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名相名士,都是漢文帝奪權的犧牲品

熾熱的強漢(3)

主筆:閒樂生朱暉

誅諸呂,安劉氏,太尉周勃功勞最大,漢文帝劉恆自然虧待不了他。於是兩個月後,劉恆正式下詔,拜周勃為右丞相(漢初有設左右丞相,以右相為尊),並賜金五千,加邑萬戶。漢時一金為萬錢,五千金就是五千萬錢,相當於當時五百戶中產人家財產的總和。而且周勃本就有萬戶封邑,如今再加封萬戶,哇塞,發了。

而另一位有擁立之功的大臣陳平卻看出不對勁了,雖然他與另一位功臣灌嬰也被賞賜了黃金兩千,加邑三千戶(其他功侯也被加封了三百到六百戶不等),但陳平的政治嗅覺多靈敏啊,哪怕是全身薰香,他還是聞到了皇帝的臭屁味,這位新主子雖然才二十三歲,但絕對不是可以任人擺佈之輩,咱還是早想後路吧。

無論名相名士,都是漢文帝奪權的犧牲品

於是,右丞相陳平立刻託病要辭去相職,表示自己在此次平亂事件中功勞遠不如周勃,所以情願讓賢,劉恆覺得也確實如此,於是拜周勃為右丞相,而降陳平為左丞相(漢初有設左右丞相,以右相為尊),並以陳平之謙退,對他再行恩賞,賜他黃金千斤,並益封三千戶。至於周勃的太尉之職,則交給了原先鎮守滎陽的大將灌嬰。看似大家都官升一級,但周勃離開軍事崗位去行政崗位,灌嬰離開一線指揮崗位而去到朝廷,其實都被削弱了軍權。陳平年紀不小了,沒幾年活頭了,子孫又不成器,所以想透過此舉再次向新統治者示好,而為後代謀一個富貴平安,其心思權謀,讓人佩服之至啊!

與陳平的謹慎相反,周勃卻得意的有點兒找不著北了,這也是人之常情,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那“一人”還是他親手捧上去的,真可謂“天低吳楚,眼空無物”,升官升到最高點,發財發到手發軟,換做誰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保持著絕對的冷靜與清醒(大概也只有陳平、張良、衛青那樣的神人能做到)。於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些貌似君子的小人,喜歡以禮節倫常之名,行政治投機之舉。口中大道理說的一套一套,其實心裡那點子小九九,還真以為大家看不出來麼?

這個君子與小人之間的灰色人物,就是世稱“無雙國士”的漢初名臣袁盎。

袁盎是楚地人,字絲。父親在楚漢時期當過強盜,天下太平了之後不當強盜了,搞慈善業,專門接濟江湖兄弟,後來被劉邦遷徙到安陵(今陝西咸陽市東北),一轉身成了地方上的頭面人物。袁家在安陵,可以說有錢有勢,黑白兩道通吃。這種人,說的好聽是大俠,說的不好聽就是豪強,不管怎麼說,那就是就是交遊廣闊小弟眾多,正宗一個江湖大佬。

袁家到了袁盎這一代開始涉足政壇,向官場進發。呂后時期袁盎在上將軍呂祿家裡做門客,既是呂氏一黨,袁盎的政治前途本已無望,但他哥袁噲人脈極廣,一番運作之下竟讓他到朝廷裡給劉恆做了郎中。郎中這官雖小,卻可接近皇帝展現才能,所以前途其實非常光明,漢朝很多名臣都是從這裡起步的。

周勃是三朝老臣,又有擁立大功,劉恆對他自然甚是恭敬,每次散朝,都是親自送他走出殿門,並目送他遠去,含情脈脈,心裡憋火。而周勃對此竟也頗為受用,退朝的時候也不行趨禮,每次都是大搖大擺,趾高氣揚,步履甚是輕快。

作為文帝的忠實僕從,袁盎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認為這大違君臣之禮,必須堅決予以取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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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次散朝之後,袁盎便問劉恆:“陛下以丞相何如人?”

劉恆當然回答:“丞相可謂社稷臣也!”

