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何夫《我們的奧德賽》(序)| 長篇科幻連載

索何夫《我們的奧德賽》(序)| 長篇科幻連載

索何夫《我們的奧德賽》(序)| 長篇科幻連載

這是一個關於“我們一起為了未來冒險”的故事。

顯然,因為是“我們”,“我們”註定會聚散,甚至走上彼此對抗的路。因為有未來,未來肯定不夠美好……

所有的古典冒險史詩和英雄頌歌,都給每個讀者自己來理解的機會,這部《我們的奧德賽》也是如此,在這裡,讀到英雄或者狂人,看到冒險還是瘋狂,都在於你。

本文首發於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索何夫《我們的奧德賽》(序)| 長篇科幻連載

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蘇省科普作家協會成員。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學Fans》《科技日報》等刊物上發表小說、文學評論和科普文章。曾獲2018年全球華語科普優秀獎,多次獲得銀河獎、星雲獎。

序章 奧德賽

全文約5600字,預計閱讀時間11分鐘

每年的這個時候,乾燥、悶熱的風都會從南方的非洲大陸的北部荒漠地區颳起,跨過佈滿沙丘與堅硬岩石的荒地,再穿過位於沿海地帶的那道狹窄的水草豐美之地,最終抵達這片曾被過去的人類稱為“內海”或者“地中海”的海洋上方。雖說如今時移世易,古代的諸多地名已經隨著那個時代的榮光一道,淪為了被遺忘的蒼白陰影,但熱風仍然一年一度地吹過這片海域,從無休止。

酷熱的風吹過了那片曾被稱為阿特拉斯山脈、如今已經變成被上漲的海平面包圍的狹長半島的土地,吹過了那處迦太基商人和巴巴里海盜的艦隻曾經行駛過的深色海灣,也吹過了被淹沒大半的馬耳他群島。在更靠東北的地方,熱風抵達了一處淺灘:當這個世界還沒有變成如今這幅悶熱而荒蕪的樣子時,這裡曾經是一座位於土耳其這個國家西南海岸線附近、卻隸屬於希臘共和國的大型島嶼,有著繁盛的街道和漁港。但現在,這座島露出水面的部分只剩下了幾處被瘋長的綠色植物所覆蓋的山峰,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努力試圖鑽出海面的綠色巨獸。

而在其中一頭“巨獸”的頭頂,坐落著一座高大的堡壘。

如果一名生活在終末之年之前的建築家能夠看到這座堡壘的話,他大概會指出,這座建築幾乎就是中世紀前期的歐洲的那些要塞化修道院的粗劣模仿版。整座建築瀕臨懸崖,任何試圖以正常途徑造訪此處者,都必須先登上位於沙灘附近的小碼頭,再沿著蜿蜒的階梯向上攀登、最後穿過位於高塔狀主建築外側的石牆。假如造訪者被認定帶有敵意,那麼,他們將會在這條路上遭遇來自高處和兩側隱蔽火力點的交叉射擊、並遭到殲滅,而除了這條階梯之外,沒有任何道路通向這座建築內部——位於靠海一側的懸崖極為陡峭、高度更是超過了一百尺,要爬上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至少,這座堡壘內的居民如此認為。

但他們的想法並不完全正確。

在薄暮的霧氣中,一艘外型奇特的船隻剪影悄然出現在了拍打著懸崖的浪濤之間。這艘船的尺寸並不算大,它的外殼是用一種光滑而罕見的材料製成的,欣長的船身看上一點也不像是遠洋船舶,反而更像是一艘內河快艇。在船體兩側,兩段更加細長的浮材被用長杆與船身連線在一起,構成了一對穩定的平衡擺,讓這艘“苗條”的單桅帆船能夠在波濤中平穩前進。在這艘奇特船隻的船頭位置,安置著一門有些像是過去捕鯨船上的鯨炮的裝置,在船隻拋錨停穩後,這門短小的“炮”旋即吐出了一團黯淡的紅色閃光,在火藥燃氣的推動下一支帶有繩索的抓鉤被沿著精確計算過的軌道發射了出去、並牢牢地紮在了那座堡壘的一處窗沿上。

