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回來前他就有預料,蘇綿肯定會生氣。
他甚至想好了怎麼解釋。
但誰知蘇綿連質問都沒,直接關了一扇門。
那些他自以為的萬無一失,現實沒有任何發揮的餘地。
這或許是他二十七載人生,遇到最棘手的難題。
因為妻子……你不能像對士兵那般拳頭硬來,亦不能像對政敵那般寡漠無視。
魏沉景站在風中,頗有些凌亂。
他發自肺腑的輕嘆一聲,其中慘雜了無奈、頭疼、認命和後悔。
但身為將軍當迎難而上,不戰而退是為敗將,魏沉景不會。
“我進去了。”
裡面沒任何反應。
打過了招呼,給足對方準備的時間,魏沉景試探著推門……甚至做好了破門而入的打算。
意外的是門沒鎖,開了。
魏沉景詫異的走進去。
住了幾天軍營開始沒有感覺,回到家裡聞到這淺淺暗香,方知天差地別。
他才繞過四扇芙蓉錦屏到了裡間,迎頭一團黑影朝他飛來。
練武之人警惕刻在骨子裡,魏沉景伸手精準的抓住……發現是她粉色的小枕頭。
再看看地面,另有一個褐色的長枕。
毫無意外待遇不好的那個褐色是他的。
不得不承認他家姑娘氣性雖大,但人還是善良的,砸的都是軟物,除了警示和發洩作用,對他造不成傷害。
魏沉景心軟成一片,彎腰把地上那個也撿起來。
掀開羅帳時蘇綿人在最裡面,被褥鼓起來一團像是躲了什麼小動物。
“綿綿……”魏沉景拉了拉,蘇綿和他彆著勁。
“八月的天,蒙在被子裡,不熱不悶嗎?”魏沉景稍用了點力,“生氣便生氣,你也出來生啊。”
蘇綿不為所動。
但男女力氣懸殊,終究鬥不過他,被拽著拽著蘇綿火氣蹭的冒上來,一口咬在他手上。
聽到閒言碎語時壓抑的有多難受,現在咬他就有多用力。
這點疼對魏沉景不算什麼。
他卻只感受到裡面她在微微顫抖,也沒說話,只用另一隻手拉開了被子。
這回終於瞧著人了……
幾日沒見,她似瘦了點。
但被錦被憋的臉頰通紅也遮不住眼底烏青,原本很愛笑的姑娘,現在像被惹怒的幼崽,一邊咬著他,一邊盈著委屈的淚。
魏沉景聲音有些緊,“你咬我,你哭什麼?”
這幾天蘇綿本來冷靜了。
她也想好了,等魏沉景回來,她定要和他掰扯清楚,應該以什麼樣驕傲的姿態,說什麼樣得體在理的話,她都構思好了。
然而她看見他,想起他那些好和壞,一幕幕的……
所有的情緒衝昏了理智,瞬間忘記了計劃的一切,腦子唯一剩下的就是——她不想理他!!
而且她有自知之明。
自己現在不理智,魏沉景卻熟讀兵法。
這個時候說話自己肯定說不過他,那怎麼行?她需要先冷靜。
蘇綿抿唇片刻,默默背過身。
她可能只是簡單的想要平復,熟不知自己小小一隻,掛著淚珠,就連繾綣過來的每一根髮絲都透露著委屈。
他已不知是第幾次嘆氣。
隨後伸手,把她的身體轉過來,發現蘇綿竟閉上了眼睛。
魏沉景很無奈,抓著她的手。
因為精養仔細,人如其名,渾身肌膚都是軟綿綿的,叫人愛不釋手,所以他總喜歡牽她。
“綿綿,既成夫妻那便是一輩子,你不可能永遠不理我是不是?有什麼話,你睜開眼咱們說清楚。”
聽了這話,蘇綿睫羽一顫。
可能覺的有道理吧,她睜開眼,手還被握著。
時隔幾日再相牽,在他掌心感覺依舊,粗糙中帶著說不出的溫暖,讓人意圖貪戀,卻要不斷提醒自己不能過分痴迷。
蘇綿想掙開,卻掙不開,“是你先丟下我的……”
她壓抑的太久,聲音都是啞的。
魏沉景心裡也疼。
只是事態緊急,他當時也沒辦法。
蘇綿抹了抹淚,“你當時不聽我說,我現在也不想聽你說。”這樣的話出口竟讓她有股報復後的快感。
“魏沉景,你現在別惹我,也別和我說話,我很生氣,我想要靜靜……你讓我一個人待著。”
她生氣時直接大名的叫。
她被丟下這麼久,看熱鬧的人都算計到眼皮子底下,憑什麼他一回來說要講清楚,自己就要和他講清楚?
