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鑑賞:《少年的你》和年輕的我們

10月24日那天早上,我出宿舍樓時看到公告欄上的海報:

這兩張紙一看就是臨時彩印出來的,在公告欄上那些官方巨幅海報面前顯得渺小而又驚人,看似迴應了上半年的撤檔事件,本來應該是6月27日上映的,那個時候高考成績已經發表了,所有人都可以去回顧那種創傷。我雖然一次都沒有夢見過高考,但是我懂得六月七六月八是日曆上的兩個傷口。我一直沒有看簡介和預告的習慣,所以在電影開場前,我對它的瞭解只停留在這幅海報。多雨的城市,看上去有些血腥。雨在電影中所能代表的氣氛,除了慣常的清新版本,還有洗刷罪惡的痕跡。

10月26日那天我第一次去看這部電影,之所以選擇了一週後的今天完成這篇文章,一是覺得大家都已經差不多看過了,沒有了不能劇透的壓力;其次就是今天我去二刷了。由於我的視覺捕捉能力比較差,有很多細節是沒辦法第一次就看清楚的。出於負責的態度,往往只有看過兩遍以上的電影我才會寫長評。

影視鑑賞:《少年的你》和年輕的我們

片子裡第一個打動我的點是對跳樓事件的處理。導演處理聲音的能力極強,相信大家都還記得,班級裡給幾個同學的學習狀態切過特寫後,陳念戴上了耳機,這時,我們本來不應該聽到的聲音出現了,就是陳念耳機裡英語聽力的聲音。周圍所有的環境聲消失,只剩下攝影機邊角外圍同學們的騷動,過道里跑出去的身影,直到陳唸的同桌站起身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摘下耳機,騷動的聲音極為刺耳,不安全感由此開始。在我看來,這裡是高考生視角下學業作為防彈外殼和庇護所的一種扭曲的價值。投身於學習,也正是陳念這樣所謂“懦弱的人”逃避的可能所在。在片中我們多次看到這種價值:被警察的審訊以上課鈴打響要回去學習為由結束,眼鏡男孩在醫務室對她說“再熬一個月我們就去北京了”,打排球時被冷落以體育老師的一句“不想自由活動的可以回教室自習”作為解脫。在這個時候,高考的倒計時已經不再是一種常識,而成為了一些潛在霸凌者的自我安慰。這種轉化是一個標誌。

說回到不安全感的開始。大家都跑到天井周邊圍觀。南方學校的露天式天井是我一直渴望的,就像南國的孩子渴望雪一樣。這裡是旁觀者的第一次大規模出現。第一次看電影時我並沒有猜出來下面發生了什麼,這時,就不得不說手機螢幕放大的巧妙了。

我曾經本能地覺得,手機螢幕很容易被拍得粗糙和低階。但是在這裡,之所以沒有出現這種感覺,是因為沒有手機的出現,只有螢幕和螢幕上的字,所有的提示音、頭像和訊息快速閃動,造成人眼的一種侷限,乃至讓觀眾變成了旁觀者之一。微信螢幕裡的“真的跳了?”這句話是讓我明白下面發生了什麼的根據。(雖然這裡有一個bug,在影片發生的2011年,微信還沒有撤回功能,但不必較真)在旁觀者的議論中道出了真相,這一點也是很值得把玩的。

影視鑑賞:《少年的你》和年輕的我們

另一個別具一格的地方是在陳念初次與小北見面的時候,小北被打得渾身是血,後來幾個打他的人跑了,此時陳念和小北沒有一個人是站立的,都倒在地上,畫面的佈局是:陳念和小北失焦位於鏡頭上四分之一處,下四分之三都是瀝青馬路的紋路。被欺負的人是渺小的,人蹲下來時的低矮被捕捉了,此處作為他們的初次相遇,也暗示了他們的命運走向。電影的機位就是能看到更多東西的眼睛。

有關懦弱,我傾向於認為魏萊也是懦弱的,只是不是同一維度的懦弱罷了。她看似是冇得感情的機器,其實和她的家庭教育有著奠定性的關係。父母灌輸她優越感,教導她應該和什麼樣的人交往,同時她認為錢可以解決一切,以及她身邊的人都只是缺錢而已。甚至她媽媽還認為她是單純的。單純有時意味著殘忍。她面對警察的狡辯和最後臨死前的一番說辭讓我不禁懷疑“真的有這麼壞的人嗎”。從這個角度看,陳念反而是非懦弱的一方,用一位影評人的話來說,周冬雨太適合演“堅定的弱者”。