在霧氣與呼嘯的海風掩護下,兩個人影迅速沿著繩索攀上了崖頂。

吉娜現在非常興奮。

作為一名資深的女竊賊兼打手,吉娜在不到三十年的一生中曾經受僱於數十個不同的僱主、與許許多多勢力打過交道。但即便是這個有著流浪貓一樣的身手與警惕性的女人,過去也未曾闖進過令人懼怕的聖血會的要塞——事實上,除了更加強大的光復軍之外,世界上幾乎沒人敢找這個組織的茬:在大劫難和終末之年後的歲月中,這個瘋狂(當然,也有人稱之為虔誠)的組織就在分崩離析的舊世界的灰燼之中崛起。他們相信,被“太歲”所感染、產生變異的人們是受到祝福的“純潔者”,而他們則生來就有義務率領那些受到祝福的人淨化這個世界。在聖血會擴張的過程中,大規模的暴力、殺戮和毀滅早已成為了家常便飯,而任何拒絕信仰或者臣服他們的人,最終都學會了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這些傢伙:畢竟,一旦和聖血會結下樑子,就意味著會被他們遍佈各地的信徒與黨羽追殺到天涯海角。

但今天,他們卻闖入了聖血會最重要的設施之一。

“天哪……我們可是在聖血會的聖殿裡啊……喂,我說,你難道就一點都不興奮嗎?”在從石砌的窗戶翻入堡壘後,因為過度興奮而微微顫抖著的吉娜對她目前的僱主低聲問道,“過去從沒有人——”

“我不在乎過去,也不在乎其他人,”她的僱主答道。這是一個高挑而瘦削的男人,有著如同冰川下的屍首般慘白的膚色,以及隱藏在黑色長髮下的陰暗雙眼。他的聲音一如他的長相一樣,端正,冰冷,幾乎沒有絲毫人類應有的情感,就像是從雪山之巔流下的冰水,“我只在乎我的目的。”

“當然,奧德修斯先生。”吉娜連忙點了點頭。在她遇到過的所有僱主之中,這個自稱為奧德修斯的男人無疑是最古怪的一個——具體而言,就是他身上缺乏“人”該有的氣息,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到絲毫外溢的情感……除了一種詭異而陰沉、彷彿針對一切事物的憎恨之外。之前僱傭過吉娜的僱主通常都會說明他們的目的:要殺死某個對手或者仇人,取得某種有價值的物品或者資訊,諸如此類。但直到抵達聖血會的這座要塞為止,奧德修斯都未曾告訴過她,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

按照奧德修斯的說法,這一切都是為了保密——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在業內有著不錯的口碑、而且已經從他那裡獲得了一大筆訂金的吉娜。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對方許諾了豐厚到不像話的報酬,吉娜大概壓根不會接下這種目的不明、而且怎麼看都瘋狂至極的活兒。

“那麼,現在您總可以告訴我,我們是要找什麼了吧?”在兩人開始沿著要塞內的走廊前行時,吉娜問道,“畢竟,都到了這種地方了,我就算想洩密,也沒法子告訴別人了哦。”

“可以。”奧德修斯答道,“我之所以旅行,是為了從聖血會的愚人手裡獲得一樣東西。一樣他們完全不明白其用途和價值、只是盲目地將其供奉著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吉娜好奇起來了。

“在你所聽過的故事中,它被稱為‘鑰匙’。”

“啥?鑰匙?等等,難道你說的是傳說中的、可以讓人找到和啟動古代聖物的那個‘鑰匙’嗎?!”在聽到這個詞後,吉娜的第一反應是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下意識地失笑出聲——他們冒著巨大的風險來到了這種地方,居然為的就是這個?

“你想說什麼?吉娜小姐?那只是小孩子相信的童話?是一個純粹的傳說?是不存在的東西?”奧德修斯問道,“這就是你的看法?”

“不是……那個……”吉娜遲疑了。這個英俊而冰冷的男人雖然不太喜歡說話,但他的語言中卻帶著一種令人不願去違逆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每當視線與那對如同無光的海底深淵般的雙眼相交時,吉娜都會感覺到一種被徹底穿透的恐懼感——不知為何,她很確定,自己的這位僱主能夠看穿自己的一切,包括內心最深處的微不足道的念頭。

但無論如何,他想找的東西也太離奇了。

就像每一個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一樣,吉娜在孩提時代就聽說過那個故事:自從人類的祖先愚蠢而自負地創造了被稱為‘太歲’的人造生命體,並讓它失控擴散後,這個世界就變成了如今的醜陋模樣。物種與遺傳的界限變得搖搖欲墜,任何人從出生後開始,就隨時有可能因為惡性突變導致的病症而喪命,或者變成瘋癲痴愚、面目全非的怪物,兇惡的變種生物也無時無刻不在威脅著每一個人的安全。但是,古代的人類同樣也創造出了可以讓這個世界變回原先安穩而正常的模樣、讓人們擺脫無盡的恐懼與苦難的東西——也就是故事中提到的“古代聖物”。