就算講清楚了,這些天的煎熬折磨,又該如何清算?
蘇綿要轉身,魏沉景拉著她,“綿綿……”
“別碰我,不然咬你!”蘇綿兇巴巴的。
魏沉景擰了眉,覺的不應該這樣。
蘇綿見識過他的固執,以前還會怕,但現在不會了,她有理的時候膽子就會特別大。
她緩緩的,堅決的,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掰開。
她毫不留情。
魏沉景卻怕傷了她,誰輸誰贏顯而易見,魏沉景幾乎是被逼著鬆手的。
*
擔心蘇綿的金銀兩人,徘徊在門口。
誰也沒料到魏沉景會這麼快出來,且臉都是黑的,兩人嚇的瞬間和木樁子似的,被釘在原地。
直到魏沉景走過她們,她們才恍然回神。
“怕是沒談攏吧!三爺都這樣了,那夫人……”
她們甚至想象到了嬌弱如花的夫人,被盛怒的三爺嚇的淚雨漣漣的可憐畫面。
兩人趕忙跑進去。
然後發現夫人好好的,就是生著悶氣。
*
魏沉景去了書房,頭一回不是為了公事。
小廝給他奉了茶,他也不喝,只沉默的靠窗坐著,不知想著什麼。
小廝不敢打擾,又覺的心裡不安。
後來一打聽才知夫妻鬧彆扭了……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三爺總是溫和居多。
但似乎越溫和的人,爆發越可怕。
為了不被殃及池魚,大家能躲就躲。
刀山火海趟過的男人,心性並非常人能及。
魏沉景擅於控制情感,也擅於對不同的人釋放不同的情感,這其實是有些可怕的。
萬幸的是,蘇綿是她妻子。
他給予了所有的包容和善意。
等晚上回去時,他又是表情柔和的魏三爺。
蘇綿早已起來,洗漱乾淨,正撐著腦袋坐在餐桌前,一副乖巧等投餵的樣子——因為金兒說月餅包好了,都是她喜歡的。
直到看見魏沉景……
他一如往昔坐到她旁邊。
蘇綿就哼的一聲,往旁邊挪了挪,誓要和他涇渭分明。
金兒領人來上菜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三爺挽袖溫和的給夫人倒了杯茶,夫人伸出一根手指給他推回去,繃著一張神情忿忿的臉,正襟危坐,渾身上下寫滿了“別和我套近乎,沒用”。
三爺也不說話,自己端起來喝,眼中幾不可見的浮現點笑意,似乎夫人碰過的水都格外香甜。
金兒低了頭在心裡想,誰家夫妻吵架這麼酸甜?
能不能認真點?
金兒銀兒把飯菜擺好。
因蘇綿喜食蜜棗,蜜棗吃多了晚上又積食,金兒只給夫妻各放了兩個嚐鮮。
蘇綿剋制不住,隨意夾了兩筷子菜,便捧著自己那份,用手捏著小口小口的吃。
新鮮做的月餅外皮甜軟,裡面蜜棗也別有一番風味,她很快吃了個乾淨。
且意猶未盡……
再轉頭一看,魏沉景的都未動。
他不喜甜的。
而且他們都吵架了,他憑什麼吃她挑的蜜棗?蘇綿越想越覺的應該,手不受控制的抬起。
魏沉景瞧見了,主動把他那份推過來。
蘇綿眨了下眼,坦然接受。本來就是她的,心虛什麼?
她很快又解決了兩個。
正要收手時金兒送湯進來,蘇綿對著兩個盤子一慌,很怕金兒唸叨她,慌亂之中把手上那個盤子又塞給魏沉景。
魏沉景淡定的接過,放回原處。
不巧看了個結尾的金兒嘴角一抽。
“……”糊弄鬼呢?我都看見了。
所以兩位是和好呢?和好呢?還是和好呢?
