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會民:燒炕

霜降過後,立冬節氣接著就要來臨了,街上的行人裹挾著厚重的衣裳,頭和手盡力地向衣服內蜷縮著,生怕深秋時的冷風吹打在臉頰上。這個時段,秋雨綿綿,暖氣還未供上,正是一年中最溼冷難熬的季節。下午和老家人通電話,他們很得意開心地告訴我:炕都燒了幾天咧,幾個人正圍坐在炕上諞閒喝茶哩。

渭北農村人居住方式以窯洞為主,進入窯門後,緊挨著窯面子窗戶下都盤著個大土炕。土炕周圍用磚砌了炕牆,炕牆下方留有添柴火的炕筒門,炕筒門連著炕筒,炕筒連著建在窯面子裡的煙筒。炕面子用黃土和麥秸加水和泥抹壓成的泥基鋪設,支撐泥基的胡基也是用黃土擲打的。有了這些以黃土為主要建築材料的特點,土炕才得以能夠連線地氣。土炕也成了莊戶人家休息、接待、吃飯、議事的重要場所。

有親戚鄰居登門,主人最隆重熱情的接待,就是招呼來人脫鞋上炕,冬季常用的客套話是:你來咧!剛剛添柴燒的炕,熱焐熱焐的!快把鞋脫了上炕來。大家盤腿圍坐在熱炕上,拉家常、話農事、做針線活,好一番熱火溫暖。入冬開始燒炕後,炕上就始終放著一個小吃飯桌,全家一日三餐都在炕上圍坐著進行。一些做了多年媳婦終於熬成公婆的老太太整天都扮作一幅穩重嚴肅的臉,坐在熱炕上很神聖地指揮媳婦們料理家務,等著把熱呼呼的飯菜端到她們的飯桌前,似乎幾十年做媳婦的忍氣吞聲、辛苦勞頓就是為了擁有享受這幾天熱炕的待遇和尊嚴。

燒炕的時間一般在下午天快黑之前,留在家裡的婦女們手提竹籠先要去麥場裡攬柴火。各家各戶都有自己的柴火堆,麥翼、谷杆、玉米杆、棉花杆等都很齊整地堆放在一起,這些都是燒炕的很好柴火。還有人趁秋天樹葉被吹落下來後,就在樹林下清掃收集,提早準備著燒炕的物料。燒炕前,先要揭開炕筒門,用專用燒炕鍁將炕筒裡的灰掏出來,草木灰是極好的莊稼肥料,掏出的土灰要專門堆放,以備開春莊稼施肥。炕筒內清理通暢後,先將麥翼、樹葉等柴火塞進去鋪平,然後把易點燃的麥秸放入點火燃燒,待其它柴草也引燃起來,就要用燒炕鍁來回捅攪拍平,再將周圍的土灰煨在柴火上面,這樣做,柴火能長時間平穩持續燃燒,不至於使炕面忽冷忽熱,影響休息和睡眠。

“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娃娃熱炕頭”,燒熱的大土炕,就是一家老小溫暖的家。姊妹幾個圍繞在父母身旁,共用一個被子蓋住腿腳,被子上再放些核桃、花生、瓜子,邊嘻笑邊撥開吃,突然間言語不和,姊妹之間用腳在被子下就開始戰鬥,踢翻了盛放吃食的蒲藍,一個個嘴撅臉吊,在大人調和下,轉眼間又呲牙咧嘴,和好如初。老年人體寒怕凍,一般都選擇睡在炕熱處,年輕人和娃娃則腳底下有點熱度就可滿足。臨睡覺前,老年人都要將全家人的被子放在最煎火處焐熱,逐一鋪好,第二天清晨,又將娃娃們穿的棉衣棉褲早早暖熱。暖暖的被窩和衣褲承載著滿滿的呵護和溫馨的關愛。冬天要是蒸饃,揉麵的、捏饃的、範饃的有說有笑,各自忙活,大炕上顯得更熱鬧了。頭天晚上發麵、第二早晨起面,炕上再擠,都要給面盆優先選擇熱度適中的地方。饃捏出來後,要把被褥揭起,在光竹蓆上鋪上乾淨的袱子,然後將饃有序排放在袱子上,借用炕的熱度來範饃,待軟軟的饃皮變得乾硬些,就挪到篦子上,上鍋來蒸。蒸熟的熱饃夾上剛剛燙熟的油潑辣子,一家人圍坐在熱炕上,吃得津津有味,渾身冒汗,也吃出了溫暖的團圓喜悅氣氛。

發展到後來用煤爐取暖,大夥仍然習慣於在炕筒門外用磚盤個土爐子,借用炕筒將熱傳導至大炕裡享受這一傳統的悠閒。有一老者冬天被兒女接到城裡的家屬樓喵冬,給準備了席夢思床和電褥子,老者每晚碾轉反側,感覺不接地氣,就是不能安然入睡,硬是纏著兒女將他送回家中,依然生煤爐子暖炕,過著一輩子習慣了的滋潤愜意日子。

土炕到如今在城裡已經基本見不到了,但那種暖暖的鄉愁記憶和燒炕時煙燻火撩的情景仍然常常縈繞在我心頭,每到冬季來臨,說什麼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