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按照“男做進,女做滿”的做壽規矩,1882年正月初五,將是李鴻章的六十大壽。

李家上下忙著準備壽宴之際,李鴻章最得寵的姨太太丁香卻一直惦記著兩宮聖上的賜壽。她的惦記,將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兩宮聖上賜壽的當天,賞賜的物品挨個抬進內院。一直豎著耳朵聽響動的丁香一聽見禮盒從她窗前經過,就掀簾一一打量。她看中了一座流光溢彩、華麗美觀的紅瑪瑙花瓶。紅瑪瑙花瓶那迷人的色彩、優美的形態,深深吸引了丁香,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拿到這個花瓶。

嫁到李家的十多年裡,只要她看中的東西,李鴻章定然會優先她。每次得了稀罕物回來,他也第一時間挑了好的送到她屋裡。

看到紅瑪瑙花瓶那一刻,她就認定:只有國色天香的自己,才配得上這個漂亮的花瓶。人說“人面桃花相映紅”,這叫人與物互襯。

丁香已經29歲了,可因為從不曾生養過,加上天生秀麗,她看起來和剛嫁入李家時一般美豔動人。丁香雖是妾室,卻出生書香門第,她從小就在做縣學訓導的父親的教導下,讀書識字了。她是那個年代裡,少有的才貌雙全的女子。

若非父母早逝,丁香會嫁入大戶人家做名正言順的大少奶奶。可惜,命運弄人,父母早逝讓她不得已輾轉做了李鴻章的小妾。

丁香對自己“姨太太”的身份很介意,平日裡,她最討厭的就是被叫去給婆婆太夫人以及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等人請安。那種形式,總讓她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就在前幾天,太夫人還當著眾人的面對她評頭論足,說她“中看不中用,十幾年了也不曾給二老爺(李鴻章)添上一子半女,偏偏二老爺還把她寵上天,真不知是什麼緣分”。

丁香最不喜聽到這樣的話,她心裡一邊委屈,一邊想:“敢情我嫁到李家就是伺候人、生兒育女的,真是不把人當人。”

被婆婆數落了這頓後,丁香回到屋裡還哭了許久,李鴻章知道她受了委屈,自然也是好一頓安慰。這些年裡,這樣的場面實在是多了,可他卻一點法子也沒有: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寵妾,他能怎麼辦呢!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李鴻章

那次後,李鴻章安慰她道:“等過完年,一定藉口把你送到南邊去,我在那邊給你準備了住所,你住著也安心。”

李鴻章這番話,十一年前他就曾說起過,可足足等了這麼久了,她也依舊沒有住到外頭去過。這次,她也半信半疑。

丁香非要住到外邊去,除了因為與婆婆太夫人不對付以外,還因為:她總覺得二夫人表面雖和氣,實際上也一直籌謀著什麼對她不利的事。

丁香有李鴻章寵著,誰也不能真的拿她怎樣,相反,她倒是可以仗著他的寵愛,在一些小事上得一些“好”,她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彌補自己的心理落差。

丁香房裡有無數稀罕的寶貝,這些都是她這些年落下的“好”,可她並不滿足,她還需要一件能體現她“寵妾”身份的值錢物件,這個物件,非得是紅瑪瑙花瓶這一類的御賜品。

紅瑪瑙花瓶和其他賞物經丁香住所窗外,被抬進了後院房廳,太夫人在三位太太的陪同下,拄著柺杖前往廳中觀看。她看起來紅光滿面,檢視自己兒子所得的御賜壽禮,在她看來是一件無上榮光的事。

太夫人先指著“勳高柱石”道:“二老爺出入沙場,九死一生,這塊匾來之不易啊!”

之後,她開始一一分配幾樣重要的御賜物了:“不錯,這尊壽星只有放在我屋裡才相稱,這個紫檀屏風做工精巧,就放在這裡的房廳中吧!”

說到那個紅瑪瑙花瓶時,太夫人頓了頓,以她的眼力見,她自然知道:這個物件和丁香最搭。可她卻指著花瓶對李鴻章正室淑雲道:“二太太,這個是你的了。”

二太太素來懂事,她立馬推辭道:“媳婦房中有花瓶了,皇太后賞賜的,還是放在老太太房中才是。”

太夫人卻並不理,只繼續分配道:“這福壽斗方,還有珊瑚朝珠和蟒袍當時都是二老爺的了……”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李鴻章故居

丁香派去的丫環把她聽到的一五一十回來稟告了,丁香氣得牙癢癢,她咬了咬嘴唇後沒有吭聲。她心裡想的是:“等老爺回來了,一定要把花瓶要到手。”

李鴻章到家時,御賜物品都已經被分配完了,太夫人和他講完分配具體後,他愣了一下,他本想將紅瑪瑙花瓶留給丁香,可太夫人卻將它給了二夫人。這事,很難辦啊!