這個問題在睡覺時,蘇綿給出了答案。
蘇綿沐浴出來,看見魏沉景又是那樣,穿著睡衣,斜在床上,手裡一本看舊的兵書,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怎麼可能?
她是那麼容易消氣的姑娘嗎?
蘇綿氣呼呼走到床邊,恰著腰,以理直氣壯十分有妻威的氣勢朝他宣佈:“我說了想靜靜,你出去睡。”
這句話就是說,她還不打算原諒。
魏沉景本來應該頭疼的,但抬頭看她的小模樣,又不禁好笑,“那綿綿覺的,出去哪兒睡可解你恨?”
“書房。”蘇綿不假思索。
以前母親生氣,父親被趕的就是書房,在蘇綿心裡,書房就是最佳的流放之地。
魏沉景點頭,站起來問她,“要靜幾天?”
蘇綿不耐:“幹嘛?”
“你靜完我好解釋啊。”
這話讓蘇綿有被安撫到一點,勉強道:“看我心情……”反正不是今天。
“那你可要快些!”
魏沉景喃喃了句,他可能等不了多久。
蘇綿哼的一聲,“你管我,快走。”
魏沉景便走了,帶著蘇綿施捨他的枕頭,極其平靜和淡定。
金兒卻有些擔心:“夫人,這樣不好吧?”
蘇綿撇嘴,“有什麼不好的,他夜不歸宿那麼多天,我才哪兒跟哪兒?”
她說著眸中純粹,像乾淨的琉璃。
才成親的人若說刻骨在意那有點假,只是因為他丈夫的身份,有些事做了,對蘇綿來說免不了委屈。
蘇綿這人看似嬌軟,實則也心狠。
別人待她好,她便百般柔軟繞心房,但別人對她壞,她也會一點不差還回去。
金兒瞭解她,見狀嘆了口氣,也沒辦法。
魏沉景就這樣睡了兩晚書房。
*
待到中秋那日侍疾的國公夫人回來了,一眾小輩再一次齊聚松濤居。
這回少見的國公夫人發了火。
蘇綿和魏沉景到時,只瞧見鍾蕙心紅著眼,看見蘇綿下一瞬眼神一躲。
她旁邊沈灼灼躲在魏巡景身後,但又忍不住好奇探出看熱鬧。魏巡景人坐的挺直,儘可能多的擋住妻子懷孕的身影。
當然,最慘的當屬中間。
魏明景低頭跪著,地上碎了滿地青瓷碎渣,他肩頭澆了一片墨綠色的茶葉。
國公夫人對他怒目而視,憤慨的胸脯劇烈起伏,可想而知茶葉出自誰之手。
最重要的是。
魏明景的左手被包裹著……明顯少了兩根指頭!!
蘇綿也是自小嬌養的。
乍一看見魏明景猙獰的紗布,她心一抽本能覺的疼。
也就是那時魏沉景側身,不著痕跡擋住她,牽起她的手。
男人的身形高大,挺拔如山,掌心粗糙,卻很安定,瞬間拽回她的心神。
蘇綿流失的溫度終於又慢慢回溫。
理智上她想抽手,情感卻用不了力,趁著黃昏微紅的光暈,她纖細綿軟的手指摳他兩下,好不甘心的給牽。
魏沉景注意到暗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還願意受他護,便是氣又消了些。
劍拔弩張的環境中,鍾蕙心分神留意著他們。
旁邊魏巡景身子坐的直,正努力擋著沈灼灼;門口魏沉景貼心伸手,也以保護者牽著蘇綿。
三個兄弟成親,兩對相親相愛……
她心像被刀割開了個口子,兩股寒風吹進,痛苦又冰涼。
國公夫人冷瞥她一眼,壓下厲色。
轉向蘇綿時,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愧疚,但等瞧見魏沉景牽著她的手,又笑起來,溫和的一如敬茶當日,“老三媳婦來了,到我這兒來。”
蘇綿對她的轉變還挺詫異的。
還是魏沉景說:“愣著做甚?二嬸喚你!”
