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夏之防與胡漢分治有何區別?胡漢分治為何反而加速了胡漢融合?

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中原大亂,諸多胡族開始進入中原,不僅漢人這麼看待胡人,胡人也這麼看待漢人,因此,在北方所有由胡人建立的政權中,都存在著胡漢分治的現象。

歷來學者研究胡漢融合時,大多側重於來自統治階級的漢化改革政策,而很少分析在胡漢分治這一政策下的底層胡漢民眾自行融合現象。事實上,正是在這種胡漢分治的政策下,胡漢的融合反而大大加速了,

這種以反向手段達成了正向結果的歷史現象,不僅與當時的歷史背景有關,還要追溯到更深層次的文化基因上。

夷夏之防與胡漢分治有何區別?胡漢分治為何反而加速了胡漢融合?

北朝壁畫中體現的胡漢文化融合

中華文化基因中的夷夏之防

從可考據的歷史開始,中華文化中就存在著森嚴的夷夏之防意識,所謂的夏,指的是中原之人,夷則是中原以外的少數民族。

中國是一個地大物博、大一統的國家,中華民族也是一個大家庭,但這是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逐漸積澱而成的。人類文明由家庭發展成部落,由部落發展成城邦,由城邦發展成國家,這裡面的每一步,都要經歷一個“自己人”和“外人”之間的接觸、對立、融合的過程。

針對這一過程,不同的文化會有不同的態度。

而在傳統的中華文化中,早些年一直是以中原文化為正統,中原之外,四面八方皆為異族,有東夷西戎南蠻北狄之說

。在《詩經》《左傳》《國語》《尚書》等諸多先秦典籍之中,我們都可以看到,中原文化有著很嚴的夷夏之防,也就是對異族的排斥。

當然了,我們不是說這種排斥是錯誤的,確實,不同的種族之間有著巨大的文化和習俗差異,如果完全不設防,那很可能導致本族文化被侵蝕甚至滅絕。孔子在《論語·憲問》中說:

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

夷夏之防與胡漢分治有何區別?胡漢分治為何反而加速了胡漢融合?

十分看重夷夏之防的孔子

在這裡,孔子稱讚的竟然是管仲輔佐齊桓公的“攘夷”之功,而不是“尊王”這一行為,可見,

在孔子心中,讓中原文化沒有被異族所侵蝕比保持周天子顏面更重要,夷夏之防的重要性勝過了周天子。

但中原文化的夷夏之防在有些時候會表現得矯枉過正了

,其中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中原諸國對楚國的態度,《史記·楚世家》 記載:

三十五年,楚伐隨。隨曰:“我無罪。”楚曰:“我蠻夷也。”

楚國早在周文王時便追隨了周部落,並參與了武王伐紂之役,卻依然得不到中原諸國的認同,楚國自己也以蠻夷自居,可見當時的夷夏之防有多麼的嚴。

後來,隨著秦漢的一統,中華文化也由中原擴散開來,許多原本被視為“夷”的人,也逐漸融合到了“夏”之中,

但夷夏之防始終存在著,區別只是部分“夷”變成了“夏”。

從夷夏之防到胡漢分治

先秦時的夷夏之防與魏晉南北朝時的胡漢分治,雖然名稱不同,但本質上其實是同一回事。區別在於夷夏之防是中原人對異族的防範,而胡漢分治則是異族對漢人的排斥。

秦漢時的夷夏之防,主要體現在對匈奴作戰上,從武帝衛霍北擊匈奴到竇憲勒石燕然,因為大漢政府的強大,夷夏之防中,“夏”處於攻勢,“夷”處於守勢。

但到了魏晉時期,因為東漢政府多年積貧積弱以及多年戰亂,原本的諸多被中國壓制的胡族開始活躍起來,並最終引發了永嘉之亂,使得整個北方都落入胡人之手,漢人和漢人政府被迫南遷。

夷夏之防與胡漢分治有何區別?胡漢分治為何反而加速了胡漢融合?

永嘉之亂衣冠南渡

但這種南遷是不徹底的,依然有大量民眾與世族留在北方,處於胡人統治之下,即便是這種情況,夷夏之防依然存在,《晉書·盧諶傳》記載:

值中原喪亂,與清河崔悅、穎川荀綽、河東裴憲、北地傅暢並淪陷非所,雖俱顯於石氏,恆以為辱。

盧諶沒有南渡,留在了北方,在石趙政權中做大官,但依然引以為恥,因為在他心目中,南方的晉室才是正統,羯族石氏所建立的後趙終究只是異族人的勢力,他雖然在此做官,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不單單是漢人有提防胡之心,胡人亦有提防漢人之心。