轉身回前院的路上,李鴻章被丁香的丫環攔住了,不用說,丁香是跟他要那個紅瑪瑙花瓶來了。一見到他,她就哭哭啼啼地說:

“我要那個紅瑪瑙花瓶,這後衙各個房間,也只有我這裡繡房才配得上這花瓶。我平日裡低三下四也就算了,御賜的東西,一件也不放我屋裡,這不是不把人當人?”

李鴻章一邊拍著她白嫩的手背一邊安慰道:“丁香,別急,那隻花瓶,老太太說放在太太屋裡,我正準備和太太商量,請她讓給你,她為人厚道,大概說得通的。我一會就叫太太屋裡的丫頭,把花瓶送過來。”

說完後,李鴻章果然去了太太屋裡,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次,淑雲說什麼也不肯相讓。她說:“這是太后的賞賜,放在姨太太的房裡,顯得對聖上不尊重。”

李鴻章聽這話有些不舒服,他道:

“你怎麼忽然古板起來了,像個道學先生,花瓶雖是宮中所賜,只需我感恩戴德就行,至於怎麼安放,那是我的事。聖上都不過問,你何必認真?”

淑雲不依不饒道:“這個我不敢作主,送到丁香房裡,老太太問起來,定然怪我不正家風,把御賜品不當一回事,竟放在姨太太的房裡。”

李鴻章被太太這麼一說,只好怏怏離去了,此刻,他是真心覺得:自己後院的事情,遠比朝堂上覆雜。

沒要到花瓶的李鴻章只好對丁香說:“我去古董鋪,再給你買個更值錢的花瓶放屋裡,你不要慪氣了。”

聽到這話後,丁香更氣了,她的眼淚一串串掉了下來,她淚眼盯著李鴻章道:“好,我是奴才,我不配這個花瓶,以後再也不提這個花瓶了,這總行了,這也稱了老太太們的心了。”說完這句後,她慘烈地冷笑了一聲道:“誰叫我是小老婆,是奴才,不是主子,根本就不是人。”

喊完這一連串的悽慘言詞後,丁香倒在榻上,背轉身,無論李鴻章怎麼歉疚地哄勸,她也不再理會。他越勸,她越覺得這個家待不下去了。

之後的很多天裡,丁香都不理會李鴻章,但她也並不吵鬧。李鴻章憂心忡忡,不知怎麼辦才好。

轉眼,冰冷的冬天過去了,春天到了,李鴻章以為一切都過去了,他並不知道:丁香正醞釀離家出走,她已把一切安排妥當了。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晚清女子

一日,李鴻章一回家,丁香就悠閒地對他說:“老爺,今天我要帶了阿巧和陳媽去大悲寺尼姑庵中進香,在觀世音菩薩面前為老爺求個大胖兒子。”

李鴻章一聽大喜,他子孫並不多,膝下除了除了嗣子經方外,只有經述、經邁二人,他高興地說:“好啊,我去和下面人說,派戈什哈(護衛)護送你去。”

丁香繼續道:“我這次要在庵裡住幾晚,做晚課,這樣才靈。”

李鴻章本已因為丁香不再冷戰高興著,自然沒往壞處想,他只道:

“好吧,只要使你高興的事,我都答應,不過在你住庵的日子裡,我要派四名戈什哈輪流把守庵門,不許男子進出,才能放心。”

丁香卻並同意,她堅持不讓護衛把門,理由是會擾亂庵裡的清淨。她堅持只待親信蕭升、丫頭阿巧和陳媽等人前去。

李鴻章自然不知道:丁香這是在離家出走,她做好了永遠不回這個家的準備了。

住進庵堂的當晚,丁香就對阿巧說:

“我是再也不會回去了,如果老爺就此休了我,那我正好趁著年輕另嫁;如果老爺捨不得我,只能依我的,將我安置到南邊,他原本已給我造了一個很大的院落,讓我在那裡終老呢!”