蘇綿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挪過去。
她沒瞧見魏沉景亦步亦遂在她身後,被國公夫人嗔了一眼,也不曾離去。
自己家中他這番姿態,跟誰會欺負他小媳婦似的。
國公夫人捂著嘴笑。
魏沉景則面無表情,為蘇綿擋住路過的魏明景,免得她瞧見又心生恐懼。
國公夫人拉過蘇綿的手,將她上下打量。
“我這些天沒在家,不知你過的可好?是否有不長眼的人,找你不痛快?”
聽了這話魏沉景心虛。
鍾蕙心強忍著微笑,袖中手卻不住發顫。
魏巡景的腰被掐的一痛,回頭就瞧見沈灼灼發光的眼,幸災樂禍是擋都擋不住。
詭異的氣氛之中,蘇綿開了口。
卻是帶著笑輕鬆道:“勞二嬸記掛,我一切都好。”
國公夫人滿意的點點頭,但無法避免的愧疚更深了,拍拍她的手又問了兩句,才放了她說:“隨老三去坐著吧!”
蘇綿點頭,和魏沉景一起坐到了沈灼灼下首。
鍾蕙心鬆了肩,這才發現自己後背萌生了一層細汗。
沈灼灼迫不及待要埋怨蘇綿,有狀不告那不是傻。
但蘇綿趕在她張口前,主動遞給她一盞茶,甜滋滋道:“二嫂喝茶!”
她笑盈盈的,梨渦又可愛。
沈灼灼被晃了眼,下意識先接過,這才免了國公夫人已經看過來的一場罵。
蘇綿雖才來幾天,但看的出來,國公夫人待誰都和善,這份和善分到每個孩子身上,雖有多有少,但不能否認的是她希望家和萬事興。
鍾蕙心紅著眼明顯已經被罵過。
裡子國公夫人給了蘇綿,面子自己也當投桃報李。
但鍾蕙心再有下回的話,她也是真的不會客氣。
蘇綿這般想著,國公夫人開了口:“你們父親和我說,這回出征定在中秋次日,本來老四大了,隨去出征我也放心,但眼下既受了傷,那便在家養著吧!”
“母親!”
魏明景像頭被刺激的小野獸。
國公夫人喝了口茶,聲音不容拒絕:“就這麼定了。”
魏明景站起來就要爭辯,身後魏沉景喊他,“老四。”
蘇綿便奇蹟般的發現,魏明景噤了聲。
但他紅著眼看向魏沉景,眼裡痛苦又掙扎,“三哥,對不起……是我太年輕,依舊學不會你的淡定。”
魏沉景皺起了眉。
魏明景努力笑道:“從小別人就和我說,我姓魏是很了不起的事。但我從來不覺得姓魏有什麼了不起,我敬佩的是我打仗的父親、戍邊的大哥,話雖少但武藝超群的二哥,和文武雙全更智謀無雙的三哥。”
“我期望與你們並肩,等了整整二十一年。”
尋常人家小兒子,得到父母偏愛都會慶幸,但魏明景不會,他更渴望飛出去,去偏愛別人。
魏巡景聽了看向他。
魏沉景也沒再說話。
這一刻蘇綿亦為之動容,她恍惚有些明白,魏家三代為將後面,支撐著的是每個前仆後繼的兒郎。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國公夫人。
但國公夫人卻一言不發,若細看時你會發現她袖中的手,正在緊緊攥著。
丈夫和兩個兒子皆去了戰場,她很想自私一回。
發自肺腑的話沒得來想要的,魏明景垂喪下頭。
“我去找父親。”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過了許久國公夫人才回過神,勉強笑道:“不提他了,說些開心的,今日中秋,昌平街應該有花船燈會,我年紀大是折騰不動了,你們若有興致倒可去一觀。”
本來凝重的氣氛慢慢被打破。
蘇綿嘴角跟著也翹起來,畢竟年少正是愛玩,這麼多天可算露出第一個笑了。
孩子們開心,國公夫人便也開心。
但她注意到沈灼灼,順便叮囑道:“老二媳婦懷著身子,就好生在家待著吧。”
本已計劃去哪裡玩的沈灼灼,瞬間苦了臉,剛想張口爭取,國公夫人就稍顯疲憊的轉了頭,明顯沒得商量。
沈灼灼很失望。
魏巡景見了,悄悄在妻子手背點了三點。
沈灼灼瞬間眼睛一亮。
這番動作國公夫人沒瞧見,卻落在了蘇綿眼裡,她瞪大眼睛長久不回頭。
沒曾想木訥的魏巡景,竟有這樣一面。
蘇綿剛想笑,那邊國公夫人揉著額頭說:“我有些乏了,陪不了你們鬧,老三媳婦扶我去休息。”
蘇綿一愣,沒料到是她。
但還是頂著眾人的目光去了。
她想國公夫人應該是有話和她說……
果真到裡間國公夫人便慈愛的開了口,“你和老三鬧彆扭了吧!”