雖然北方的胡族統治階級啟用了不少漢人士大夫做官,但他們對漢人的態度始終處於敵對狀態,就連漢化程度最深的鮮卑政權也不例外,所有的胡人政權都在施行著胡漢分治的政策

胡漢分治最早可以追溯到由劉淵所建立的前趙政權中,《晉書·劉聰載記》以及《劉曜載記》指出:

置左右司隸,各領戶二十餘萬,萬戶置一內史,凡內史四十三。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

置單于臺於危城,拜大單于。置左右賢王已下,皆以胡、羯、鮮卑、氐、羌豪傑為之。

前趙政權由匈奴人劉淵於公元304年所建,此時中國尚處於西晉的大一統之下,前趙就已經開始實施胡漢分治了。而這種政策,在其後的五胡十六國之中盡皆存在,就連後來大力推行漢化改革、成為北方霸主的北魏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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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趙建立者劉淵

按《魏書》記載,北魏在行政機構的設定上,分為“護軍”與“郡縣”兩個系統,前者乃胡人所聚,後者則為漢人所居。

胡漢分治下的胡漢融合

胡漢分治始終貫穿在五胡十六國以及北朝政權存在的過程中,但這種分治政策不僅沒能讓胡人與漢人變成兩個涇渭分明的陣營,反而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胡漢之間的融合。

為什麼這麼說?我們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來看。

一是胡人與胡人的融合,比不上胡人與漢人的融合

所謂的胡人,並非具體某個民族,而是泛指所有漢人以外的民族,其中最知名的非亂華的五胡匈奴、鮮卑、羯、氐、羌莫屬了,這些胡族之間也將彼此視為異族。關鍵在於,

在胡族政權之中,是沒有把不同的胡族也進行分治的,但“未分治”的胡族之間,反而不如“分治”的胡漢之間的融合來得快、來得深入。

公元439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統一了已經分裂了百餘年的北方,在這一百多年時間中,北方的胡族政權一個接著一個,但不同的胡族之間始終沒有形成融合,反而是每個不同的胡族所建立的政權,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漢文化的影響。

夷夏之防與胡漢分治有何區別?胡漢分治為何反而加速了胡漢融合?

北魏太武帝拓跋燾

二是民族間的區分逐漸從地理區域變成文化差異

胡漢分治政策,旨在把胡人與漢人分開治理,但這裡所說的分開並非是地理位置上的隔離,而是在制度、政策上加以區分

。當然了,即便是在同一城市中,胡人與漢人也是分開居住的,甚至有些城市只居住著胡人或者漢人,但這往往是一種自發的行為,而非行政舉措。

因為政權掌握在胡人手中,不可避免地有大量胡人佔領、入侵到原本屬於漢人的土地上安家立業,那些被搶奪了土地的漢人,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背井離鄉另尋生路,雙方的矛盾要麼激化,爆發出更嚴重的衝突,要麼弱化,開始試著共存,就是在這樣不停地衝突、和解、共存的過程中,民間的胡人與漢人的融合速度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來自統治階級的漢化改革政策

魏晉南北朝時的胡漢融合可以說是一段漢人與漢文化的血淚史,也是中國歷史上一段極為慘痛的記憶。如果僅僅依靠民間自行的碰撞和融合,這一過程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不幸中的萬幸,

雖然在武力上整個北方都處於胡族統治之下,但在文化上,則是被統治的漢人更加先進,因此自始至終,胡族政權或多或少都在推行著漢化政策。

早期的前趙政權,由匈奴人劉淵所建,劉淵字元海,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名字,事實上劉淵本人十分傾慕漢文化,所以才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他所建立的前趙一開始也稱為漢國。

除了匈奴之外,羯族所建立的石趙、鮮卑慕容氏所建立的諸燕、氐族苻氏所建立的前秦、羌族姚氏所建立的後秦等等,其統治階級皆為漢文化所折服。後來鮮卑拓拔氏統一北方,更是在孝文帝一朝舉行了大刀闊斧地漢化改革。

夷夏之防與胡漢分治有何區別?胡漢分治為何反而加速了胡漢融合?

孝文帝改革遷都

結語

總的來說,一方面,在胡漢分治的政策下,底層民眾在雜居過程中自發融合,另一方面,胡人的統治階級也在大力推行漢化改革,兩相結合,使得胡漢融合程序大大加快了。

有很多看起來輕描淡寫的話,實則展現了一段非常殘酷的歷史,胡漢融合這四個字便是如此。看起來這是一個充滿了和諧友好氣氛的詞語,但實則這是一個讓無數人流血流淚才達成的結果。雖然,那段歷史已經成為了過去,也成為了中華文化的一部分,但在那段歷史中為了救民於水火的英雄們以及遭受無妄之災的平民們,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參考書籍

《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

《魏書》

《魏晉南北朝史十二講》

《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