之後,察覺到勢頭不對的李鴻章屢次派人接丁香回府,丁香在拒絕數次後給他寫了一封短箋。信中,她言辭懇切地請求他實現當初的諾言,幫她脫離家中,前往上海定居。

知道丁香不可能改變主意後,李鴻章決定幫助她逃離,他同時開始進一步部署後續。

緊接著,李鴻章告訴太夫人:丁香不聽話,假燒香為名,一去不回,不成體統。他還跟太夫人訴苦說:自己派人去抓過,可丁香大哭大鬧還吵著要尋死,為保官聲,不能硬幹。

李鴻章話說到這份上以後,太夫人便明白了,眼下只有一個法子了:“一刀兩斷,休了丁香”。李鴻章心裡暗喜道:“小妾不用休書,趕出家門就是”。太夫人完全被唬住了,她忙不迭地說:

“好好好,快把她趕出家門,一文錢也不許接濟,我們家就沒有這個人了。天下姑娘勝過丁香的多得很,以後你再娶個比她更年輕更標緻但是要聽話的就是了,那可以省卻許多煩惱。”

李鴻章如釋重負,他當即召來正在天津的心腹盛宣懷,叮囑他護送丁香前往上海居住。盛宣懷欣然應允,對他而言,這顯然是個美差。

盛宣懷辦事素來穩妥,第二天,他就買好船票前來接丁香南下了。

到了李鴻章造好的大院以後,丁香激動得差點落下淚來:這是一座西式小洋樓,樓不大卻精巧,樓下客廳鋪上色彩豔麗的波斯地毯,佈置了從英國買來的大皮沙發,吊燈壁爐,全是洋人氣派。

大院所在的園子裡有各種精巧的迴廊,亭臺樓閣更是別具匠心,園子裡還種了很多她最喜歡的丁香花。盛宣懷還告訴她,之前,她所住的小樓早被定名為“丁香樓”。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丁香樓

丁香欣喜不已,她更加確定:自己離家,是明智之舉。

阿巧樓上樓下、院裡院外轉了一圈後激動地叫道:“姨太太,這裡景緻太好了,又沒有老太太、太太打擾,就你一個人當家作主,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丁香用右手做了個“噓”的手勢道:“以後就稱我太太,不要再喊姨太太了,這裡再沒有人壓在我的頭上,我畢竟自由了。”

可就在此時,丁香聽到了樓下的馬車聲,馬車走後,鐵門被重重關上。那一刻,她陡然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剛剛阿海炙熱的興致也頓時涼了下來,她心酸地嘆道:“不錯,是自由了,可是小籠子換成大籠子了。”

丁香的猜測是正確的,她搬進小樓後,蕭升就開始向樓中的僕人們吩咐著什麼。丁香的一切,都將透過“總管”蕭升傳到李鴻章那兒,而她無論去哪兒,他也都會跟著。

為了讓丁香不至於太寂寞,辦事妥帖的盛宣懷還專門將自己的夫人刁玉蓉喚來,讓她經常和丁香作伴兒。刁玉蓉也並非盛宣懷的正室夫人,她的境況和丁香一樣:屬於居住在外的妾室。

丁香搬進小樓後不久,太夫人辭世。李鴻章專門打電報接她回府,已經習慣了小樓無拘無束生活的她,斷然予以了拒絕。

分離一年之後,李鴻章終於來到了丁香別墅,自園子修好後,他還是第一次前往。看到園內步步皆景,他不禁誇讚盛宣懷辦事得力。

那日,早已得知李鴻章會來的丁香盛裝打扮了一番,她穿一身雪青色繡花大襟細毛襖褲,肩覆一件出鋒大毛烏絨披風,雪白的毛鋒翻在衣領外面,乍看上去,好似京戲“昭君和番”中的王昭君。

見到嬌媚動人的丁香後,李鴻章快步向前,握住她的手歡笑道:“丁香,天助我也,想不到這麼快我們就相見了,你在這裡過得快活嗎?”