蘇綿聞言下意識想反駁,但抬頭看國公夫人瞭然的眼,便反駁不出來,“您怎麼知道?”
國公夫人脫口道:“這還有誰不知道嗎?”
這孩子問的忒沒水平了。
先前她多黏著老三,是瞧著人都會眼裡有光的程度。
現在呢?
坐一起都不說話,她好奇的看別人,老三就一個勁看著她。
再說了誰能命令老三?
如今人都睡去書房了,這訊息壓的住才怪。
而且老三不捨得和她發火,老四都莫名其妙被叫多少次了,簡直是欲蓋彌彰!
她可是國公夫人欸,看不起誰呢!
但女孩子嘛臉皮薄,國公夫人曉得有些話不能明說,就和沈灼灼當初一樣,國公夫人很有經驗。
“你是個好孩子,和他吵架是看得起他,這事不用問,肯定是老三不對。”
蘇綿聽完睫羽微顫。
若國公夫人說她錯了,她肯定心裡難受,但國公夫人上來就魏沉景不對,這讓她初嫁的委屈和芥蒂慢慢消散,被包容的酸了鼻。
“你別同他計較。老三這孩子十歲前在外頭過的不好,性子艱苦中磨礪,自立又堅硬。後來回了家你二叔又是這般簡單個性……他只能疆場朝堂兩頭轉,縱橫捭闔了十幾年,便以為看什麼都通透,他以為的事也會按他以為的做。”
國公夫人嘆息道:“但人一輩子哪能盡如人控,尤其是感情。”
蘇綿聽了深以為然。
魏沉景的想當然是肉眼可見的。
“所以啊你別跟他擰,反正又擰不過,氣的只是你自己。”
國公夫人繼續道:“他若哪裡讓你不舒服,你就和他說、教他改,老三大你良多,他不會為難你。”
蘇綿聽了,心裡一暖。
繼生母后第一次在女性長輩身上感受到慈愛,她被國公夫人牽著,人越發乖淑。
“我明白的。”
而且她已經在想了,魏沉景丟了她一回,自己趕他睡了兩日書房,曾經受到的冷落都討了回來,的確可以談談了。
那就等今晚回來吧!
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不是嗎?
想通這些蘇綿也鬆快不少。
她回去換了身紫色繡花的襦裙,搭配走路輕便的軟底鞋,首飾不多勝在精美,唯獨腰間一對芙蓉玉稍顯富貴。
魏沉景發現他的妻子真的很喜歡芙蓉,每回裝扮多多少少都會帶點。
他若有所思,想著自己私庫哪些有芙蓉。
她裝扮好了,魏沉景還默默坐著,等她像以前那樣過去炫耀。
然而蘇綿掛上荷包,並沒有來,她好脾氣的問金銀兩人喜歡什麼,她給她們帶,邊說邊走眼裡也沒了他。
魏沉景眯了眼。
他的眉毛濃,卻並不粗,彎彎的看似很溫和,眼睛深邃看誰都很認真,尤其是鼻子線條完美,襯的嘴唇總帶著笑,給人平易近人的感覺。
但此刻燭光打在他臉上,投下半邊陰影,莫名有幾分肅殺。
蘇綿到了門口才察覺異樣,回頭看他不動,就歪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你不去嗎?”
魏沉景維持著坐姿注視她片刻,眼底情緒這才升溫,“去。”
兩人並排走著,他提燈在側,等沒人的時候忽牽住她的手,低眸問她:“綿綿方才是故意忘的我嗎?”
