩、戴望舒、朱自清、朱湘、饒孟侃、孫大雨、艾青……這些人,誰的詩普通人看不懂?
此外,新月派的另一位代表,
聞一多先生曾經給新詩做過一個總結——詩歌須有“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
音樂美:主要指音節和韻腳的和諧,追求詩歌的韻律感;繪畫美:主要指辭藻的華麗,講究詩的視覺形象和直觀性;建築美:主要指從詩的整體外形上,講究節與節的勻稱和行與行的整齊。
假如無此三美者,需要臉皮能厚成啥樣的可以自稱為“詩”?
以下用我家小爺的小學課文,戴望舒《在天晴了的時候》為例。
“在天晴了的時候/該到小徑中去走走/給雨潤過的泥路/一定是涼爽又溫柔/炫耀著新綠的小草/已一下子洗淨了塵垢……”
詩中劃線部分的“炫、新、小”字,是三個頭韻,它們分別對應著下一句裡的“已、一、洗”三個尾韻。
可想而知,戴大在寫這首詩的時候,不知盤了多久的喉嚨?所以後人讀來才會朗朗上口。至於《雨巷》就更不用提了,絲竹之美讓人彷彿置身於丁香姑娘身側,從而可以在想象中一親芳澤。
……
所謂新詩,結合聞一多先生所總結的,我再講得簡單些:
首先,一定要講人話,能讓普通人都看懂;其次,必須要有“三美”,起碼能讓人唱出來,否則請把詩歌的歌字去掉也罷。
03 笑話
為示區別。
我管現在還活躍在某個協會里的詩人叫“當代詩人”。
嗯,當代詩人都是笑話,有一個算一個基本沒冤枉的。
賈淺淺就不說了,兩年前我已說過了,只不過最近這女子又火了一把。
我們先看看這個協會會長的詩:《夏時制》。
“火車提前開走/少女提前成熟/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提前吹滅/精心策劃的謀殺案/白刀子提前進去/紅刀子提前出來……”
這詩大概寫的是當年執行了一段時間的夏時制。
但你好好寫不行麼?這“白刀子提前進去,紅刀子提前出來”——請原諒,我實在是笑不動了,羊駝的腦洞裡難道是一個牛字?
還有另一首《尼羅》。
“歐唷唷!我是血的禮讚,我是火的膜拜……/血喲,火喲/獰厲的美喲/我們舉劍而來,擊鼓而來,鳴金而來……”
說實話,當時我一讀到“歐唷唷”,差點沒把一口水噴到老頭臉上,但老頭卻很嚴肅地讓我找問題。
我說好像除了大詩被人踩了腳丫子,其他也沒啥吧?
老頭大怒,他說擊鼓而來沒問題,這鳴金而來是咋回事兒麼?
我說你體諒一下小學歷史不及格的學渣不行麼?而且萬一在少數民族那兒鳴金和擊鼓都是衝鋒的意思捏?
老頭雖然教語文,但畢竟是哲學專業出身,他認為不必和我這傻子一般見識,於是瞪眼吹鬍喝茶去者。
臨走撂一句嘟囔:“這貨是會長?”
……
笑話實在太多,說也說不完,這一段就鳴金收兵了吧。
04 煉成大小詩
小爺問我詩人好不好當。
我說現在的詩人確實很好當。
不需要懂格律,不需要懂用典,甚至不需要懂“三美”。只需要會寫點語法不通,邏輯不通,什麼都不通的小學生不及格作文,然後會回車就行。
不過記住咯,你就不能寫通順及格的。
通了,別人能看懂了,你就不是好詩人。
另外你還必須記住一大堆哲學、玄學、心理學名詞,比如“解構”啦、“客體”啦、“後現代”啦、“意識流”啦、“精神層面”啦,萬一有人質疑你,可以把這些名詞排列組合一下扔過去。
即便沒人質疑,這些雲山霧繞的名詞兒在拍大詩馬屁時也是極好用的。
(不知這位小詩兄是否能搞清楚什麼是“客體”、什麼是“形而上”?還有啊,兩點之間誰都知道直線最短?你小學數學老師要用拖鞋底子來抽你丫了啊!)
此外回車分行絕不能按照標點符號來,必須學會讀破句。
一句好好的句子,一定要從半道里劈開,然後再回車,這樣才顯得高階而有節奏感。
比如這個:
(請問小詩兄,那啥叫“茶吃”?好好寫“茶點、茶飯”會死啊?破句分行,口吃還差不多。)
小爺瞪大了眼說這就可以?
我說那肯定不夠啊,光會這麼多怎麼行?否則不就人人都成大詩了?
我接著說你還必須會拍馬屁和抬轎子。
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既然下里巴人都看不懂詩了,那你必須要找一些陽春白雪的大詩來捧你。
那位“歐唷唷,白刀子提前進去”的大詩就曾經說過,文人要相親,而不是相輕。你看文化人說話揍是不一樣。
他的意思其實是詩人們要互相吹捧,不要互相踐踏,只有這樣大家才能一起出名。
(像“踐踏”大小詩這麼有意思的活兒,揍留給我這樣木有文化的人也行。)
於是吧,你說我好,我說你好,那就大家一起好。
又於是只要下里巴人對哪位大詩有質疑,眾多小詩便像馬蜂一般一擁而上。
比如剛剛那位小詩兄:
臨危救難。
大詩心裡從此有了小詩,小詩異日必成大詩。
……
我說完,小爺一臉懵逼,似懂非懂。
作者按:
本來真是沒什麼興趣再寫“當代詩”。
但是前些日子在接皮皮兒放學的路上,他問我關於“屎尿體”的問題,著實驚嚇到了我。
這孩子好東西接受起來慢,垃圾玩意兒如果不迅速矯正,包管他明天也能煉成小詩。當然,他爺老子沒出息,估計不會有人來捧。
又者,曹大的樂府詩確實是一絕……如果在講的時候如果不趁著機緣把中國詩歌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則肯定是大大的可惜。
但既然講來龍去脈,就不得不致敬當下的那些腌臢東西,不能讓小爺的眼裡只有白沒有黑。
也順便讓小爺明白,中國的當代詩已經死了起碼幾十年,假如北島和海子那會兒還算是苟延殘喘的話。
……
本文約三千七百字,能強忍著看到這裡,那就別忘了點個贊或者在看哈。
鞠躬下臺亞。
乾貨分享:
以七年級語文第一課為例,嘗試用電影鏡頭去解析“白話美術文”。
另:曹大的觀滄海,下期不得不做,再不做,小爺學校的課也快上到這兒啦。
“語冰趣讀”——分享一位父親在“雙減後”擼起袖子自己當家教,教孩子怎樣閱讀的經歷……有時他也會忍不住對時下的教育現象寫些許雜文。如果大家覺得還不錯,敬請關注,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