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記憶:傻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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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園

茨園笑聊

山莊記憶:傻蛋兒

傻蛋兒原本不叫傻蛋兒。那年春天,他從瘋牛犄角下救下了紅紅,自己卻被牴傷了。人們著急慌忙把他抬到鎮衛生所剛紮上吊針,紅紅爹匆匆趕來了,看看昏迷不醒的傻蛋兒,再看看他爹蹲在地上一個勁兒唉聲嘆氣,便走過去緊緊拉住他爹的手說:“老哥,從今後往後,俺閨女就是你家人了!”這年,傻蛋兒八歲,紅紅八歲。

紅紅爹的話擲地有聲,三天後傻蛋兒被架子車拉著回茨園山莊時,就有人迎面走來玩笑:“你救了你媳婦呢!”傻蛋兒咧嘴露出一對白森森的虎牙:“紅紅是我媳婦!”那人一愣,哈哈地笑了:“八歲的鱉娃,知道個屁呀!”“紅紅是我媳婦!”他說。那人又笑:“你這傻蛋兒!”“紅紅是我媳婦!”他又一句,那人翻翻白眼,大張嘴巴看著他想了會兒,明白了個現實:這鱉娃真成傻蛋了。

傻蛋兒呆呆的,聽人跟他說話,就“紅紅是我媳婦”說一句。十多年一晃,莊人習慣,麻木了,但偶爾會在場合裡提起舊事:“傻蛋兒,你救了你媳婦呢!”“紅紅是我媳婦!”傻蛋兒說。邊上的紅紅臉紅,忸怩地躲。紅紅想好了,不嫁傻蛋兒,而且,她還在心裡堅定地對自己說:死也不嫁。

這心思被紅紅爹知道了,用眼愣她,說理惡罵,再後來,乾脆把她打個半死,說:“那可是救你一命的男人哩!”紅紅看著爹不出聲,眼淚也不淌一滴。爹無奈,沒臉去見傻蛋兒爹,路遇了,總是躲。傻蛋兒爹就主動找到他,擲地有聲說:“老兄弟,不能耽誤了咱紅紅的婚事!”於是,春天的時候,紅紅嫁了,嫁給了鄰村的安安。

那天,莊人在熱鬧裡看見傻蛋兒趴在地上揀拾糖果,便有人湊到身邊低聲說:“傻蛋兒,你媳婦嫁人了呢!”“紅紅是我媳婦!”傻蛋兒大聲答。花車裡的紅紅聽到這在耳朵眼裡磨出繭的話,心酸,依依不捨的離娘淚嘩嘩流著。洞房花燭,她不讓安安睡,看著他說:“咱把傻蛋兒接過來住吧。”安安撓頭吱唔,紅紅惱,冷冷地說:“今晚你睡沙發吧!”花燭夜一刻千金。安安便彆彆扭扭應了這事兒。紅紅格格一笑,順手關了燈,貓樣偎進他懷裡,讓他藉著皎潔的月光掙了好幾個千金。

第三天回門,倆人把傻蛋兒接了過去。傻蛋兒天天在安安眼前晃啊晃的,安安卻不想和他說話。不過,“傻蛋兒,該吃飯了”、“傻蛋兒,該睡覺了”這樣的話還必須要說。而且,紅紅故意把這活兒安排給他。“紅紅是我媳婦!”傻蛋兒的話嗡嗡地在安安腦子裡響亮,讓他說不出的煩。

“傻蛋兒是為救我才這樣的。這人,這輩子,我養定了!”花燭夜,紅紅這麼跟安安說的。說這話時,安安想提些不同看法,比如說,就算他啥球不懂,但畢竟你們是訂過親的,別人還不搗我的脊樑骨?但又怕紅紅說他不厚道,不跟他一心一意過,才強作歡顏。

紅紅獨自去鎮上趕集了,安安反扣院門,搬小板凳坐在傻蛋兒旁,往他臉上大口吐著菸圈兒,恨恨地說:“教你說幾句人話啊!”瀰漫的煙霧嗆出了傻蛋兒的淚,眨巴眨巴眼見安安跟他說話,也就說:“紅紅是我媳婦!”“狗日的,紅紅是我女人啊!”安安跺著腳吼。

“紅紅是我媳婦!”傻蛋兒說。安安梆地在他頭上敲打一下:“你該說‘紅紅是你媳婦’!”“紅紅是我媳婦!”傻蛋兒說。安安又梆一下說:“你非要氣死你爺爺啊?!是‘是你媳婦’!”“紅紅是我媳婦!”傻蛋兒再說,安安惡狠狠梆梆連敲兩下:“你說‘紅紅是安安媳婦’!”

安安敲得指關節青疼,便脫下只鞋叭地一聲摔打在傻蛋兒頭上,發狠道:“今天教不會你‘紅紅是安安媳婦’,爺爺我就不是安安!”敲著打著,傻蛋兒鼻孔躥出了血。安安握著一隻鞋,猶豫著是否繼續敲打,傻蛋兒忽地晃頭問:“你誰啊,我咋在這兒呢?”十多年了,傻蛋兒除了那句,幾乎沒說過別的話。“問你呢,你誰呀?”傻蛋兒左顧右盼又問。

“狗日的,我把你病治好了?”安安大驚大喜。說話間,紅紅騎著車回來了。安安迎上去把事兒跟她一說,紅紅撲上去就弄了他一臉吐沫星子。不過,傻蛋兒的智力停留在八歲階段似,看倆“大人”親熱,“沒羞、沒羞!”捂了眼。“傻蛋兒,知道我誰麼?”紅紅笑說:“我是紅紅啊,你救過我的命呢!”“騙誰呀,紅紅跟我一樣,都是小球娃兒呢!”傻蛋兒咧嘴一笑。“我真是紅紅啊!”紅紅解釋說:“傻蛋兒,事兒都過去十多年了呀……”傻蛋兒一愣,“天!”地驚叫一聲。

倏地,傻蛋兒記起了那年春天那一天發生的事兒:春光明媚,他正在犢牯山腳下撥弄著草木捉那些鳴春的蟲子,忽聽不遠處傳來驚叫。抬頭一看,一頭公牛撒開四蹄追趕著紅紅。頓時,一腔血沸騰了,他把自己想象成一頭成年犍牛,一聲惡吼血紅了眼勾頭疾衝過去。頭和牛接觸的剎那,嗡一聲響亮,腦子裡一片花白。(2014D4北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