蘇綿心裡一緊……
魏沉景觀察細緻入微。
見她沒說話似乎也不生氣,笑著說:“我知道,綿綿不是故意的,那下回可千萬記得啊!”
否則她拙劣的演技,拆穿她吧,她害怕。
不拆除她,自己還要裝作平靜找藉口提醒她。
夜風徐徐,吹的人清醒。
蘇綿掙開他的手,“這話我也送給你,下回可千萬記得別忘了我。”
魏沉景一愣,終於有些明白蘇綿這一出,是以牙還牙,叫他體會被丟下的感覺。
“是我的錯,那日你叫我後我就知……”
“那你怎麼不叫我?”蘇綿始終繃臉。
“綿綿……”
“因為被丟下生氣,你等著我回頭叫你。”
他有什麼心思,蘇綿又不是不會猜。
魏沉景心裡微震,她竟聰慧敏感至斯?
蘇綿看著他質問:“但是憑什麼?沒人會為了你一直回頭,我叫你一回,你為什麼不叫我?”
蘇綿真的好像罵罵他,但自小的教養,讓她翻遍腦海也沒找到更狠的話。
卻想起國公夫人的淳淳教誨——
老三哪裡讓你不舒服,你和他說,教他改。
最後蘇綿鼓了鼓臉,算了,不罵了!
蘇綿冷臉,戳著他的胸膛一字一頓道:“你不是很聰明的嘛?這便是你在書房兩日的結果?一點都不合格!你接著反省吧你!”
說完奪過他的燈,再度揚長而去,就連飛揚的頭髮絲都尤為不滿。
魏沉景跟去馬車時,蘇綿正倚著窗看景,聞聲轉頭看他一眼,也打算沒搭理,又轉頭繼續看。
角落青花纏絲燈照在她的側臉,上面沒有絲毫笑容。
“這樣看不累嗎?”魏沉景坐下去。
蘇綿身子未動,“我喜歡。”
這話聽著沒什麼問題,感覺卻十足賭氣。
魏沉景目光全落在她身上,“馬車走動有風又有沙,你不怕吃嘴裡?”
蘇綿又是那句淡淡的,“我喜歡。”
氣氛靜默了會兒,眼瞅魏沉景又要翻別的藉口,蘇綿終於轉頭鼓著臉,一副煩死他的樣子。
“我這人蠢笨,有話你直說。”
“那你進來。”魏沉景果真直說:“順便把簾放了。”
蘇綿擰眉,滿是戒備。
“放簾幹嘛?”
“我和你聊聊。”
蘇綿抿唇,看了眼四周。
她其實都想好了的,等回家再聊,馬車走在街上,再華貴也不**。
她怕被人聽見,所以很顧忌。
魏沉景見她撅嘴,以為她還惦記著賭氣,便不理會她的沉默,一手放下被掛起的簾,一手繞過她的肩,用力將人身體板過來。
眼前瞬間只剩他的身形,巍峨、挺闊。
帶著熟悉侵略的氣息,乍一靠近蒸的她肌膚顫慄,感覺就亂了……
蘇綿眸中睫羽微顫,又羞又氣想要掙扎。
他卻輕鬆把她的手別在身後。
蘇綿不得已不挺起氣悶極的雪脯,就這樣被迫面對著他,以一種屈辱的姿勢。
力量的懸殊讓她本能畏懼。
但她又不能露怯,氣急敗壞吼了句:“魏沉景!!”
“叫的不錯。”這三個字別人叫是個稱呼,到她嘴裡反成了誘人的毒,魏沉景聽的很舒服,他反笑了。
“綿綿,我也沒辦法,不這樣的……你似乎不會和我好好說話。”
蘇綿面頰發燙,踢他,“我和你說還不行嗎,鬆開。”
他的目的原也不是惹惱她,如今目的達到,見蘇綿表情足夠認真,便知她沒唬人,就鬆了手。
蘇綿得了自由,不管不顧,先就捏著拳頭照他胸膛狠打幾下,又抓又撕。
“魏沉景,你混蛋!混蛋!”
再沒有他這樣欺負人的夫君了!