袁盎卻搖頭道:“絳侯乃功臣,非社稷臣也。所謂社稷之臣,必君存與存,君亡與亡。方呂后時,諸呂擅權,劉氏命懸一線。是時絳侯為太尉,主兵權,卻不能救正。及呂后崩,諸大臣相聚謀誅諸呂,絳侯適逢其會,得以成功。今陛下即位,對其封賞特隆,敬禮有加,丞相不自內省,反且面有驕色,而陛下依舊對其如此謙讓,此陛下與丞相皆失君臣之禮,臣竊為陛下不取也。”

雖然周勃奪軍誅呂,有政治投機的意味,但袁盎說他乃適逢其會方得成功,進而刻意抹滅其功績,這未免也不太客觀。況且,周勃自居有功,情不自禁翹起了尾巴,這不是他囂張跋扈的故意之舉,而是他自矜少文的性格使然,這也情有可原。況且當時丞相的地位本來就比後世高,“丞”字本有副官之意,故在漢初的政治結構中,“丞相”實則是一個“副皇帝”,其作為政府首腦,與皇帝這個國家首腦,在權力體系中地位相差並不大。在文書行政上,丞相的權責甚至更大更廣(注1),他不僅管理著帝國方方面面的行政事務,還有封駁皇帝詔命的權力,甚至可以不必申奏皇帝許可,直接誅殺二千石大臣(漢景帝時丞相申屠嘉就差點殺了內史晁錯)。所以,皇帝要用“君”稱呼丞相,不可直呼其名;而丞相在覲見皇帝的時候,皇帝之前坐著要起立,乘車坐輦要下來迎接;丞相有病,皇帝還要擺開儀仗到家裡噓寒問暖。這樣的待遇放在清朝,別說是口稱“奴才”、沒事兒琢磨在哪塊地磚磕頭聲音大的軍機大臣,就是皇上他爹也享受不到。

退一步說,就算周勃確有失儀之處,你袁盎號稱君子,也應該去找周勃(周勃與其兄袁噲是好友)直言規勸,勸不動了也當在朝堂上當眾指出,可他卻在背後告狀,挑撥帝相,足見其名為忠直,內卻用心險惡。漢代人雖剛健質樸,卻也不乏袁盎、公孫弘、匡衡、王莽等曲學以阿世之輩。我建議大家都要擦亮眼睛,看清楚這種表面上義正言辭,實際求名邀寵的“白蓮花”;比如有些所謂公僕,俸祿甚多,卻故意粗茶淡飯,穿破舊衣服,出行低碳,這不可信,因為不合常情,不合常情,要麼是單純聖母,要麼就是媚世的偽裝!正所謂“德之賊也”,這就是演員。

但漢文帝卻對袁盎的建議非常受用,立刻對周勃轉變了態度,從此恭敬沒了,親切沒了,皇帝架子端上,辭色也越來越威嚴,還動不動挑刺給周勃小鞋穿。

皇帝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周勃頓時感覺到了不對勁,於是每日誠惶誠恐,提心吊膽,神經都弄得快衰落了,卻始終不明其中就裡。

後來,周勃終於得知是袁盎告了自己的刁狀,大怒。想當初袁盎還當過呂祿的門客,周勃完全可以把他順便清洗了去,至少可以終結他的政治生命。只是後來看在袁噲的面子上,這才放了袁盎一馬,袁盎不說感恩戴德吧,這次也不該倒打一耙,真乃一白眼狼也!

好在周勃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從不愛來陰的那一套。他表示憤怒的方法,也就只是找到袁盎,開口一通大罵:“吾與爾兄袁噲善,今兒廷毀我!”

這句話裡的“兒”是句粗話,大概就是現在兒子、小子、小王八蛋的意思。看來周勃真的沒啥文化,罵人吐的髒字,跟劉邦所謂“乃公”(你老子我)有的一拼。

面對暴跳如雷的周勃,袁盎既不與之對罵,也不賠禮道歉。他自負有理,且又有皇帝撐腰,所以只當周勃是空氣,壓根不理他。

不過,周勃雖怒,卻並沒有對袁盎進行打擊報復。因為他心裡很明白,皇帝對他必然早有成見,不然不會因為袁盎的一句話就對自己改變看法,或許從前那謙恭的樣子本就是皇帝裝出來的,又或許袁盎也只是皇帝的一把借來殺人的刀罷了。周勃越想越後怕,身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擁有擁立大功的武人丞相,他面臨的政治環境可謂險惡,於是從此之後,周勃的跋扈與高調都沒了,他甚至還學會了在文帝的龍威之下“汗流浹背”,這在從前是不可能發生的。

事情是這樣的,某次朝會,漢文帝問周勃:“天下一歲決獄幾何?”