人們用許多名字稱呼這件傳說之物:“巴爾德”“聖靈”或者“阿拉丁神燈”,但沒人知道哪個名字才是正確的。傳說聲稱,它被藏在一個“常人不能觸及之處”,要使用它,就必須依靠另一件古代遺物,也就是所謂的“鑰匙”。不過話說回來,由於從沒有人見過所謂的“聖物”或者“鑰匙”,也無人知曉它們到底是如何運作的,因此,就像過去的聖誕老人傳說一樣,這個故事被大多數人視為只有小孩子才會相信的美好白日夢。而現在,這個男人卻宣稱,他正是為了找到這些只存在於幻想中的東西、才選擇了闖入這片禁地。

“我只相信確實存在的東西,而不是夢想或者神話。”奧德修斯繼續說道,篤定的語氣就彷彿一名正在下達判詞的法官,“既然我來到了這裡,那麼,我要找的東西就是確實存在的。而且,我會排除任何擋路者——無論何人。”

就在他這麼說的同時,一小群人突然出現在了走廊的另一端。

如果一個生在舊紀元的人突然看到這群穿著血紅色長袍的傢伙,他很可能會以為自己落入了一個恐怖的噩夢:在這支小隊中,有人的肩膀上探出了利齒般的骨刺、或者在顱骨兩側長出了類似犄角的組織;還有些人長著多餘的手指、腳趾,或者鱗片狀的面板。這些可怕的異變全都是“太歲”侵染的結果,但對聖血會的狂熱信徒而言,卻是受到賜福的證明——他們堅信,正是“太歲”導致的變異,讓人類得以進化和昇華。因此,越是顯著的異變,就越能證明一個人得到了神靈的喜愛。

而像奧德修斯這樣沒有任何變異的人,則是他們最為憎惡的物件。

從這些人的裝束來看,他們似乎是一支在堡壘內執行例行巡邏任務的侍僧小隊,而且顯然沒料到會在這裡遇到貨真價實的闖入者。但即便如此,在最初的震驚之後,這些侍僧中的為首者迅速地舉起了手中的那支步槍,將長著骨質指尖的食指伸進了扳機護圈。

但他沒有任何機會扣動扳機。

就算是以敏銳的視力自傲的吉娜,也沒能看清奧德修斯是如何在一瞬間縮短雙方之間的距離、並用手中的短刀對那名聖血會侍僧揮出致命一擊的。事實上,當她、以及其他聖血會成員能夠看清奧德修斯的身影時,那個率先舉起槍的可憐蟲已經倒在了花崗岩地板上,鮮血從被割裂的氣管和頸動脈中汩汩流出。

而這只是一系列死亡的開始。

每當吉娜的心臟跳動一下,這條走廊中就會多出一名死者——雖然其他聖血會侍僧也隨時可以開火,但在面對衝入人群中的奧德修斯時,擔心誤傷自己人的本能仍然讓他們出現了短暫、但卻無比致命的遲疑:在殺死這些人時,奧德修斯就像一名熟練的外科醫生一樣,只用那把短刀做出了最少、但卻最必要的動作。銀色的利刃巧妙地避開了對方的手臂、下頜或者揮舞格擋的槍托,以最為適合的深度與角度切開了每一名受害者的咽喉,在終結他們生命的同時也封住了他們最後的慘叫。

走廊內迅速歸於平靜。

直到血腥味開始在空氣中彌散開來時,吉娜才猛然發覺,發生在自己眼前的全都是事實,而不是她在孩提時代讀到的、關於死神的故事在大腦中製造出的幻象。這個人難道真的是死亡的化身嗎?在幾乎無意識地跟著奧德修斯爬上螺旋狀階梯時,她有些迷茫地想,或許,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將名為死亡的禮物贈送給世間的每一個人……

“我誰都不是,只是奧德修斯,一個旅行者,為了唯一的目的行動,”在悄無聲息地將一名警衛殺死在他負責看守的大門前之後,奧德修斯指了指門鎖,“開門。”

“呃……好的。”

作為這一行的老手,吉娜沒費多少工夫,便拆下了這扇位於堡壘頂部的大門上的密碼鎖。在門後狹窄的房間內,他們看到了一盞小小的祭壇,而在祭壇上則放著一隻綴滿了金線和珍珠裝飾的小匣子。雖然這支匣子做工精緻、價值不菲,但奧德修斯只是看來它一樣,隨後就像撕開一隻一次性包裝袋一樣粗暴地扯開了它,從裡面取出了一本小小的書冊。

“這……就是‘鑰匙’?”