“快活,從小籠子到大籠子,怎不快活!”丁香撇撇嘴淡淡地說道。李鴻章聽了,心下也明白了,她對自己對她的管束有些不滿。

李鴻章這次來上海後一直住在丁香別墅,遙控北洋外交和軍事排程,一住就是將近半年。可這次常住後的十多年裡,李鴻章竟再也未踏進過丁香別墅。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丁香花園景緻

關於李鴻章十多年不來丁香別墅的原因,外界有過很多不同的猜測,有人說:李鴻章是太忙了,因為此時的中國正處於內憂外患之中,他根本顧不了千里之外的丁香;也有人說,李鴻章年事已高,他面對小自己30歲的丁香已經力不從心,所以乾脆不來了……

女人三十如虎,四十如狼,可這樣的年月裡,丁香一直在大院守著活寡。其中的苦悶、煎熬,大抵只有丁香自己能懂。

為了排解寂寞,丁香訂閱了一份《申報》。她一直透過報紙瞭解李鴻章的訊息,也是透過報紙,她得悉了甲午之戰本國陸海軍頻頻失利的訊息。她開始為老爺擔憂,她常想:老爺這麼大年紀了,指揮的官兵卻吃了敗仗,他能受得住嗎?

丁香對李鴻章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情愫,一方面她恨他冷落了自己,一方面她和他畢竟有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另一方面,作為一個國民,眼見他一把年紀還為守護國家出力,她又有著說不出的敬畏。

每天從《申報》瞭解李鴻章的訊息,已經成了丁香生活中的一部分。

一日,丁香從報上得知了李鴻章被槍彈打中臉部的訊息。她大喊道:“不好了,老爺在日本遇刺了,槍彈打中了臉上,炸也要把頭炸開了,還能活命?”

阿巧聽了卻是另一種反應,她笑道:“太太,你真傻,老爺死了,你不就脫身自由了嗎?還可惜什麼?”

阿巧說得沒錯,她此時雖然已經42歲了,可因為保養得宜,她看起來依然嫵媚動人,若當真這時候獲得自由,她定可以找個如意郎君,有一段正常的夫妻生活。

丁香卻似乎沒有再嫁的心思,她只催促阿巧發電報給天津的盛宣懷,打探老爺的傷勢。她不能不擔心,畢竟此時的李鴻章已經73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這個年紀挨槍子,真是劫難啊!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李鴻章(中)

那兩天後,丁香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以及接下來自己可能面臨的種種。兩天後,天津盛宣懷來電,說是“中堂遇刺幸未傷及要害,可無生命危險”。半個月後,丁香在報上看到:李鴻章帶傷恢復談判。幾天後,報上刊登了他籤和約回國的訊息了。

這次驚險過後,丁香的心境發生了很大變化。深入思考後,她深覺自己的人生已無望,她對自己的人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她確信自己的一生終將無法逃離牢籠。她開始研讀經文,她似乎想用這種方式為自己空虛的心靈找到寄託。

丁香在園中闢了一座經堂,安了一座鎏金佛龕,供奉一尊碧玉觀音菩薩像,每日早晚兩課去佛堂經桌前,敲一聲木魚,念一句經文……

人,只有在極度痛苦時,才會主動尋求精神寄託。丁香的痛楚,定已經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極限。否則,她又何以會“半皈依”佛教呢!

1896年,李鴻章從北京前往上海,以轉船出洋周遊歐美。逗留上海的那些天裡,李鴻章並未住在丁香樓,而是以河南路橋天后宮為行館。

丁香日日看《申報》,她自然知道李鴻章已到上海,但她並未說什麼。幾天後,他差人稟告丁香道:“明天上午十時,老爺來別墅拜訪姨太太,吃過午飯就回行館”。

十多年未見的兩人,終於再次重聚。再見時,李鴻章已是老態龍鍾的老人,而丁香也已是中年貴婦人的模樣。

那日,丁香依舊盛裝打扮,她穿了一身寶藍緞琵琶襟窄腰繡襖褲,站在樓前平臺上,遠看去,她依舊亭亭玉立。李鴻章快步走向丁香道:“丁香,想不到我們還能見面。”

丁香並不答話,只仔細打量了一下老爺,她發現:他左臉頰上果然留下一道槍疤,尚不顯眼,可是歲月不饒人,他已經蒼老了許多。丁香鼻子有些發酸,她勉強笑了笑後,便不再說話。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晚清貴婦

一旁的阿巧忍不住道:“老爺,你在日本遇刺,可把太太急死了,連打了兩個電報給天津盛大人,聽說老爺不礙事,才放了心。”鴻章嘆道:“究竟是一家人啊。”

丁香對李鴻章有恨,這種恨已經深入骨髓,以至於她竟無法去敷衍他了。李鴻章話卻很多,他談了這次來上海的感受,又談了接下來的行程,全程,丁香都淡淡的,似乎一切都與她無關。

李鴻章察覺到了丁香的冷淡,他以為她怪自己沒有住到丁香樓來,他解釋道:

“這一回途經上海轉船,再過幾天就動身了,每天來訪的中外客人不斷,不能不借天后宮做行館,否則會把這個清靜的別墅鬧翻了天,那時又會埋怨老爺了。我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兒女情感淡薄了許多,今天來看看你了卻一番心願,以後就不知什麼時候再見面了。”

說到這兒後,李鴻章停了停,他發現丁香的臉上有了一絲酸楚,他也跟著有些心酸。沉默了一會後,他接著道:“你的身體看來很不錯,有什麼事要我做嗎?”