周勃捧著腦袋想了半天想不出來,只好老老實實回答:“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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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又問:“一歲錢穀入幾何?”

周勃還是答不出來,他又著急又害怕,竟至兩腿打顫,背部流汗,浸透了朝服。

文帝一看,得,一問三不知,這你還丞相呢,笑死人了。便轉身又去問左丞相陳平。

陳平不慌不忙的回答:“此二事各有專職,非臣可知。”

“君也很搞笑,你是丞相,朕不問你問誰?”

“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內史。”(廷尉:九卿之一,掌刑辟,為國家最高司法官。治粟內史:九卿之一,掌谷貨,為主管財政之官。)

文帝心中不悅,遂作色道:“既各事皆有主管,那君這個丞相是幹什麼吃的?”

陳平伏地叩謝道:“主臣!(負責管理這些官員)。陛下不知臣駑鈍,使臣待罪為宰相(這一句盡顯陳平之識相遠勝周勃)。宰相者,上佐天子,下理萬物;外撫四方,內附百姓;使卿大夫皆能各司其職也。若廷尉與司隸內史亦不知陛下所問,則為宰相之失職也!”

文帝聞言,頓時轉怒為喜,鼓掌道:“善!君實乃社稷之臣也。”

然後轉頭看了看旁邊垂頭喪氣的周勃,冷哼了一聲。

周勃見陳平應對如流,能博皇帝歡喜,更自覺相形見絀,越加惶愧,下朝後,便一把抓住陳平,埋怨道:“君獨不素教我對!”

——就是你,平常也不把這些乾貨教給我,搞得我在陛下面前出盡洋相,丟死人也!

陳平暗笑周勃傻的可愛,道:“君居丞相之位,豈有不知其職責乎?倘陛下即問長安中小偷數目,難道君也要硬著頭皮勉強應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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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勃聽了這話,越覺慚愧,但回家後仔細一想,卻發現事情有點不大對勁,要知道劉恆在當皇帝前也當過十七年的代王,如今又當了一年皇帝,並非政治菜鳥,豈能不知宰相之職?這是故意找我麻煩,破壞我的形象與威望啊!而陳平當年故意將右相尊位讓予我,如今又配合皇帝演戲,眼睜睜的看著我出洋相,這其中恐怕也大有貓膩!罷罷罷,這伴君不只如伴虎,簡直跟坐在刀山火海之中無異,陳平如精似鬼,故能應付無虞,可我該怎麼辦呢?恰好此時又有人提醒他說:“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首受厚賞,處尊位。古人有言,功高遭忌,久必有禍!”

周勃聞言,頓時如山風吹不落雨的夏天,一顆心墜入迷濛深淵。他想起了伍子胥,想起了文種,想起了李斯,想起了韓信……

所謂槍打出頭鳥,當年高祖時有韓信彭越等鳥人在前面頂著,所以他很安全。可如今老傢伙們跑的跑死的死,現在只剩他這支老鳥飛的最高,這……這樣想著,直想的頭皮發麻。周勃終於再也坐不住了,趕緊擺開筆墨寫辭職信,無非是說自己老病,不堪用,請歸相印,望陛下恩准,讓自己回府享清福。

