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老火車站情思
孫頌保
我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從小在岳陽老街韓家灣長大。韓家灣距岳陽老火車站不遠，自記事時起，我常和小夥伴們到位於先鋒路東端的老火車站玩耍。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岳陽，交通極不發達，人們可選擇的交通工具不多，汽車少，輪船慢，火車便成為人們出行的首選。因此，無論春夏秋冬，岳陽老火車站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老火車候車室內擺放著四排木製大排椅，可容納候車乘客兩三百人。遇節假日乘車高峰期，乘客便從不大的候車室溢位來，“流淌”到了室外的廣場上。從先鋒路遠遠望去，廣場上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火車站坐東朝西，正面是車站廣場，春運高峰期成千上萬的人在此排隊候車。順著廣場往西走，便是先鋒路。先鋒路上的店鋪和單位很多，著名的單位有長沙鐵路局岳陽工作處、長沙鐵路局岳陽工務段、工商銀行先鋒路營業所、岳陽縣人民醫院（現市二醫院前身）。商店有火車站商場、嶽州飯店、劉胡蘭旅社、先鋒路煤棧、福何商店，還有聞名遐邇的百香園劇院。火車站左邊有一條小路，通向磨子山、水泥廠，路旁建有鐵路醫院、鐵路中學與小學。左邊另一條路是鄢家衝，是湖北荊州辦事處和荊州倉庫在岳陽的駐地。出車站往右行，是火車站路，可通芋頭田和梅溪橋洞口處。火車站周邊的這幾條路，雖然路面不寬，路狀也不太好，卻因是進出岳陽老火車站的必經之路，從早到晚總是車水馬龍，人流不息。
依稀記得，六十年代初，火車站廣場有一處空曠的地方，其一角被楠竹片籬笆圍成一碩大的圈子。圈內闢有一處茶社，名曰“星星露天茶社”。茶社內擺放著百十把竹睡椅，竹睡椅方陣的前端有一小型講臺，講臺上放置一桌一椅。每當夜幕降臨，剛下火車或準備外出正在候車的乘客，以及勞累了一天，想放鬆一下的市民紛至沓來。夏夜，晴朗的天空繁星閃爍，路邊樹上蟬鳴聲聲，客人們舒適地躺在竹睡椅子上，一邊輕搖著手中的紙扇、蒲扇，一邊喝著茶，等候著說書藝人的出場。晚上八時，說書人準時到場開講。傾刻，嘈雜的茶社內變得鴉雀無聲。說書藝人道過幾句開場白後，便眉飛色舞，抑揚頓挫地說起書來。說到精彩處，便拿起桌上的驚堂木在桌子上狠狠地一擊，空曠的茶社上空發出一聲驚人的聲響，把聽眾們驚得一愣一愣的。往往是臺上說書藝人說得唾沫飛濺，臺下的聽客聽得全神貫注。晚上九點多，當故事進入高潮，聽眾正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說書人突然打住，停頓一會後，用驚堂木猛擊一下桌面，聲音陡然間提高了八度：“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把聽眾的胃口吊得得足足的，只得明天再掏腰包，聽他分解了。
“星星露天茶社”因為票價不高，接地氣，很受老百姓歡迎，生意紅火了幾年。評書內容大都是老百姓百聽不厭，耳熟能詳的《三國演義》《水滸傳》《隋唐演義》《封神榜》等。小時候，我被“星星露天茶社”中飄出的美妙故事所吸引，常常同小夥伴們一起站在竹籬笆外旁聽，偶爾也趁著守門人不注意的時候溜進場內，混在人群中聽不花錢的評書。
岳陽老火車站也是小商小販們提籃叫賣的好場所。無論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小商小販們都在車站廣場上轉悠。他們有的推著板車，有的挎著籃子，有的揹著木箱，在廣場上吆喝叫賣。商品從瓜子、花生、糖果、毛栗子、冰棒等吃的東西，到衣服、鞋祙、毛巾、肥皂、牙膏牙刷等日常生活用品。夜晚，賣包面的擔子也加入其中，一聲聲的梆子響過之後，“賣包面啵囉”的叫賣聲格外吸引人。
我小時候也參與過做小生意，那是1962年三年困難時期。因為父親去世早，母親靠拖板車拉扯著我們姊妹三人，維持著風雨飄搖的家，經濟拮据可想而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作為長女的姐姐特別懂事，自幼便承擔起輔助母親養家餬口的重擔。姐姐見有人在火車站做賣蘿蔔的小生意，不知道從哪裡借了錢買來小爐子和小鐵鍋，再到巿場上買回一些白蘿蔔，洗淨後切成一小坨一小坨的，擔上一擔鍋碗瓢盆，爐子、桌子板凳等傢什，前往老火車站搶佔一個好位置，架設好攤位，將白天洗淨的蘿蔔煮熟，再放點食鹽、醬油、蔥花等調味品，專等過往的乘客前來買我們的蘿蔔吃。而我們自己雖然飢腸轆轆，但為了多賣幾個錢，卻捨不得吃一點點。碰上生意好的時候，一個晚上能賣到兩三塊錢，這在當時可是了不得的收入。那年，姐姐十三歲，我九歲。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老火車站左右兩邊先後建起了嶽州飯店和火車站商場。這是當年在岳陽稱得上“高大上”的建築。一時間來嶽州飯店吃飯的，辦酒席的，到火車站商場購物的人絡繹不絕，岳陽老火車站更加熱鬧起來。我的好多同學被招工分配到這兩個單位當上了服務員和營業員。火車站商場上下兩層，裝修氣派。商場裡南、百貨品種齊全，琳琅滿目。但那時處於計劃經濟時代，很多稀缺商品都要憑票供應。扯布要布票，買糖要糖票，買肥皂要肥皂票。我那時在工廠上班，我還曾找老同學開後門買過幾次肥皂。
時代的列車駛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岳陽老火車站又成了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它見證了神州大地洶湧澎湃的改革春潮，承擔了湘、鄂、川、渝四省、市向全國各地輸送勞務大軍的歷史重任。
每年春節剛過，岳陽老火車站就人山人海，候車室人滿為患，連廣場上也堆滿了外出打工的農民工。他們有的來自遙遠的四川、重慶，有的來自毗鄰的湖北洪湖、監利、公安、石首。車站內外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廣州鐵路局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運力，還用悶罐車加開了多趟臨時列車，也無法滿足外出務工人員的乘車需求。我的一個表弟，當年託我幫其買一張到廣東深圳的火車票，我明知一票難求，但礙於親情，只得硬著頭皮應承下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買到一張到廣州的站票。
隨著時代的發展，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岳陽的城市建設翻開了新的一頁。城市規模不斷擴大，城市格局也發生了東移西擴的新變化。
由於老火車站客貨運設施遠遠不足，1992年3月，岳陽市政府與原鐵道部、廣鐵（集團）和中國石化、巴陵石化有限公司四方在南湖大道北端動工新建了岳陽火車新客站。老火車站隨之更名為岳陽火車南站，僅辦理貨運業務。
先鋒路老火車站，隨著客運業務的轉移，早已沒有了昔日的熱鬧與輝煌。他像一個步入期頤之年的慈祥老人，靜靜地佇立在原地，面帶微笑，淡看潮起潮落，雲捲雲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