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無可退的漢武大帝:戰端一開,只能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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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無可退的漢武大帝:戰端一開,只能搞錢

摘要

中央帝國要有所成就比如維護穩定、開疆拓土,就必須多收稅;要多收稅,就必須建立國有企業和金融壟斷,而這勢必影響到經濟的發展;經濟發展停滯後,又反過來影響帝國的統治力,從而造成王朝的垮臺,然後再重來一遍。

這就是赫赫武功的漢武帝,留給中國幾千年的偉大遺產。

退無可退的漢武大帝:戰端一開,只能搞錢

漢武帝復原圖

1

先說兩個漢武帝時期的小故事。

一個是顏異因“腹誹”罪被殺。

所謂腹誹,就是有意見不說,肚裡嘀咕,有點“思想犯”的意思。

顏異是大司農,類似現在的財政部長。

武帝準備推出自己創造的兩種新型貨幣:皮幣和白金。

皮幣其實就是一塊白鹿皮,上面有裝飾的紫色花紋,武帝給它定的價格是四十萬錢,也就是一塊皮幣可以當四十萬錢在市場上流通。

四十萬錢,大約是四十斤黃金。

而白金,則是銀錫合金,分三種,一種重八兩,圓形,龍形圖案,價值三千錢;一種方形,馬形圖案,價值五百錢;一種橢圓形,龜形圖案,價值三百錢。

無論皮幣還是白金,很明顯,漢武帝給它定的價格遠遠超過了本身的價格,相當於漢武帝用這招直接從民間搜刮錢財了。

顏異是主管財政的,就向漢武帝提意見,說他這麼做是本末倒置了。

漢武帝大為不高興,而他重用的酷吏張湯,就開始給顏異羅織黑材料,說有人對顏異非議朝廷政令,顏異雖然沒說話,但他的嘴唇卻動了動。張湯說,你顏異身為九卿,聽到他人非議朝廷政令,不去告發反而自己腹誹,實屬大逆不道,應判死刑。

聽著像個笑話,但顏異就真的這麼被砍了頭。

第二個小故事,也和酷吏有關,這個酷吏叫杜周。

漢武帝要徵收商業稅,為了配合商業稅的推行,漢武帝又頒佈了著名的告緡令,其實就是一項鼓勵人們互相揭發別人財產的法令,你的鄰居隱匿財產以達到少繳稅的目的,而你如果告發,那你就可以和國家一起瓜分鄰居的財產。

人性之惡就這樣被激發了出來,告密熱潮風行全國。

有告密的,就得有審判的。

主抓審判工作的,就是杜周。

杜周可不是一般人,在他當廷尉時,就在漢武帝的授意下進行了轟轟烈烈的反腐行動,大批高階幹部落於他手,僅郡守及九卿以上的官員就有百餘人,這些人都都是俸祿在二千石以上的,基本上相當於現在的省部級高官,一個案子牽連幾十上百人很是平常,也有不服審判的,但杜周有的是辦法讓你認罪,各種嚴刑逼供的手段一上,也就只有求死的心了。

一場反腐運動下來,杜周往監獄裡關押了十餘萬人。

這樣的一個酷吏,主持告緡令的審判,可想而知其效果是大為驚人的,據史書記載,在杜周的主持下,沒收的民間財物以億計算。

2

這兩個小故事,在今天看來荒唐無稽,可是在歷史的語境之下,真的荒唐嗎?

小故事的主角,當然不是什麼酷吏,而是漢武大帝。

漢武大帝的歷史風評呈現兩極化,贊其者武功赫赫,平一天下,拓定邊方;惡其者好大喜功,疲弊華夏,國祚幾絕。

其實這兩種評價,恰似一個硬幣的正反面,互為一體。

武功意味著戰爭,戰爭意味著錢財,而錢財不會從天下掉下來,搞錢,幾乎貫穿了漢武帝五十餘年的皇帝生涯。

顏異是一個技術官僚,作為財政部長,他只是從貨幣的本質上來反對漢武帝的幣制改革,而未看到幣制改革更為深闊的背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阻礙了漢武帝的整體佈局,也只有一死,雖然死的理由有些荒唐;

而杜周之所以能掀起驚濤駭浪的訴訟之潮,不外乎他深知漢武帝的用意:把錢搞來!而這種事,文人儒士出身的官員很難勝任,而酷吏則做起來沒有絲毫心理負擔。

所以漢武帝一朝,酷吏不絕。

那麼漢武帝是如何走向這個怪圈的呢?

漢朝劉邦初創,憑著一股子勇氣,劉邦和匈奴幹了一架,結果在白登山被困,要不是陳平施出陰險狡詐之計,漢高祖恐怕那次就玩兒完了。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白登山之圍”。

從此劉邦改變了策略,以和親為手段,達和平之目的。雖時不時地受匈奴一些言語譏諷、邊境掠奪,但大體保持了和平。

一直到漢武帝,基本上都保持了這種模式。

和平,帶來的是休養生息,財富的增長。

漢初幾代皇帝、包括實質掌權的外威皇太后等,都信奉黃老之學,無為而治,任由民間經濟社會自我發展,而政府只有中央、郡、縣三級,所養官員不多,政府開支也無非是必要的行政支出、官員工資、皇室支出、軍費(不打仗,軍費也就相對固定),這些開支,每年收的農業稅和人頭稅就足夠了,當時可以說是小政府、大社會,藏富於民。

文景之治的出現,更是這種管理體制的一個高峰,其富裕程度見於司馬遷所記:

