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滄海明月生（讀史專欄作者）
01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幾處紅點在陽光裡忽隱忽現，一群小孩停止了嬉鬧，向著前方飛奔。
前方路口拐彎處，有一棵樹，一顆果實累累的樹。
稀疏的綠葉間，結滿了熟透的李子，深紅的果皮外閃動著油亮的光澤，微風拂過，彷彿天上墜落的寶石。
孩子們貪婪的嚥了咽口水，爭先恐後的朝樹上爬。
樹下，一個小男孩靜靜的坐著，看著夥伴們猴子似的模樣，得意的笑了。
“這李子肯定是苦的，摘下來也不能吃，這樹長在路口，每天這麼多過路人，卻沒有人摘，要是不苦，還能留到現在嗎？”小男孩的推論似乎很有邏輯。
夥伴們將信將疑，有人摘了一個，一口下去，立刻咧嘴大呼：“哇，真苦！”
小男孩隨即被夥伴們眾星捧月一般追捧，後來，小男孩的傳奇故事就不脛而走，還被人寫進了一本叫《世說新語》的書裡。
小男孩叫王戎，那一年的他只有7歲，放現在也就是幼兒園剛畢業的年紀，卻因為異於同齡人的早慧，一不留神就混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02
幾乎每一個有著閃耀童年的孩子，都有著同樣閃耀的家族背景，王戎的出身，無疑是這句話最好的註腳。
王戎的爺爺王雄，在曹魏時期官至幽州刺史；父親王渾，官至涼州刺史，封貞陵亭侯。典型的家中有屋又有田，根紅苗正的官三代。
王戎的祖上是有名的琅琊王氏，琅琊王氏是古代頂級門閥士族，晉代四大盛門“王謝袁蕭”之首，是中原最具代表性的名門望族，素有“華夏首望”之譽稱。
兩晉時期，王家勢力達到鼎盛，民間素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說法。
馬即是兩晉皇朝的國姓司馬，大致相當於世襲總理了，這樣風光的家族背景，讓世人豔羨不已。
以至於幾百年後，唐代李商隱還幽幽的嘆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再說到王戎，除了腦子聰明，還很勇敢。
當朝的皇帝魏明帝曹叡（曹操的孫子）舉辦了一場大型親子的動物展覽活動。
那個年代沒有一擊斃命的狙擊槍，為了保證這些祖國花朵們的安全，就把事先去掉爪牙的老虎圈在籠子裡放到廣場上，讓人圍觀。
做了困獸的老虎仰天長嘯，聲音震耳欲聾，霎時間彷彿要天崩地裂，人群嚇得四散而逃，王戎卻巍然不動，神態自若，還很鎮定地說：“一隻被拔掉爪牙的老虎，有什麼可怕的？”
曹叡站在閣樓上，看著發生的這一切，都為他的膽量讚歎不已。
機智勇敢又有錢的王戎，唯一的缺點就是長得不帥。
史載：王戎身材短小，性格坦率而不注重儀表，為人健談。
但除此之外，他渾身透著精明幹練，屬於典型的氣質型男，看人時炯炯閃光，還能直視太陽，西晉名士裴楷稱讚他：“戎眼燦爛，如巖下電”。
人生，拒絕偶像派，要做就做實力派。
隨著小天才王戎的健康成長，屬於他的明星時刻，即將到來。
03
長大後的王戎，延續了他一如既往的精明，語出驚人，但事後無不應驗，堪稱當時的預言弟。
公元263年，鍾會、鄧艾等率軍伐蜀，出師前，鍾會在與王戎道別，詢問王戎有什麼滅蜀的計策。
王戎說：“道家有句話叫‘為而不恃’，成功並不難，保持成果就難了”。
第二年，鍾會因為參與姜維的叛亂被殺，眾人無不信服。
王戎的堂弟王衍，為人好清談，有點類似《非誠勿擾》裡的樂嘉，時不時的給現場的嘉賓做一番評論。
不知什麼原因，他一直拒絕品評當時在琅邪作郡吏的孫秀，而王戎卻私下勸王衍給他個好評，於是，王衍就違心的照做了。
等到後來八王之亂時，司馬倫、孫秀擅權，殺戮朝官，王戎、王衍卻得以倖免。
王戎的另一個堂弟王敦，不被王戎所喜，對於這個堂弟上門，他經常託病避而不見，後來王敦果然起兵造反，王戎又一次得以倖免。
這簡直都不能用科學來解釋，難道真的是拜了無數次錦鯉轉來的好運？
