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愛聽故事，各種稀奇又傳奇的故事都有，俠客和路人，軼事和野史，錯綜複雜，交織在一起。故事的開場各有不同，故事的主角清一色的不食人間煙火，從天南地北各處奔走，從五湖四海來處相逢，總是順順利利。故事主角行走的路途坦蕩，跟風的人四下聚集，然後總在一個莫名的地方分道揚鑣。主角雲遊無處，配角跟著一趟醉生夢死，然後散落天涯。
那個時候我聽的故事過癮，實則看著講故事的人也覺得他過的生活也十足過癮。我記得最會講故事的人是雲貴老爺子，他住在簡陋的泥磚房裡，是真正的家徒四壁。然而破財的屋子裡收藏的書籍多，擱在一架小書櫃上，老爺子坐在安樂椅上，正對著我們，有時候拿書擋著臉，有時候乾脆用書罩在臉上眯著眼睛打盹。但無論怎樣的狀態，老爺子講故事的慣性動作不會停止，他念的故事輕聲細語，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發出的聲音。
老爺子喜歡講故事，一有空閒時間就敞開門讓我們這些小夥伴去他家裡，他要坐安樂椅，我們就搬小板凳。安閒的故事和安閒的生活狀態特別有意思，讓我們開始崇拜起花白鬍子和頭髮的老爺子，開始期待看到他，看他仍然是每天樂呵呵地開門，躺安樂椅上，說出各種故事來。直到有一天，我在醫院裡看到了老爺子，我生著病打針，坐在掛點滴的地方；老爺子也是在打點滴，他的神情有點憔悴，看我大概很沮喪，便又恢復講故事時的老樣子，我終於想起來，這位和藹可親的老爺子，他就是那位雲貴爺爺。
要說老爺子故事裡的人該是多麼瀟灑從容，握劍的小少年，抓槍的中年漢子，還有赤手空拳無敵狀態的白鬍子老和尚。對這些故事，我早就聽了很多遍，甚至一度認為，自己就是那些仗劍江湖的人，自己身邊走動的大人是抓槍神射的游擊隊員，至於赤手空拳無敵的老和尚，自然屬於雲貴老爺子了。少年行走江湖的無畏，壯年保家衛國的忠義，老年叱吒風雲的道義，都在輕言講述裡表現得淋漓盡致。我聽著念著，嚮往的感覺越來越重。
老爺子講的故事多，但他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從前聽他講傳奇故事，後來漸漸也說他自己的故事。老爺子的故事和戰地有關，參軍和參戰，上前線拼命，子彈和炸藥，流血犧牲等殘酷的事情讓我震驚。也有特別驚喜的事情，那就是戰鬥勝利和轉業多年的老戰友相見的場景。也有苦楚的事情，年少家裡窮，衣食住行都很貧瘠；一輩子沒有遇到過合適的人，到老仍是孑然一身等。老爺子的故事，五味雜陳，我不一定能全聽懂，卻也在突兀之間感受到深深韻味。
老爺子的故事也讓我不斷思索。我一直以為，像老爺子那樣能講故事的人，必定是閱讀了大量書籍，學富五車才能縱橫自如。但與豐富的人生閱歷比較，由書籍借鑑而來的故事畢竟是少數，真正的故事大概就是自我的親身經歷。山川河嶽，萬里江山，芸芸眾生，其所包含的經歷故事，堪能比擬任何恢宏鉅製。一面是別人的故事，一面是自己的傳奇，拿捏在手，也得心應手。
現在我仍舊喜歡聽故事，也樂於做傾聽者的角色，在太多糾結的人和事情面前，我都懶得說一句廢話。講故事的老爺子不在了，又有其他跟著講故事的人，就好比某一刻的我，也會突兀地掛上話嘮的面具，一說起往事就滔滔不絕。在巨大的時光裡，我成了聽故事和講故事的人，覺悟著酸甜苦辣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