“不是。”

“那……”

“這是一份記錄,裡面的內容可以讓我進一步確定‘鑰匙’的具體收藏地點、使用方法和其它必須注意的事項。換句話說,能讓我離自己的最終目標更近一步,”奧德修斯將這本泛黃的小書放進了一隻舊紀元生產的乙烯防水袋中,小心翼翼地封上袋口,然後揣進了自己的黑色斗篷裡,“如果沒有這些必要的知識,即便我能僥倖獲得‘鑰匙’,也不可能讓它派上用場。”

“那麼,你現在有了這些知識了,”吉娜半是好奇,半是調侃地問道,“如果真的找到了‘鑰匙’、啟動了那個什麼聖物,你可就會變成救世主了,不是嗎?”

“救世主?呵,這個世界沒有、也不需要什麼救世主——他們要麼是騙子,要麼是自欺欺人的騙子,”奧德修斯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會毀掉這個世界呢?你會相信嗎?”

“欸?”

“在建立某樣東西之前,你通常都得先毀掉些什麼。而如果想要拯救一切,那麼你就必須將等量的東西扔進地獄的烈火,”奧德修斯終於頭一次露出了表情——那是一抹充滿了倦怠的、無所謂的微笑,“當然,也可能我在追尋的終究只是個幻影,也許‘聖物’早已無法起作用……如果是那樣的話,也許我什麼都毀滅不了,也什麼都拯救不了——”

一陣刺耳的警鈴聲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兩人開始沿著來時的道路飛奔。

在接下來的一分鐘裡,吉娜終於從奧德修斯的影響中恢復了過來、找回了平時那個刀頭舔血的自己——她與她的僱主衝過了染血的階梯與走廊,在橫飛的槍彈中一邊狂奔、一邊開火還擊。倉促趕來的聖血會衛兵們接二連三地被他們擊倒、或者死在奧德修斯那毒蛇吐信般迅捷凌厲的短刀刺殺之下。最後,當她用一枚預先準備好的汽油彈引燃了身後的走廊、暫時阻擋住了追兵時,垂掛著繩索的視窗離兩人已經近在咫尺。

但就在這一剎那,她的一條腿突然失去了力氣。

“什麼?糟了……”在摔倒在地之後,吉娜才注意到,一枚霰彈槍的彈丸剛剛嵌入了自己右腿的肌肉之中、切斷了一截肌腱。雖然這樣的傷勢算不上嚴重,但卻已經足以讓她無法自行返回船上了。“奧德修斯先生,我——”

“拿去。”奧德修斯轉過身來……但卻沒有對她伸出手。相反,他扔來了一隻皮袋,從袋子落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判斷,裡面裝著的都是貴金屬鑄幣。

這是他們事前談好的報酬。

“等等!我的意思是,請您幫幫我!”吉娜陷入了恐慌之中,“帶我離開!我不要這些報酬了——”

“帶你離開?為什麼?”

“我——”

“你現在已經對我的旅程、對我達成目的沒有任何價值了,”在縱身翻出窗外、抓住纜索時,奧德修斯說道,“而我已經兌現了承諾的報酬,沒有理由為你盡任何義務。”

“可您的良心難道——”

“我沒有良心。”

一天之後。

多虧了合適的風向,奧德修斯的船比預計的時間更早地甩開了聖血會可能的追兵,抵達了這片不屬於任何勢力的、相對安全的海域。拜那名一直協助他掌舵的可靠同伴所賜,他抓緊時間在船艙內好好地休息了一陣,並讀完了那份泛黃的古老記錄。當離開船艙時,奧德修斯已經確信,他離自己的最終目的又近了一步。

在此時此刻,由於視野之內沒有任何陸地,只有一望無際的海面,因此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安靜而美好。那個遭受了漫長苦難的世界彷彿從來都未曾存在,只不過是一個稀薄的噩夢而已。

不過,當一陣飛機的嗡鳴聲從遠方傳來時,奧德修斯知道,這個噩夢並不僅僅是個噩夢。

雖然在目前的距離上,飛機在奧德修斯眼中只是一個小點,但他知道那架飛機屬於哪一方勢力——在這個時代,只有一群人才有能力維護與使用飛行器。在抬頭瞥了一眼那個緩緩劃過天穹的小點之後,一抹冷笑出現在了奧德修斯平時看不到表情的嘴角。

用不了多久,一切總會有個結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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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果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透過旗下媒體發表本作,包括但不限於“不存在科幻”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刺客信條》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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