文帝當然答應:這個周勃佔著茅坑不拉屎,還不如趁早回家抱老婆孩子算了。

於是,周勃辭官回府。丞相只剩了陳平一人。

不過陳平年紀也很大了,沒幾個月便因病去世,他算是平平安安的全身而退了,卻把所有麻煩丟給了周勃。文帝於是把周勃又請了回來,繼續擔任丞相。

陳平是功臣集團的第一智囊,周勃最可依靠的政治盟友,他的死對功臣集團勢力的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所以周勃雖然害怕遭忌,也不得不回到朝廷主事,卻發現短短几年,朝廷已經人事皆非了——雖然三公還在功臣集團的手中,可九卿中卻被安排了代系舊臣六個位置,另外,文帝還接連提拔了袁盎、吳公、賈誼、晁錯等政壇新星,這些人初生牛犢、生氣勃勃,非常能搞事情。特別是時任太中大夫的洛陽天才儒士、同時也是中國第一位集權統治理論家賈誼,此時年僅二十二歲,卻名揚四海、才華橫溢、意氣昂揚,他到朝廷才一年就被越級提拔為太中大夫(注2),並提出了諸多新政,這些新政直指漢初功臣集團之利益,列侯功臣們氣急敗壞,於是一個個都去求周勃出山來搞定這些小毛猴子,不然大家的日子,可真就過不下去了。

原來,賈誼新政的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讓那些在朝廷中沒有官職的列侯們回自己的封地去,那些有官職一時走不開的,也必須派自己的世子去,免得這麼多侯老爺待在長安多生事端。文帝一聽,對這新政真是太受用了,想當初,諸呂能被輕易平定,就是因為列侯們戰友情深,又多有聯姻,還都是鄰居,在長安可輕易串聯結黨,這股政治力量實在太強大太可怕了,足與皇權抗衡,所以必須將他們驅離長安政治中心,予以分割、削弱、化整為零,以便於朝廷管理與控制。另外,賈誼此舉還能讓諸侯王封侯的子弟、外戚回自己的侯國,以削弱諸侯王的勢力,此乃一石二鳥之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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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官方語言中,劉恆說讓列侯們回封地,為的是減少轉運物資之費。當然這也很好笑,漢初遷了上萬強宗豪右到長安三輔,他們耗的糧食難道會比百來個列侯少?事已至此,功臣們也算明白了,他們擁立的這位皇帝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老實可欺,反而政治手段相當高明,其閒庭信步間,便能抹殺威脅、收攏權力,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當然,功臣們是不會坐以待斃的。只要還能留在長安這個花花世界與權力核心,他們就還能發揮自己的影響力,若是老實聽命真跑去鄉下當土財主,他們這輩子可就交代了!特別是被封在南方或者邊塞地區的人,那才叫慘:北方邊塞臨近匈奴,又冷又危險;南方地區則條件艱苦,又是瘴氣又是蛇蟲鼠蟻的,列侯老爺們恐怕沒幾天就得去向高祖報告了。於是,漢文帝雖三令五申催促大家走人,老爺們就是死不肯挪窩,並且推出周勃來帶頭阻撓新政。周勃也不想自己兒子去絳縣吃黃土,且又聽說文帝還準備破格提拔賈誼這小毛猴子成為公卿,擔任國家級領導幹部,這成何體統!於是他天天領著穎陰侯太尉灌嬰、御史大夫馮敬、東陽侯張相如等一幫老傢伙在文帝面前鬧,說賈誼“洛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亂事。”搞得文帝不堪其擾,對周勃忍耐到了極點,最終他決定以一子換一子,以犧牲賈誼為代價,徹底扳倒周勃這個大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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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文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77)年12月,文帝下詔:“前遣列侯之國,或辭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將周勃再次免相,要他帶頭回封地。周勃在朝中資歷最老、威望最高,他都去封地了,誰還敢不去?

當然,為了平息眾怒,安撫周勃這些列侯功臣,文帝同時將賈誼貶去做了長沙王吳差的太傅,長沙國處漢朝南方最偏遠、也最窮最差的蠻荒之地(才二萬五千戶,封邑比周勃也大不了多少),所以賈誼看似升官,其實相當於被貶謫了。當然,功臣集團勢力如此之大,文帝將他外放,也是一種變相的保護。此後八九年,賈誼便一直在地方上擔任太傅,直到他最心愛的弟子梁懷王墜馬而死,他深自歉疚,竟然抑鬱而亡,時僅三十三歲。

賈誼剛露鋒芒便被貶斥一生的悲慘遭遇,固然是由於他觸動了功臣集團的利益,更重要的還是他諸多改革建議太過激進,太不合時宜了。漢初歷經動亂,可以說是一個在廢墟中新創的國家,所以,漢朝自蕭何曹參任相至文帝時期,就確定了“清靜無為”的基本大政方針,而朝廷所選任的重要幹部,也大多是些不善言談、不喜折騰的“厚重長者”,而那些文辭激切而躁急進取的年輕人,則往往罷黜之,並非針對賈誼一人。

