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尋找阿來“大地的階梯”

讀書|尋找阿來“大地的階梯”

《阿來論》

張學昕 梁 海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在當下批評界,有相當一部分批評者操持著西方的理論,熟練地對作家及文字進行著技術的剖析,但我們卻很難感受到批評者與批評物件心靈的碰撞,感受不到闡釋的衝動與激情,而真正觸及文字的評論,必是觸及作家的靈魂,是一次心靈對心靈的體悟,精神向精神的作揖,才情與才情的擁抱。近日,張學昕、梁海兩位評論家合著的《阿來論》出版,正是以其獨具的整體批評姿態和審美品質,為當代文學評論界提供了一份出色的批評實踐。兩位評論家以十餘年的“跟蹤式”考察、“心靈抵達式”研究,對作家阿來40年的創作生涯做了一次完整回顧。他們致敬阿來,解讀阿來,尋找“大地的階梯”並以此記阿來研究之“流年”,其中的《阿來文學年譜》還提供了阿來寫作、生活大事記,由此也成為阿來文化符號解讀的一個“標誌符”。

張學昕在評論界深耕多年,“始終崇尚批評者與文字乃至作家之間的精神契合”“實現精神同構”,“文學理想的暗合”更是他選擇批評物件的重要前提。他對阿來的關注,不僅僅是因為阿來“當代文學標誌性人物”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我們能夠在評論文字中感受到他被阿來點燃的興奮點和同頻共振的心靈節律,批評同樣也是一顆心與另一顆心的碰撞。

論著第一輯共兩篇:《阿來論》《抵達經典的一種可能——阿來創作論》。兩位批評家分別從自己的視角切入,對阿來的整體創作做了宏觀的把握。兩篇文章均由對阿來的獨特“發現”及由此形成的強烈問題意識引領,作為探尋其隱秘內心世界的入口;對這個問題的追問、分析闡釋貫穿全文,在抵達阿來靈魂隱秘的同時,也抵達了阿來創作奧義的深處。首篇《阿來論》即是用“心”發現了阿來創作的一個被忽略的關鍵詞——“行旅”,以此來探尋阿來的寫作發生學,洞幽他靈魂、精神世界的深處的“巨大隱秘”——“期待文字之外,存在一個沒有因時代過度遞進和變遷的人的安詳、坦然和平靜的狀態”。由此出發,作者將阿來的寫作界定為“行走在大地的階梯”上的寫作。對《塵埃落定》《空山》《雲中記》等小說的深入、唯美解讀,讓我們體悟到“文學的階梯與階梯之間,不僅架構著歷史、現實,還延展著自然和人性”。張學昕以自己的學術敏感、宏闊視野、尤其對阿來內心幽微的洞察,撥開阿來神話的迷霧,從高處縱覽阿來近40年創作的“進階”之美、之魅。他猶如一個好向導,對閱讀者發出“請跟我來”的文學邀約,帶領他們一步步攀登,最終站在“大地階梯”的最高處回望,每一級階梯的獨有風景及各級階梯漸進的無限風光都盡收眼底。我想,這就是對阿來的最好還原,也是批評的一種勝境。真正好的批評不是自我的“獨語”,而是引領讀者共同進入作家心靈世界的隱秘通道,在不斷漸進中與作家共同抵達對人、自然、存在、生命的關懷與叩問。

梁海的《抵達經典的一種可能——阿來創作論》則從阿來對柔弱花草的醉心入手,發現並探尋“自然界輕靈花語”與阿來厚重的文學世界的隱秘勾連,將其視為阿來不竭創作靈感的來源。

讀書|尋找阿來“大地的階梯”

▲作家阿來,攝於2021年

阿來正是要藉助大自然中神秘與未知的力量,重新激發人們曾經失去的想象和敬畏,使人們所渴望的舒展和純粹的生活狀態能在自然的本真與原初中得以喚醒……這種靈性的世界觀和審美取向,已然化為藏民族傳承與他的血緣基因,讓他在吸納和排除外部的美學擾動之後,獲取了屬於自己的最獨特的敘事起點。