朝廷說，這樣的王戎，請給我來一打。
公元279年十一月，意圖天下一統的司馬炎大舉伐吳，王戎被委任任豫州刺史，加建威將軍，在他天縱神武的指揮下，大軍剛到長江邊，吳國沿江一帶的守將就望風而降。
第二年，吳國國君孫皓投降，群雄割據的三國時代徹底終結。
大江東去，青山無語。
唯有王戎，那衣袂翩翩的清影，沉醉了長江的兩岸風光。
04
青春年華是人生最華美的樂章，哪怕它曾經那樣放縱不羈。
意氣風發的王戎，他加入了當時久負盛名的文藝沙龍，隨著他的加入，這個團體後來有著一個震鑠古今的名字：竹林七賢。
“竹林七賢”是三國時期七位名士的合稱，包括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
七人常聚集在當時的山陽縣（今河南輝縣）竹林之下，飲酒賦詩，探討學問，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
他們抵抗世弊流俗，保持著內心純潔的孤獨，後世稱之為“魏晉風骨”。
竹林七賢中王戎的年齡最小，然而，伴隨著歲月的流逝，官場習氣的薰染，人們眼中那個少年的光輝逐漸黯淡。
王戎後來官至尚書令，擁有大量田產，富甲一方，卻精明的令人髮指。他日常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最大的快樂居然是與夫人手執象牙籌計算財產。
此外，他偶然間得到了一種稀缺的李子，在市場上特別受歡迎。
但是為了保證這種李子獨家經營，王戎讓僕人們用針將每一個第二天要上市的李子的核扎破，如此，競爭對手即使拿著那些果核去種也不能發芽了，“王戎鑽李”的典故也由此而來。
王戎的女兒出嫁時，女婿經濟緊張，就向王戎借了點錢。
每次女兒回孃家，王戎總是陰沉著臉，給女婿臉色看。
直到女兒想方設法把錢還了，王戎這才“陰雨轉晴”。
對待親生女兒尚且如此，外人更不用說了，他侄子結婚時，王戎在櫃子裡翻了半天，找出一件廉價的單衣當作賀禮。
送出去了，王戎越想越心疼，經常夜不能寐，茶飯不思，直到把那件單衣要回來他才安然生活。
按說這樣小氣的男人，肯定會因為缺少生活情趣而導致家庭矛盾。
出人意料的是，王戎和老婆倒一直挺膩歪，他老婆喜歡稱他為“卿”。
開始王戎覺得這種稱呼太過肉麻，就說：“婦人卿婿，於禮為不敬，後勿復爾。”
老婆不樂意了，便說：“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
後人誰能想象，“卿卿我我”這麼纏綿的成語，居然出自這麼一對活寶身上。
晚年的王戎，愛財如命，人皆盡知，這也影響到了他和竹林七賢的友誼，阮籍和嵇康等人不再說他“清潔高尚”，而是諷刺他為“俗物”。
也有人說，在魏晉那個政治高壓和生存環境嚴酷的特殊時代，王戎所舉是自毀形象，意圖苟且於世，不過是一種韜晦求生之計，但世事如棋，箇中緣由，誰又能說的清呢？
總之，那個精明睿智的少年，閱盡塵世的煙火，終於蛻變成了一個油膩猥瑣男。
05
王戎的墮落，留給給我們太多的思考。
一方面，現實社會中，孩子優秀的表現，會被大人當成走向巔峰的起點，他們總是一廂情願的將人生的缺憾寄託於孩子幼小的心靈，卻忽略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終將活成普通人的樣子。
另一方面，無數成年人在青春年少時，曾經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卻在漫漫紅塵中，像王戎一樣，活成了一個自己都鄙夷的油膩俗物。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
呷一口保溫杯裡的枸杞，無數中年人抬眼望去，內心一陣喟嘆，遠方的田野裡，還會有那盛開著永不凋零的藍蓮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