中年警察和年輕警察進行一番法治宣傳片式的對話時,他們正在吃火鍋。鏡頭不止一次從他們兩個人的臉之外切到他們面前紅色的、冒著泡和熱氣的火鍋中。紅色是警戒的顏色,此片的總體基調是藍色正意味著對於一批人來說冷靜而殘酷的季節,或者是騷動前短暫的安穩。

年少的殘酷感體現在陳念和小北兩人的隔閡和默契之中。在片中我們多次看到兩人不同生活的延續,陳念在操場上宣誓的時候,小北在被人催債;陳念在認真做題的時候,小北和網咖的所有人被帶到了警察局。還有那句“學習對你有用,對我沒用”,他們之間的隔閡是貫穿始終的,而這和他們的默契之間的張力是所有感人迸發的力量所在。

審訊室裡,兩個人在完全隔絕的情況下作出完全默契的表達,我寧願相信這種巧合是真實存在的。這是一種比校園戀情更加深沉的愛。

監獄裡,他們隔著一塊玻璃,兩個人的倒影分別交疊在另一個人臉上。這裡的設定實屬經典。無言勝似有言,那是一種能讓所有人懂得他們的心理活動的感覺。

影視鑑賞:《少年的你》和年輕的我們

還想談談審訊時所用的虛指詞。陳念和小北被稱為“別人”,陳念最後一次被霸凌被稱為“那件事”。這時的對立不僅是警察與被告的對立,還是大人與少年的對立,讓我們的目光重新來到“年輕”之上。

這部電影主要的抵制人群,主要有兩種立場:一種是對於原著融梗的不可姑息,一種是對於電影被刪減和改動部分的失望。且不說融梗之說的真假,但我並不是因為劇情而被打動,導演剪輯和鏡頭使用嫻熟、演員的演技、視角的構造,都是更為出色的地方。再者,我同意一部電影的生命包括它最初的樣子和和它最終的樣子,就像一個人,但我們不能因為在人生的中游認識了一個人,就去懷念我們未曾見過的他的童年期的寶貴。我們無法選擇看到哪一個面貌的他,這其中包含著太複雜的因素,但我們只對我們所見到的部分有話語權。

“We all live in the gutter, but there are still people looking up at the stars。”

年輕時傷口癒合得快,但更容易留下疤痕。年輕就是一種人人都曾經擁有或正在擁有的特權,不認為這是一種特權的人,要麼有信心永遠年輕,要麼堅信年輕根本不存在。

這裡又要跳躍到我的一個感嘆。這電影之所以打動我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我看到了自己曾經擁有的環境,一種共同的文化記憶。其他的大部分青春電影,統統弱化了或掩蓋了所有看似土氣或不高階的元素:比如練習冊的封面,高三老師種種激情到令人尷尬的做派,紅底白字的條幅,下雨下到狼狽的六月七,帶有壓迫感的百名榜,被咬扁咬爛的吸管。其實這些才是真正能引發共鳴的東西,真正能被我們所理解的東西,而這卻是由一個完全沒有這種經歷的導演所展現的。

在高考當天的鏡頭裡,我看到一個女生手裡拿著分AB本的紅皮考綱,那是我覺得最為親切的時刻。而導演的又一個處理聲音的巧妙之處就在這裡:考場的警戒線被放下時,雨還在下,但雨聲停了。靜寂無聲裡,突然聽到了鐘錶的滴答聲。鏡頭由考場外切到考場內,接下來就是老師展示試卷袋和答題卡的過程,這是我高考時最最緊張的瞬間,結果被拍了出來。

而全片最後一個部分,竟然是閱卷的場景,看到那裡我淚奔如泉湧,那是我從來沒有機會看到、只能想象的場面,那些答題卡的圖片在電腦螢幕上快速閃過的時候,我真的幻想其中有一張答題卡是我的。

這部電影整個的基調是痛苦的。還記得自己曾年輕或正在年輕的人看這部電影,就像第一次聽見考場上鐘錶滴答的聲音,它很難再次消失,儘管你無數次地告訴自己忘記那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