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鮮亮麗的摩天大樓裡，隱藏著怎樣的齟齬、映照著怎樣的現代縮影？
今晚，由郭濤、楊子珊、Angelababy楊穎等主演，改編自臺灣作家陳雪同名小說的網劇《摩天大樓》將要大結局。
圖為童年鍾美寶（成年鍾美寶由Angelababy楊穎飾演）
全劇以充滿懸念的“漂亮女生”鍾美寶的謀殺案作為開場，引出她與住在同一幢摩天大樓的住客們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絡，和隱藏在一張張普通面孔背後，各自光怪陸離的人生。
近日，我們專訪了《摩天大樓》原著者陳雪，從故事的起點開始，探索摩天大樓中“隱秘的角落”。
《摩天大樓》原著作者陳雪
摩天大樓的AB面
為什麼選擇“摩天大樓”作為故事生髮的場域？
這源自作者陳雪的一段生活經歷。
她曾住在一個高樓小區，有40多層樓，1000多個房間，幾千人住在其中。摩天大樓高而廣，上下班時間，魚貫進出的大樓出口簡直像個繁忙的地鐵站。
《摩天大樓》劇照
陳雪在那裡見到了許多畢生沒有見識過的人：
很多外國人、東歐模特兒、外語老師、小情侶、做網拍的年輕美眉、開寵物店的店主……和印象中普通的住宅小區不同，涵蓋著大戶型與小戶型的摩天大樓，收納了無數流動性高、背景紛繁的租客。
他們像潮水，隨著年代、季節、潮流，更改著去向。
與摩天大樓的人流相對的，則是人與人、人與環境之間的隔絕感。
陳雪發現，住在摩天大樓的時候，人會越來越退縮，隔絕感強烈，“有時我在樓上寫作，下樓去買飯才知道外頭下雨了”。
人，也在大樓裡被房號區隔，以一個一個單位計算。
即便在同一棟樓裡，也可以是全然的陌生人；生活在同一個居所，卻彼此呈現出極端不同的社會地位、階級差異。
這份“人的複雜”與“街坊概念的消失”，直到陳雪再次搬家到四樓的小公寓，才發現，那是摩天大樓自帶的獨特屬性。
“到了小公寓，有三個陽臺，每天都可以直接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因為要等著倒垃圾，跟鄰居也有點認識，就是生活感很充足。”
陳雪無法分辨到底哪種生活是“更好的生活”，但摩天大樓，可以是一塊獨特的土壤——故事由此開始。
在陳雪的原作及網劇中，我們看到了故事中的人物呈現出兩種極端：
以謝保羅、鍾美寶、林夢宇、葉美麗為代表的人物，從事著保安、咖啡店員工、房屋中介、打掃阿姨等職業，是要接觸大量的人，甚至有機會進入他人的“私領域”，在僱主家中完成工作或服務，達到某種入侵或窺探；
以創作者吳明月、鍾美寶的弟弟顏俊為代表的，則是極端的封閉與孤獨，他們因為特殊的疾病“懼曠症”無法走出家門一步，或因為極端的童年對他人心存障礙……
作者選擇了這些職業來做《摩天大樓》的住客，也是因為摩天大樓的特殊性。
在這樣被房號隔斷的“鋼鐵叢林”中，人與人之間的孤立、隔閡，令一般人很難跟其他住戶打交道。於是，陳雪設定了可以走進大樓進行服務的人們，一則可以與高階的摩天生活做對比，二則可以穿針引線，讓生活在大樓裡，本來毫無干係的“現代人”們，擁有了能夠被聯絡在一起的可能。
摩天大樓及其代表的生活，是現代性的一份小小縮影。
它高調、整潔，看起來是夢想中的居所，但身處其中某盞燈火時，是離地遙遠、少有街坊的孤獨。
在陳雪看來，最為極端的吳明月——因為患有“懼曠症”無法踏出公寓一步的小說家，象徵的是極端現代性之後的副作用，“構思出這個人物是因為，我記得以前大樓有送餐服務、洗衣服務、還有上門幫你維修計算機的，這些人都住在大樓裡，我寫作忙碌時，可以一週不下樓，我就在想，如果有人漸漸的無法出門了，而且是單身一人的人，能否在大樓裡生存。”
在網劇播出的2020年，我們的生活早已被各種“上門服務”填滿。《摩天大樓》代表的精緻、便利與孤獨，也在現實中漸次上演。
女性不互撕，成為網劇清流
如果說《摩天大樓》原著的故事架構在現代生活之上，那麼網劇引起的廣泛共鳴，則根植於它對女性相關社會議題的呈現與剖析。
劇情進展至第9、10集的《葉美麗篇》，有關家庭暴力與女性互助的議題開始逐漸從最初吸引人眼球的兇殺案中浮現出來，在微博上，參加《乘風破浪的姐姐》的演員金晨也感嘆，“葉美麗和鍾潔的對手戲，是女生友誼的樣子啊。”
《摩天大樓》裡的女性友誼，是什麼樣？
是擺脫慣常女性友誼敘事的刻板印象，展示真實。
在許多影視劇中，我們習慣了這樣一種女性友誼敘述：友誼幾近是個偽命題，只要是女性與女性的對手戲，必然夾雜著嫉妒、豔羨、對男性的爭奪、互扇耳光、彼此攀比，集齊各式狗血橋段。
但真實生活中，女性的關係並非如此。
在《摩天大樓》裡，我們看到了最平凡，卻又最為真實的女性友誼，“你不用自己扛，我陪你一起面對”。
是的，女性友誼，是困難時相互扶持，在黑暗中彼此並肩。
鍾美寶的媽媽鍾潔深陷家庭暴力的漩渦。
家暴的痛楚，原著者陳雪這樣概括，“婚姻中的暴力是，加害者本應該是你的保護者；本應該是你的伴侶，但卻深深地傷害你。”
鍾潔以及現實中的許多女性，面對家暴的反覆傷害並不能快速逃離，陳雪認為這裡面有很多原因：