站在丁香後面的阿巧用手推了推她,示意她說點什麼,可丁香卻只淡淡地說道:“反正是個苦命的人,沒有什麼好說的。”

丁香什麼要求也沒提,什麼話也沒講,可李鴻章卻突然地望著她道:

“丁香,老爺耽擱了你二三十年青春,很對不起你。現在我老了,回首往事,很想彌補過去的缺憾,我要還你一切自由,到哪裡去都可以,不過有一條,當我健在的時候,你暫時不能嫁人,除此之外,別無要求。”

聽到李鴻章要還她自由,她卻並不感恩,她只冷笑道:“老爺,你若是存心做好事,就該把我送出李家門堂,脫去李府姨太太的名號,讓我自由自在地出去過日子,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李鴻章誤以為她是想嫁人,只有丁香自己知道:她只是想摘掉這頂“小老婆”的帽子。她清高的性格,註定她對“小老婆”的身份耿耿於懷。

並不懂丁香的李鴻章沉吟道:

“丁香,在我活著的時候,不能放你下堂,倒不是還要依戀你,男女之事,我這個七旬老翁又是受過槍傷死裡逃生的人,已經看得非常淡薄了……丁香,老爺來日無多,你就等一等吧,好嗎?”

丁香鼻子動了動,她打心眼裡覺得李鴻章太不懂她,太不懂女人。她惱道:“我在老爺的手掌之中,你不答應,我有什麼辦法呢。你無非折磨我到老死罷了。”

李鴻章不再答話,只拿出一隻紅封袋交給丁香道:“這裡面是匯豐銀行十萬元的一份存摺,你留著用吧。”

之後,李鴻章對所有看管丁香樓的人進行了封賞。他似乎在對一切做最後的安排,唯獨丁香,他並未做太多交代。

這次分別幾年後,國內時局動盪不已,李鴻章因公事再度前往上海。這次,他依舊沒有入住丁香樓,而是住進了斜橋安徽同鄉蔡道臺家中。

盛宣懷將一切稟明後道:“傅相任務艱鉅,但他必定會來探望姨太太的。”一直看《申報》的丁香知道他現在面臨的困窘:北方鬧起了義和團,八國聯軍入侵,京津一片戰亂……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盛宣懷

一日清晨,李鴻章竟只帶了兩個跟班,屏退洋槍隊隨從,獨自拄了柺杖坐馬車來了丁香園。進入樓中後,他示意周圍人不必稟告,他獨自拄柺杖沿花徑來到了洋樓旁邊的經堂。遠遠地,他就看到丁香在經桌前敲著木魚誦經,那一刻,他的心裡一陣酸楚,他拄杖嘆息道:“可憐的丁香”。

丁香早課完後,慢慢走到了李鴻章跟前,她穿著一身夏裝,鑲了嫩芽綠花邊的白紡綢大襟衫褲,顯得分外清麗淡雅。他看了不覺暗暗讚歎:“多美的丁香啊!”

丁香眼前的李鴻章比以前更加衰老了,他額頭上的皺紋已經多得數不清了。“老爺屋裡坐吧!”丁香的聲音很小,透著酸楚。李鴻章拄著柺杖跟著她走向裡屋時,竟明顯地一瘸一拐,與以前判若兩人。

“老爺你的腿怎樣了?是在日本傷著了嗎?”丁香疑惑地問,李鴻章苦笑道:“不是的,人過了七十,就一年不如一年了,這兩年腿腳不便,飯後三千步都走不完了。”

聽了這話後,丁香心裡又是一陣酸楚。

進了小樓後,李鴻章坐定後對丁香道:“你過來坐,今天老爺有要緊的話和你說。”丁香皺了皺眉,移身坐了過去。李鴻章突然熱淚盈眶地看著丁香道:“丁香,老爺今天是來和你訣別的,我們不會再有相見的日子了。”

