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生活裡抓馬騎

到生活裡抓馬騎

一夜好眠後,趁其他人沒起身,我解開柵欄的繩子,迎頭走進瓊庫什臺的清晨。瓊庫什臺河還未現身,匯聚了融雪和雨水的奔騰之聲自山上來,繞過村子,向北流去。

村裡住著458戶人家約1700人,核心區六十多戶就在瓊庫什臺河東岸,呈十字路狀分佈。垃圾車準時出現在院門口,等一車垃圾壓縮完畢,繼續開往下一家——他們在每個夏日清晨8點開工,冬天則四五天一次。小學在一條支路盡頭,挨著衛生院,另一側的荒地上,來自伊寧的兩個四川籍工人正在翻修地皮,為學校建車道做準備。

瓊庫什臺是個哈薩克族聚居村,在特克斯縣以南90公里的群山之間,從縣城開車大約三小時可達,往來班車從80年代開通時的每天一趟,增加到了現在的每天兩三趟。

達吾來提一家,確切地說是他妻子的舅舅一家1992年來到瓊庫什臺,家裡的屋子現在同時用作客棧經營。這幾天,在縣城讀書的小表弟耶爾扎提也放假回了家。

我踱回院子門口時,一名精幹男子打馬路過。想起幾天來的所見,我轉身問達吾來提:“你們全都從小會騎馬嗎?”

“都會,我小時候騎馬上學,還有叼羊比賽,後來就騎摩托車、開車了。”

“耶爾扎提也會?”

洗漱好的男孩站在院子裡,抿嘴點頭。

伊犁河谷曾是烏孫故地,烏孫產名馬,漢武帝稱之為“天馬”“西極馬”。烏孫是哈薩克民族的一支重要來源,哈薩克也流傳著一句與馬相關的諺語:“馬是哈薩克人的翅膀。”

炊煙從木屋頂升起的時候,耶爾扎提的媽媽開始喚我們吃早飯。房裡木板搭的炕上鋪滿地毯,平常靠牆立的桌子被推到中間擺正,耶爾扎提媽媽攤開包著饢的繡花桌布,擱下一碗濃稠百花蜂蜜、一碟酥油——這些都是饢的蘸料。

哈薩克人的飲食離不開饢、奶茶、面、羊肉,還有燻馬腸。角落灶臺上的鐵皮燒水壺不斷吞吐水汽,耶爾扎提媽媽就近坐著,隨時將燒開的水倒進水瓶,衝入茶壺。我把喝光的碗遞過去,她提起茶壺倒入大半碗,舀入奶皮子、鹽,最後倒入開水,遞迴給我。來這裡的每一餐,我都至少喝掉兩大碗奶茶。

我向大家討教“奶茶”的哈薩克語時,問達吾來提漢語難不難。“難。漢語好多字,一個字好多音。我們哈薩克文就33個,然後組合,也沒有那個聲調。”他順手在哈薩克文《伊犁日報》上寫“伊犁”“蘋果”給我看。我才知道,哈薩克文不僅從右往左閱讀,也從右往左書寫。

我還知道了在哈薩克語中,耶爾扎提是“男子漢”的意思。村裡小學只招收一到三年級的學生,13歲的耶爾扎提正在縣城讀六年級。“他成績一直好,在城裡讀書,以後就是城裡人了。”達吾來提朝耶爾扎提努努嘴。

早飯消耗掉大半個上午後,一家人又為中午忙碌起來。

耶爾扎提媽媽裹上頭巾,站到生火的饢坑子旁測試溫度,他們一次做至少20個饢,可以吃上五到七天。耶爾扎提一趟趟在廚房和饢坑子間奔跑,運送已成饢型的麵糰,嘴裡興致不減地哼唱:“我和我的祖國……”達吾來提在廚房的案板前切菜,“篤篤篤”的動靜在院子裡有節奏地散開。臨近正午,家裡迎來幾位朋友,他們牽來一隻三歲羊羔,正是最好吃的年歲。

1 海拔三千多米的山峰 2 牧民轉場後留在山上的木屋 3 清晨的瓊庫什臺 4 瓊庫什臺一帶山頂平直,俗稱“大平臺子”5 村子背後的群山上落滿了前一晚的積雪 6“ 馬是哈薩克人的翅膀” 7 晨光落在灶臺8 耶爾扎提媽媽測試饢坑子溫度後,開始烤制新的饢 9 沿途風光

柴火生了起來,大鐵鍋裡盛上水,幾個人磨刀霍霍。我和耶爾扎提走去一旁,不忍目睹一隻羊的死亡。

“耶爾扎提,你以後想去哪個城市?”我問他。少許停頓後,他低低頭回答:“北京。”

17世紀的哈薩克詩人布哈爾寫過一首題為《人類》的詩:

即使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即使進入過金房子,

即使逍遙自在地遨遊於星際之間,

即使到月亮抓馬騎,

人類的興趣也不會得到滿足。

即使掌握了所有的知識,

自由支配,其樂無窮,

或者,即使生活不如意,

即使陷入某種困境,

人類對生活仍會眷戀。

如今,放牧轉場之外,瓊庫什臺村民更多輾轉在村子與縣城、旅遊旺季與淡季之間,有人夏天把房子租給漢族、回族、蒙古族人,有人冬天關了小賣部回縣城。達吾來提在特克斯馬腸廠有份工作,夏天還是會回到瓊庫什臺,因為“這裡空氣好,吃的也好”。耶爾扎提在節假日的時候,獨自坐班車往返縣城和村子,也許不久後的一天,他就將奔赴嚮往的遠方。

哈薩克人遊牧的步伐放緩下來,但對生活和理想的追逐不曾停頓,人們為此翻山越嶺,步履不停。

TIPS

1。從特克斯縣城驅車往瓊庫什臺,要路過豐腴的土地、翻過“九曲十八彎”,風光不只在目的地;

2。瓊庫什臺近年成為徒步愛好者的匯聚地,既可徒步5小時到喀拉峻草原,又處烏孫古道徒步沿線;

3。在瓊庫什臺村,除了可以深入當地人的日常,還能體驗騎馬,以及攀上三千多米的山巔觀賞高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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