魏沉景不動也不還手,靜靜受著。
怕她哭了,視線一直盯著她看,若有辦法他不會使用強硬手段,然而幾天過去蘇綿軟硬不吃。
他等的太久便有些失常。
蘇綿大小乖覺,沒動過粗,頭一回氣急發瘋打一個人,卻是自己夫君。
偏生這人不疼不癢,絲毫沒有報復的快感。
蘇綿喪氣又委屈的低了頭,吸了吸發酸的鼻子。
魏沉景擦她眼睛,被蘇綿一掌拍下,“別碰我。”
他便不動了輕聲問:“可打夠了?”
蘇綿好氣哦。
魏沉景像縱容家裡的小女孩那般,聲音溫柔:“打夠了就聽我說。”
蘇綿已經無語,越生氣,越不想說話,走又走不了,只能氣鼓鼓的端坐他身前,像是扎人的小刺蝟。
愛說不說。
魏沉景自然是說的。
“回門那日無意識丟下你,是我不對。包括方才我不作為,私心等你來叫我,也是我不對。這兩件事叫你不快,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蘇綿靜默垂頭,等他下文。
見有效果魏沉景繼續道:“綿綿,夫妻之間免不了矛盾,有了問題就解決問題,沉默冷戰是沒有用的,是不是?”
蘇綿繃臉不答,他就一直等著。
除了沉默,還有從骨子裡透出的固執,似乎要為一個答案盯她到天荒地老。
蘇綿煩死了,卻熬不過他。
因為沒辦法呀,聯姻遇見這樣的夫君,是好是壞又不能離,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我生氣的時候不大能控制的住自己,像剛剛我不就打你了,我不是故意沉默的……”蘇綿彆著氣,“而且我不是說了,讓你那時候別惹我,你等就是了,我冷靜了總會找你說話的嘛!”急什麼。
魏沉景頓了頓。
他看似溫和實則急切,什麼事情都想盡快解決。
蘇綿卻不同,她希望冷靜後,理智清晰再來梳理。
“好,我知道了,下回我等綿綿自己開口好不好?”
蘇綿硬邦邦的“哦”了聲,怎麼和他吵架就這麼沒威嚴呢?
他性格如此,不大討喜。
魏沉景也知道蘇綿委屈。
甜言蜜語他的說不出來的,只輕輕把人抱過來,半放在腿邊,可能知道抗議無效吧,蘇綿由他去了。
親暱的姿勢讓夫妻少了些淡漠。
魏沉景和她說:“綿綿,我打仗慣了,不通情愛,很多地方可能無法理解你的需要,但既成夫妻便是生死相依。往後我哪裡不好,你都和我說,我盡力改,只希望綿綿下回生氣,可別把我往外趕。”
魏沉景笑道:“你不是說了,沒人會永遠站在原地等你,既如此咱們當攜手並進,以達成終生之願。”
男人聲音雖慢,卻格外鄭重,直接就把道理架的很高。
蘇綿也是講道理的姑娘,自然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如此一來望著魏沉景一本正經的眉眼,倒不好繼續彆扭了。
她終於捨得主動搭理他,“那你還夜不歸宿一、二……”
蘇綿記不清,掰著手指頭數了下,撅嘴瞧著怪委屈的,最後伸出整個手掌表示:“五天,整整五天。”
魏沉景理虧:“我這不是有事……”
“有事難道就不能帶個話嗎?”蘇綿橫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一晚上?又知不知道別人怎麼說我的?我白天要裝作沒事和她們笑,只有晚上才敢受不住哭。”
蘇綿嘰裡呱啦一大堆,說完停下才反應過來,一不小心把自己糗事也說出去了,忙的伸手捂住他耳朵,“呸呸呸,你把最後一句忘了,沒有那句!”
魏沉景卻已經聽到了,抓下她作亂的手。
“綿綿哭了?”
蘇綿羞紅了臉,很想不承認。
這人怎麼這樣啊!她不要面子的嘛?問什麼問?
但是她又想啊,自己哭了不承認給魏沉景聽,那她豈不是白哭了?