丁香心裡一陣刺痛,但她卻裝作不以為意的樣子道:“哦,老爺以後要長住京津了。”

李鴻章連連擺手,那天,他們聊了很久,他告訴她:眼下的局勢下,他會非常艱難,他的精氣神在一點點被銷蝕光。他還一字一句地吐出了“和約談成,我必死”七個字。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各國在《辛丑條約》上的簽署,以及李鴻章(左側)和慶王(右側)簽署的都是花押

丁香突然有些害怕,她希望他壽終正寢,可聽這話,這大約是不可能了。她神色惻然地說道:“老爺,你在廣州,這場亂子又不是你闖的,何必去替西太后賣命,就不能推病不去嗎?”

李鴻章聽了直搖頭,接著,他開始嘆氣。許久後,他認真看著丁香道:“我現在諸事已了,唯有你,還有兩件心事未了”。

丁香抬眼看向李鴻章,只見他從口袋裡取出了一份遺囑,遺囑內容全是關於如何安頓她的。將遺囑交給她後,他叮囑道:

“這份遺囑關係你的晚年幸福,望你好好保管。我另已託付了盛杏蓀(盛宣懷),他是個可靠的人,當我不在人世之後,他會仍然關心你的,有事可以找他幫助。”

接過遺囑後,丁香細細讀了一遍,她的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她發現自己先前對他的恨,竟一點兒也找不到了。

她幽然嘆道:

“老爺,承您想得周到,這份遺囑我且收了下來備而不用,望你平平安安去京,平平安安再做兩年官,就回家鄉養老吧,不要再為朝廷賣命了。至於我,年將半百,只能以晨晚誦經參佛安度餘生,不要再以我這個苦命的人為念了。”

李鴻章唏噓道:“少年荒唐老來補,只恨不能贖回你的青春年少。這第二件事,只能希望你在餘下的日子中儘量過得舒適些。這裡是另一份匯豐銀行存摺,裡頭有五十萬銀洋。”

丁香接過存摺,有些猶豫地將它和遺囑一起放在茶几上,不再說話。她此時才真正明白:他是在贖罪,她若不接受,他可能會良心不安。

交代完一切後,李鴻章拄著柺杖一腳高一腳低地獨自離開了。丁香一直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她知道:這是他們此生的永訣。

李鴻章離開時走過的花徑兩旁,丁香的紫藤茁壯,可惜,此時卻已過花期……

這之後僅僅一年多,丁香就在報紙上讀到了李鴻章辭世的訊息。那一刻,她不自主地滿眼含淚看向戶外,她彷彿看到老爺剛剛拄著柺杖從這裡離開……

李鴻章寵姬丁香:上海丁香花園女主人,因婆媳矛盾離家,夫死出家

李鴻章

一直跟在丁香旁邊的阿巧發現:丁香手中的報紙,早已被她的眼淚打溼。

李鴻章死後,盛宣懷果然一直悉心關照丁香的生活。

李鴻章過世14年後的一天,盛宣懷再到丁香樓時,卻只見到了她昔日的好友馬太太。馬太太告訴他道:

“盛先生,丁姨太託我轉告,她看破紅塵,不願再留在李氏家園之中,已結了善緣,在外省一座名山大谷之中建了一座尼庵,請了得道法師做當家主持,也招了幾名比丘尼早晚誦經參佛,又買了附近幾百畝良田為廟產,賙濟四鄉貧民大眾。丁姨太已經遷往庵中帶髮修行,再不回上海來了,請先生暫時接管這座別墅,轉交給李氏第後人。”

盛宣懷大驚道:“我受傅相之託照顧丁姨太,怎忍心讓她出家修行,那座尼庵在什麼地方,請大嫂告訴我,馬上去勸她回來。”

馬太太卻嘆道:

“丁姨太意志堅決……她一生不幸,臨了有這樣清淨出世的地方修度晚年,也是好事,我們就成全她這番心願吧。”

盛宣懷聽完後大喊道:“天啊,我畢竟辜負了傅相的囑託了!”

後來的後來,丁香樓歸到了李鴻章幼子

李經邁的手中,但這個樓卻一直叫丁香樓,它也始終保持著丁香住時的模樣。只是,此間的丁香樓,每年春季雖有丁香滿園,卻再也沒有了丁香的蹤跡!

佛語云: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這個“空”字,丁香已用她淒涼的一生參透。這,大抵算她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