梁海從“寫作發生”的角度切入,以“靈性”敘事起點為自己的研究起點,發現並細緻闡釋由“靈性”延展生髮出“用漢語寫作的藏族人”的獨有審美價值:在錯位、移植和並置中搖曳出的別樣美感”的語言、跨文體的別樣敘事、神話和史詩的精神品格,讓阿來擁有了在當代漢語寫作中無可複製的“原創性”。進而,她對阿來藏地書寫的審美“陌生性”進行“抵達經典可能性”辨析,目光穿透阿來漢語寫作“陌生性”的奇異美感外殼,向縱深發掘出普適性的價值和人文關懷的核心,從而做出“透過對少數民族文化的思考,建構民族記憶之上的人類生存寓言”的審美判斷。梁海由對阿來的細部感覺入手,探究其寫作發生,層層遞進,一路欣賞花開花落,最終帶領閱讀者攀援於阿來文學“大地的階梯”最高處,俯臥、貼近、觸控他博大的人類情懷,傾聽他心靈的律動;仰望,靜觀、品悟他原創書寫天空的雲捲雲舒、溢彩流光。

兩位批評家對阿來的整體評論都由寫作發生學為闡釋、分析、判斷的邏輯起點,以一顆心靈去撞擊另一顆心靈,不斷向阿來的內心深處掘進,穿越“歷史”“民族”“地域”“詩性”“空靈”“救贖”的表象地帶,最終抵達“阿來之所以為阿來”的本質與核心,並在這個過程中實現了對阿來進行“文學經典化”的闡釋初衷、也確立了當下“經典”的衡量判斷標準。

讀書|尋找阿來“大地的階梯”

▲左起:張學昕、阿來、梁海。攝於2021年《阿來論》首發式

誰願意在殘花中瞭望破敗晚秋的降臨呢?對於自然而言,大地的枯謝和綠色的堙沒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機的毀損,成熟像傷疤般長出了鏽跡。人類在近一個多世紀時間裡的干涉和放縱,消弭和切割了多少自然的生物鏈條。我們既不願意看到開敗的“殘花”,更不願意看見地貌上的任何一種生物隨風飄散般消逝,香消玉殞。風吹來的種子,又被風裹挾而去,是格外悽清和傷感的事情。這樣,人將會付出怎樣的代價?每一個種子,都把整體作為生命的未來及其可能性,包藏在自己的體內,它將尚處於胚芽狀態的神性的邏輯植入大地,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小心翼翼地敬畏和服侍我們腳下的土壤呢?

這是《阿來的植物學》中的一段話,帶有極強的散文詩性質,是張學昕探尋阿來對植物的熱愛、痴迷時,對人與自然美輪美奐的相互呼應的感懷,他將自己對植物生命及生長於斯的大地的敬畏,對人類“消弭和切割自然的生物鏈條”的痛心,以詩意唯美的形式,傳遞出來,在“把自己也燒進去中”完成了“文字另一次寫作過程”。此類帶有濃濃“唯美敘述風”的“另一次寫作”在論著中隨處可見,批評家鮮明的個性風格得到充分彰顯。“我注阿來”“阿來注我”的交織讓批評文字張力十足,在相互的心靈抵達中凝聚、裂變為更強大的闡釋力量。這樣的自我闡發式批評讓我不禁聯想到,“讓滾燙的血液與真實的情感,潛行在字裡,在行間”,是阿來的書寫情懷,但又何嘗不是批評家的闡釋追求?我想,這或許是文學生產鏈條的最佳“生態”——批評家以此完成了對作家的心靈呼應,也引領閱讀者共情共振,在文學靈魂的隧道中,張開雙臂,飛昇、淨化、遇見更美好的自己,文學也便抵達了它的終極意義。

被理論綁縛只能讓批評陷於沒有靈魂的“生命空殼”境地,而“雲中漫步”才是《阿來論》追求的批評境界與姿態。這份詩意靈動而又不乏厚重的闡釋也契合了阿來“神性”的精神氣質和行走於“大地階梯”的寫作氣度。從這個意義看,《阿來論》無疑是阿來研究、也是作家論的一個範例。

本文作者徐曉傑:文學博士,佳木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作者:徐曉傑

編輯:金久超

【來源:文匯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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