於是蘇綿理直氣壯道:“哭了,怎樣?還不都是你害的。”
“是,是我害的。”
魏沉景好脾氣說:“你先抬頭。”
蘇綿怕他笑話,他老是笑她,自然不肯。
魏沉景無奈道:“綿綿,你不抬頭,那我可就低頭了,我先宣告,不許打人。”
蘇綿撇嘴:“隨便你。”
魏沉景便低了頭,抬起她下巴,憐惜的親在蘇綿曾無措落淚的眼角,心疼來的慢卻十分猛烈。
“以後不回家,也都告訴你,好不好?”
蘇綿本來沒什麼的,都已經過去了。
說出來只是簡單的告訴他這樣不對,她不喜歡……但當魏沉景靠近,感受到他的憐惜,蘇綿鼻子又一次酸了。
他這人真是的,好的時候這般好,走的時候又氣死個人。
明明做錯了,卻不叫她徹底的怨。
蘇綿聲音囔囔的,卻被哄的很乖覺:“行吧!”
魏沉景摸摸她的軟發,“那還有問題嗎?”
沒有的話這場矛盾可以結束了,和她鬧一場真比打仗還累人。
蘇綿搖了搖頭,但臨了忽又想起什麼,眉宇糾結。
許久之後十分猶豫的問:“你現在……心裡有忘不掉的人嗎?我是說除我和二嬸外的、女子。”
魏沉景挑眉:“怎麼這般問?”
蘇綿垂下眼簾,掩去其中情緒,“我聽人說,你小的時候有個……呃,很重要的人。”
蘇綿說的斷斷續續,魏沉景卻是明白了。
……小時候忘不掉的人嗎?
那倒的確有。
蘇綿低著頭,看不見他複雜的表情。
良久沒有應承讓蘇綿著急,想要抬頭探視。
魏沉景卻忽然按她的腦袋在懷,怕眼中晦暗嚇到她,那是一段他不想揭露的過往。
蘇綿聽著他的心跳,沒來由的心慌。
“你怎麼不回答……”
“沒有。”魏沉景打斷她。
有些人,他已忘了,而且有些人,也不配他記。
蘇綿疑了惑,“那便奇怪了,她們怎麼說你因為不能和她一起,才變的少言又少笑?”
又是沉默片刻,蘇綿推開他抬頭,看到魏沉景凝著她的眼神不大對。
他這個人吧,笑的時候溫和無害,像個儒雅公子,但不笑的時候又徹骨冰寒,給人深不可測,蘇綿往後躲了躲。
“你這麼看我做什麼?像要吃了我似的。”
魏沉景怕她摔,扶著腰把人撈回來,靜默看著她,蘇綿慌的拿手抵他胸膛,眼睛怯怯的眨著,瞧她這樣,魏沉景忽覺的好笑,小懲大戒的掐她屁/股。
蘇綿瞬間滿臉通紅,“做什麼呀!”
魏沉景淡道:“好沒良心的姑娘啊!”
蘇綿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不服:“哪裡沒良心,我最是記恩了。”
魏沉景瞥她,“那你再好好想想,我是對你話少了?還是對你笑少了?”
他所有的好脾氣給了她,到頭來卻換/妻子這諸多怨氣,真是好沒道理。
對上丈夫的兇眸,蘇綿有些心虛,也知自己錯信了人。
但她慚愧的同時又有點小開心,只要他現在沒忘不掉的女子便好。
以前如何蘇綿不計較,反正她嫁他,要的就是魏沉景的未來。自嫁他起,那就是一輩子,好好相處才是正道!
蘇綿想著,爬起來,用頭頂輕輕蹭蹭他的脖子。
她的頭髮軟軟的,碰觸帶著酥癢,加上甜滋滋的一句:“夫君我錯了。”少有人能阻擋。
魏沉景卻非這“少有的人”,意志力可謂驚人,十分淡然道:“你夫君不接受。”
“接受的接受的,你最大度了。”
“我可不大度。”
他怎麼還哄不好了呀!可還是要哄的。
蘇綿用手軟噠噠的環住他的腰,臉帶著笑,一副認錯的模樣,期期艾艾的說:“喏,愛的抱抱,可以了嗎?”
魏沉景凝著她臉,維持面無表情許久,喉嚨才勉強溢位一聲:“恩”。
頗為無奈,卻無半分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