總之,賈誼雖有《過秦論》、《論積貯疏》、《陳政事疏》等千古雄文(注3),也提出了不少遠見卓識,又屢屢請改正朔、興禮樂、搞封禪,但這些措施大多勞民傷財,需要大量行政成本,並不適合當時天下初定之情況。古代文人多有為賈誼抱屈之詞,但實際只能怪他生錯了時代或者怪他死太早,若他能保重身體,得以晚死三十多年,活到六七十歲,那恐怕就沒公孫弘(漢武帝手下最重要的儒學丞相,與賈誼同齡)什麼事兒了。證據就是,賈誼提出的那些政治方案,在漢景帝、漢武帝的時代都得到了曲折的推行,並大多最後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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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賈誼像

而看到賈誼這種大才都被放棄,事已至此,周勃也覺得自己該認命了,文帝經這幾年經營,羽翼已然豐滿,而老一輩的功臣們則大勢已去,或許,大漢真的已經是那些年輕文法吏(注4)的天下了,他們這些老傢伙遲早得被清洗、拋棄,丟到街上餵狗。

周勃拿著詔書,感慨萬千,罷罷罷,他這一生戎馬倥傯、政壇浮沉,原來無非一場大夢而已,再待下去,恐怕小命不保。算了,走吧,回絳縣去吃土去吧!於是長安一下子變成了六月份的大學校園,吃散夥飯啊,送別啊,城內的酒樓茶肆,城外的長亭古道,都是日日爆滿,這一群共同打下了革命江山的老頭子老戰友們依依惜別抱頭痛哭,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此一別,今生便散落天涯,再難相見了!

為了平息列侯們的怨氣,文帝讓周勃的好友、太尉灌嬰接替周勃的相位,並取消了灌嬰原任的太尉一職,而將太尉的職權一併交給灌嬰;灌嬰成為了功臣集團的新領袖,但灌嬰也很老了,一年多後便去世。文帝乃趁勢將身兼漢初功臣與文法吏身份的張蒼任命為丞相,並以張釋之、吳公、張歐等精通刑名的文法吏為輔,組成了一個新的文法吏執政集團,後浪終於將前浪拍在了沙灘上。

注1:在漢朝初年,皇室的秘書機構“尚書”只有四人,而丞相府的秘書機構卻有十三個機關(十三曹)總共三百餘人。

注2:太中大夫,與郎官一樣,屬於皇帝內朝私屬系統(即所謂“宦皇帝者”),古代帶“中”的官名都是在宮中任職,亦歸郎中令管理,秩比千石,掌議論,也就是皇帝的私人助理與顧問。漢時“宦皇帝者”都是比秩,秩比千石,就是參照一千石的官員俸祿,但比其稍低,這主要是因為皇帝私屬與政府系統是分開管理的。後來漢武帝將兩個系統合流,才形成了現在大家熟知的漢代秩級體系。

注3:《漢書》引劉向說:“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曾國藩亦盛讚賈誼說:“奏疏以漢人為極軌,而氣勢最盛、事理最顯者,尤莫善於《治安策》。故千古奏議,推此篇為絕唱……,賈生為此疏時,當在文帝七年,僅三十歲耳。於三代及秦治術無不貫徹,漢家中外政事無不通曉,蓋有天授,非學所能幾耳。”(《鳴原堂論文·賈誼陳政事疏》)魯迅先生也說,賈誼和晁錯的奏疏“皆為西漢鴻文,沾溉後人,其澤甚遠”(《漢文學史綱要》)。

注4;所謂文法吏,即漢因承秦制而任用的法律官員,他們是精通律令與行政事務的技術型官員,而非儒家的學術性官僚。漢文帝雖表面寬仁,但“好刑名之言”,實際仍是個法家;故漢朝的官場仍以文法吏為主,並且也沿襲了秦朝“以吏為師”的制度(詳見本系列《酷烈的先秦》蒙恬篇注),該制度直到漢景帝時代仍被重視,並在規定官吏車輿服制的詔書裡予以重申:“夫吏者,民之師也。”(《漢書 景帝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