“當女性被自己愛的人施加暴力，第一件事就是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做錯了？
很多女性不認為施暴者真的有錯，也不願意承認了自己的婚姻有問題。婚姻失敗，對於女性來說是很大的挫折；
真正的逃脫過程也不容易，它需要家庭婦女在短時間內走向經濟、精神上的獨立；
更不要說，有很多人面臨的，都是‘如果離婚就打死你’，‘不準離開我’這樣暴力的威脅。”
同為女性的醫生葉美麗，成為了鍾潔和鍾美寶的光芒。
她告訴鍾美寶，“任何情況下打人都是犯法的”，也是她代替鍾潔照顧美寶與弟弟、幫助鍾潔找回殘存的自信，帶領她不再缺席孩子的成長。兩個女性帶著孩子一起生活的短暫片段，是整部劇中難得的一片明亮底色。
葉美麗抱住小鐘美寶和弟弟
而最終，完成這份“並肩”的，不僅僅是鍾潔、葉美麗們上一代女性角色的相互扶持，也是新一代，住在摩天大樓與現代社會中的女性之間的彼此撐腰。
網劇開始，男性警察面對橫屍公寓的鐘美寶，滿不在乎地說“漂亮女生一般都有情感問題”，是同為女性的警察楊蕊森反駁他的言論過於刻板；
隨著案件的不斷深入，我們看到了鍾美寶與李茉莉、丁曉玲之間互為救贖的情誼；
在其他人都逐漸放棄對“鍾美寶之死”的案件調查，是女性警察楊蕊森對案件的不懈堅持，才讓真兇浮出水面……
鍾美寶之死
正如劇中楊蕊森強調的那樣，“現在女性在社會上的地位越來越高，不是因為得到了什麼人的施捨，而是一代又一代的女性不停地努力爭取換來的，就像我們之前看到的新聞，那麼多的女性站出來，就是為了讓女性未來不再受到壓迫。”
這些環環相扣的女性情誼，是在“受害者有罪論”、家庭暴力、職場暴力陰影下，不熄的螢火，照亮那些正處黑暗泥沼的女性，讓她們不容易被吞噬。
愛，是唯一的解答
在陳雪過往的小說創作中，基本上都是希望透過講述一起悲劇，讓人們思索孤立與疏離，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斷裂，“會讓惡滲透進來”。
在改編的網劇中，導演也借保安謝保羅之口，陳述了這種思索：“作為保安，我關心這棟大樓裡的每一位住戶，但是相反，很少有住戶關心我們的生活。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不過現在的人好像都是這樣，天天上網看熱搜，千里之外的事情都瞭如指掌，卻不知道隔壁住著什麼人。”
摩天大樓，阻隔著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最為親密的婚姻關係裡，隱藏著最可怖的絕望與暴力。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到底應該相隔多遠？
《摩天大樓》講述了兩種距離。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似乎離得那樣近，近到可以不在乎自己。
比如謝保羅之於意外肇事的女子。騎摩托車的女子是主動加速撞上了謝保羅的車，隨後不治身亡。帶著律師去女子家論理的謝保羅在見到女子家的殘破後，開始掏空自己的積蓄、前途與一切，來賠償本不屬於自己的錯誤。
陳雪解釋了這個情節，“很多人不理解謝保羅為什麼要賠償那麼多錢給車禍死者的家屬，那就是因為謝保羅從車禍之後突然理解，生命的價值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所以他必須要把自己掏空，他才有辦法償還這個罪疚。”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又似乎可以離得那樣遠。
小說中，鍾美寶的離世無聲無息，最後也沒有一個確定的真兇；
與美寶有關的住戶重新迴歸自己的生活軌跡，日復一日直到離開摩天大樓；
摩天大樓依然屹立，迎來送往，不會因為失去了誰而變化——哪怕她曾經美得那樣耀眼，哪怕曾經看起來有那麼多人愛她。
網劇改編了這一結局，換上了更溫情的外衣。
在網劇的那棟摩天大樓裡，有女性角色互相扶持的綿綿暖意，有警察的不懈追蹤，有真相的水落石出，也有對死者的銘記與想念。
陳雪覺得，這與她原作的核心是相通的。無論結局是否塵埃落定，鍾美寶的死亡都是對他人的喚醒和追問：我們應該如何去跟他人互動？如何從自己生命廢墟里站起來？如何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
女作家與警察共同尋找兇手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最好的就是彼此關心，但不要陷入控制，彼此有愛，但不是企圖佔有。”
《摩天大樓》讓我們看到了動容的情誼，也看到了親密關係裡的纏鬥。每個人都在追索生而為人的基本價值，尋找什麼才是不會被撼動、歷經劫難仍然留存的真實。陳雪覺得，那就是愛。
而網劇《摩天大樓》展現的光鮮與黯淡、女性角色的掙扎與救贖、人與人之間的膠著與疏離，都不過是想說明，“在殘酷的世界努力活著，不過都是因為愛。”
文字：尤丹娜
編輯：何 焰
排版：季 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