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它只是像極了愛情而已

可惜,它只是像極了愛情而已

可惜,它只是像極了愛情而已

可惜,它只是像極了愛情而已

沒有人真能落地生根。那條河上的小小人影都寄生在同一個夢裡,緩緩飄向上海這個幻象大於真實的地方。

然後,你聽到主述者開始說故事了,蘇州河在他的眼裡彙集了一世紀人們的傳說與垃圾,如此漂浮著流到上海。他直言蘇州河很髒。髒得有情,人像一筆筆漬一樣地在河邊維生、戀愛,甚至殉情。是條生活之河,也是條通往慾望之河。

“上海”這些年突然像個姑娘嫁得好,被拉上了穿金戴銀的花轎上,能往身上擺的閃亮亮都堆到身上去了,生怕沒人知道它有家底,也頂著已過時法租界的名銜。這樣殘敗過的榮華,

是很實際的銷金窟,也是歷史上的一點菸灰,還是沾了水的。

生怕它那文革十年浩劫後的滄桑露底,身子裡仍有曾穿過破襖子的記憶,於是趕忙上了眾人眼前的花轎。它浮誇是因為一種僥倖,身旁流著一條滿是胭脂味的河,窮酸氣還在裡面翻湧,但總要七彩霓虹堆滿天的,讓人別管它流著的仍暴發戶似的心虛。

總是心存僥倖的。之前看似嫁得好的是叫“香港”的漁村,那裡曾是由漁火變成星火,如今換成了上海這閨女,都是幾百年的脂粉載浮載沉。

這物慾之鄉,人們在裡面也就像泡在光裡的蛾子。如主述者依戀的這個女主角美美,她平常是在“開心館”裡的美人魚,那是她打工時的角色扮演。於是她出現時,總是半殘著妝,或是還穿脫著那亮片魚尾裝,一把抹了的胭脂,

她粗魯地營生著,如蘇州河的不能細看,她只是承載著別人的夢而已。

主述者面前,周迅飾演的美美抹了一把妝,沒有人生線索。皮相仍是靈動的,但就是配上質地奇差的妝粉。她滑稽的美人魚的亮片裝,讓她半人半物地在“開心館”中的類水族箱的池子裡遊著。一抹靈氣就這樣被拘留了。

她是俗物的世界裡,人心萎掉下需要消費的一點生機。

這就是浮華上海,蘇州河是她脖子的碎鑽鏈,卻如主述者說的,它髒不可聞。

蘇州河在這部電影裡,是美的也是醜的。就這樣矛盾地載著主述者與送貨男馬達的心漂流著。對這城市與這城市的女人產生了不落地的鄉愁,也產生了不著邊的戀慕。

電影中馬達喜歡的是一個學生樣的女孩牡丹,跟美美長得是同一個樣子,穿著紅色運動服,綁著兩個辮子,像是這城這鎮的回憶,還是個幼苗樣的,但感覺就要壞掉了。因為她爸爸是做私酒生意的,每到天未暗,她爸爸叫的女人就要來了,馬達就得要把牡丹像運私貨一樣送走,兩人在街道上徘徊著,沒有歸宿也沒著落,都在路上賓士著,於是也就談了戀愛。

跟美美一樣,住在船屋上,這些人都在蘇州河的意象裡,飄不遠,也沒辦法有落地的踏實。

主述者是個攝影師,四處張貼著他的電話號碼,有活就接,故事中的這幾個人來處似乎邊緣,到了繁華之地的隔壁,上海周邊都是改建,水泥與磚塊敲敲打打的,河水多了層泥沙,沿著河邊的人也沿著機會,臉上常也灰撲撲的。那條河讓貧窮與富有雞犬相聞,讓人造花的積灰感更重於那朵鮮豔。

他鏡頭停留最長的一幕,是美美上妝的背影,她把頭髮挽上,戴上了塑膠金色假髮,靠塑膠的閃亮做了宛如迪斯尼的夢。如此拼拼湊湊的,像清境農場上那些仿歐式建築的民宿,這般囫圇吞棗的夢。但對照出在主述者眼中,美美那頭原本的烏黑長髮,跟藏在妝容下的不可辨識。

像是上海,她總得看起來那麼年輕,卻是已經老了的年輕。

馬達眼中那個永遠穿著女學生運動衣的牡丹,他仍因黑道威脅背叛了她,將她綁架到一個廢屋,榨取了她父親46萬的贖金。

牡丹被放時,只問被賣了多少錢。怎樣都太便宜的這城市。人心薄如紙,她憤而跳進蘇州河裡,看像是死了。但馬達也只剩她是他的註腳,在屍體沒出現前,馬達都不斷地找尋她的音訊。

因此找到了長相相似的美美,他問美美腿上是否也有一樣的牡丹刺青,美美回說:“像那樣的牡丹花,滿街都有賣的。”

原本是轟動京城的牡丹;後院種來標示身分的牡丹,如今像個小碎花一樣,無論是否真國色,都在蘇州河這裡像個殘次品。儘管是如此真實的靈秀,在那裡也得活得像個贗品一樣。

因為上海跟過去的香港一樣都在賣著隔夜夢。純真的、質樸的,都不在這隨時補妝的幻境裡。

然後主述者知道了馬達找到了他的牡丹,某天卻發現他們因喝了劣酒都死在蘇州河裡。但因為都是主述者說的,你不知道何為真實,你也不知道馬達真找了牡丹了沒?或者馬達只是主述者的託身,

因為回憶會騙人,而每個人更善於編造自己的人生。

馬達與主述者眼中的愛人其實都像三島由紀夫筆下的“金閣寺”,一個太美好的追求;一個嚮往很久的夢之地。

靠近了卻發現不是夢想斑駁,而是自己更不敢靠近真實。好像如果有個壞掉的“

金閣寺

”,更容易逃避偽裝的自己。

因此當美美失蹤時,主述者沒有如向她承諾的會去找她,就像他自己說的:“沿蘇州河往上,也許太陽會出來,也許河水會變清澈,我沒有撒謊。我不會再去找美美……我的愛情故事會繼續下去。”他之前並沒有找過美美,馬達是否是他的延伸?最後他只敢在陽臺遠一點的地方眺望,以為蘇州髒河裡真有美人魚。

套句流行語,這故事簡直像極了愛情,他只能向人生借貸到這樣子的額度。

如他所說的美美好像沒存在過,也像美美跟馬達說的:“我不記得你了,找我幹嘛?”

是你找到了夢想,還是夢想照出你的真面目?

導演婁燁拍大量蘇州河的舊屋重建與廢墟,對照著今昔河畔,“美美”是人、是“上海”,也是去掉前後線索的追求,

“她”是牡丹或美人魚,都是記憶中幻夢的記號,她只能永遠在跑,你也只敢這樣追。

蘇州河裡的鏡花水月,你丟進去的,連撲通一聲都沒有,只能以愛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