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不讀五遍以上,沒有權利評價《紅樓夢》。
上學時,很愛看《紅樓夢》,具體看了幾遍不知道。好在人微言輕,權當過過筆癮。
年輕時候看,關注點總在寶黛釵,從未注意過惜春。因為書中對惜春的描述本就不多,其本人也不太引人注意,甚至不太討人喜歡。
但隨著年齡增長,慢慢的,反而理解了一些惜春的不易和無奈。
從未受到關愛
惜春的生活,看起來也是錦衣玉食、丫鬟擁簇。
第一次出場是黛玉進賈府時:
不一時,只見
三個奶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姊妹來了
。
第一個肌膚微豐, 閤中身材, 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
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
裙
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
黛玉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過,大家歸了坐。
看到這裡,一般腦海中浮現的是三姐妹每天富足悠閒的生活。但惜春的生活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光鮮。
書中,黛玉貌似是最讓人可憐的那一個:母親病逝,父親身體不佳,投奔賈母,轉而父親又病逝。但黛玉在進賈府前倍受父母寵愛,林父還僱了賈雨村作她的教書先生。進賈府後,因黛玉母親是賈母最疼愛的唯一的女兒,黛玉父母雙亡惹人疼惜,再加上她自己也聰明靈秀,所以賈母對黛玉一直疼愛有加,程度甚至不亞於對寶玉的疼愛。所以黛玉在賈府是有賈母這個大靠山的。
反觀惜春,和迎春探春不同的是,
惜春是寧國府而非榮國府的孩子
。她的母親自她出生後不久便去世,父親賈敬一直沉迷修道,她住榮國府在賈母和王夫人身邊長大。所以惜春看似有父有兄,但和沒有無異。
榮國府裡,賈母的疼愛一直都在寶玉身上,對她們三姐妹的關心都是一筆帶過。惜春善於作畫,賈母把畫園子的任務安排給惜春後,除了催畫,就沒別的話了:
大家進入房中,賈母並不歸坐,只問畫在那裡。惜春因笑回:“天氣寒冷了,膠性皆凝澀不潤,畫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來。”賈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別託懶兒,快拿出來給我快畫。”
賈母尚且如此,更別說府裡勢力的嬤嬤丫鬟。
所以惜春是從小便沒有受過任何人真正關愛的一個孩子。
不會給予溫暖
因為從小未受到關愛,惜春也不懂得怎麼樣給別人溫暖。雖然惜春年紀不大,出場的次數不多,但對人對事一直都很冷淡。
檢抄大觀園時,惜春自小的貼身丫鬟入畫,被查出來私藏金銀錁子來。入畫跪下哭訴:“
這是珍大爺賞我哥哥的。因我們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著叔叔過日子。我叔叔嬸子只要吃酒賭錢,我哥哥怕交給他們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煩了老媽媽帶進來叫我收著的。
”
惜春的第一反應是“
我竟不知道。這還了得!二嫂子,你要打他,好歹帶他出去打罷,我聽不慣的
”。即使
鳳姐說了“查實可恕”
,她依然堅持不可饒恕,“
嫂子別饒他這次方可。這裡人多,若不拿一個人作法,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樣呢。嫂子若饒他,我也不依。
"
最後鳳姐替入畫求情:“
素日我看他還好,誰沒一個錯,只這一次
。”
惜春卻完全不為所動,次日讓自己的嫂子尤氏過來把入畫帶走。尤氏證實了此物實乃賈珍賞賜之物,入畫所說不假。入畫跪下哭求,“
再不敢了。
只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
好歹生死在一處罷。
”
尤氏也再三勸解
,可是,任人怎說,惜春只咬牙不鬆口,還口出寒言,句句似刀,刺著不相干的嫂子。真真那一時,惜春恰是"心冷口冷心狠意狠"。
對惜春的印象大都是從這裡留下的,看到這裡都會覺得這個姑娘心腸怎會這麼硬這麼無情。"
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
",不管別人如何勸說,她一定要攆走自己貼身丫鬟,只為證明自己的清白。
出家非一日之念
縱觀全書,其實惜春的出家之心早就有了,並非一日之念。
在賈家還未敗落之時,周瑞家的送花,其他人都在做遊戲,偏是
惜春和水月庵的智慧兒在一處玩,見周瑞家的來,便笑說:“我這裡正和智慧兒說,我明兒也要剃了頭跟他作姑子去呢
。可巧又送了花來,要剃了頭,可把花兒戴在那裡呢?”
出燈謎時,惜春的燈謎是佛前海燈: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莫道此身沉墨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在榮國府裡,也只有她與代發修行的妙玉私交甚厚。
可見惜春早已有出家之心。
獨臥青燈古佛旁
惜春的成長路上充斥的是:自小無人疼愛、生活氛圍雜亂不堪,經常有人嚼耳根說不堪入耳的話。後來家族逐漸沒落,大觀園被抄。而自己三個如花似玉的姐姐,個個不幸。
因此,惜春對這世俗生活,應該是早就不報太大期望。
關於惜春為什麼要出家,很多人給出了不同的說法。我最喜歡的,是王國維先生的版本。
王國維先生說,惜春是觀他人之苦痛而獲解脫,“唯非常之人為能”,“唯非常之人,由非常之力,而洞觀宇宙人生之本質,始知生活與苦痛之不能相離,由是求絕其生活之慾,而得解脫之道”,惜春之解脫是“超自然的”、“宗教的”、“平和的”,因而可以說惜春是《紅樓夢》裡悟性極高的人。她的出家源自自我的了悟,她不甘願活在浮躁和虛枉的痛苦中,是一種自我的頓悟。惜春出家早於寶玉,真於妙玉。這對於一個不經風雨、年紀尚輕的貴族小姐,實在難能可貴。
最後,附上正冊裡惜春的判詞。
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其判雲: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