京師之錢累鉅萬,貫朽而不可校。

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

漢武帝繼承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天下。

有錢了,也就有想法了。

和匈奴的關係,此時依然以和親的手段維持著和平,漢武帝不想再接受這種屈辱的和平。

對於大漢王朝來說,以前窮,沒辦法,現在,有錢了,漢武帝想改變這一切。

公元前135年,經過精心策劃的馬邑之戰打響,漢方主將是大行令王恢。

王恢主管匈奴事務,他認為匈奴沒啥誠信,即使和親了也總是在給我們製造麻煩,不如把他們打服了,他是一個堅定的主戰派。

去年也就是公元前134年,匈奴的單于剛剛要了一個漢朝的公主,王恢認為此時匈奴沒有什麼警惕性,正是打他們的好時機。

於是設計引誘單于前往馬邑,也就是現在的山西朔州,漢方設了埋伏。

但是,單于帶兵走到中途,覺得不對勁,趕緊回撤了。

漢方計劃失敗。

這次漢武帝派了三十萬大軍,意圖將匈奴一網打盡,卻落了個這樣的結果,漢武帝很生氣。

生氣倒沒什麼,無非是殺幾個帶兵的將領罷了,但最大的後果是,大漢帝國和匈奴以此為標誌,徹底決裂了,匈奴再也不信任漢王朝了,雙方之間已無和平可言。

3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這話聽著很解氣,但事實上,在與匈奴最初的戰爭中,漢王朝屢屢受挫。

公元前129年,漢武帝派遣四位將軍攻打匈奴,公孫賀一無所獲;公孫敖損失了七千人馬;李廣兵敗被俘,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只有衛青小有收穫,斬首七百人。

第二年,匈奴殺遼西太守,俘虜兩千人,又在漁陽與漢軍開戰,漢方損失千人。

交戰持續十年後,漢王朝開始迎來勝利。

公元前124年,衛青率軍進攻匈奴右賢王,出塞六七百里,斬獲一萬五千人。

公元前123年,衛青率從定襄出發,北進數百里,殲敵一萬九千人。

勝利當然值得讚揚,但勝利的背後,是巨大的財政支出。

這兩場戰役,漢方損失兵馬十餘萬;為了獎勵士兵,政府拿出了二十餘萬斤黃金,摺合二十餘億錢。

武帝之前的幾代,中央官吏每年的工資也就需要三千萬錢,而一次戰爭的賞賜就是中央官吏年俸祿的幾十倍,消耗之大可見一斑。

此時文景時代留下的豐厚家底在十年不斷的戰爭中已消耗一空。

但戰爭還在繼續。

公元前121年,霍去病連續兩次進攻匈奴,匈奴渾邪王投降了漢朝,取得了分裂匈奴的巨大勝利。

司馬遷在記述此年曆史時,說了一句,這一年政府的財政消耗上百億。

上百億,幾乎超出了之次戰爭的支出總和,更要命的是,這一數字是中央政府一年正常財政收入的數倍。

這還只是戰爭發生的直接費用,還有間接費用。

戰爭要有一個穩定的後勤供應系統,糧食和戰略物資要保證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前線,漢政府只好興修水利,開鑿運河,這又是一筆鉅款。

馬匹是重要的戰略物資,相當於現在戰爭的坦克,漢王朝的馬匹存量在十萬到幾十萬之間,但是,一場戰爭下來,幾乎就能消耗掉這些存量。

打仗不能沒有馬,只好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養馬,為了養馬,漢武帝將數十萬中原百姓遷往關西,政府給予補貼來養馬。

每一場勝利背後,都是財富的流失。

這還沒完,公元前119年,衛青、霍去病聯軍直搗漠北,霍去病更是深入匈奴腹地,封狼居胥。

大捷背後,是漢政府財政的蕭條景象:此役損失馬匹十多萬,獎賞戰士高達黃金五十萬斤,摺合五十億錢,超過了政府一年的常規財政收入。

而國庫空空如也,漢武大帝在這連綿的戰爭之中,也只能埋頭搞錢了。

4

搞錢,對於皇帝來說,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依靠常規的農業稅和人口稅,顯然不足以滿足戰爭的開支了。這兩項稅收基本是固定的,而且隨著戰爭的擴大,很多百姓又走上了戰場,而政府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提高稅率,很可能激起民變,得不償失,所以這兩項稅收每年只減不增,一年也就大約四十億錢。

很顯然,常規的斂財渠道是行不通了。

漢武帝想的第一個辦法,是下詔賣爵。

注意,是賣爵,不是賣官。爵是爵位,相當於榮譽稱號;而官是有實權的官職。

這說明漢武帝多少還要點臉,不像他後世的皇帝同事們,動不動就搞官位大批發。

漢武帝設計了十一級武功爵位,每一級武功爵的售價是十七萬錢。

買了爵位有什麼用呢?簡單說,可以免賦免役,還可以減免輕罪,如果犯了重罪,則可以減輕懲罰。另外,有了爵,還可以當吏。

吏不同於官,地位比官低,做的是具體的事務性工作,但畢竟是進入體制了,當了吏,也就有了當官的機會,這對於那些比較富裕的人士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漢武帝開始大規模賣爵,公元前123年的一次戰役之後,政府的一次賣爵收入就高達三十餘萬斤黃金。

但這依然不夠,而且只是一次性地增加了財政收入,不可能長年累月地賣,遍地是爵了,爵也就不值錢了,而且從長遠來看,有爵的人多了,意味著繳稅的人少了,損害了國家的常規稅收,而這些買了爵的人又大多去當了吏,吏也是需要國家財政養著的,時間一長,反而導致國家財政支出增加。

總的來看,賣爵這一招,基本上是飲鴆止渴、殺雞取卵。

於是漢武帝開始打起“錢”的主意,他推出了貨幣改革,就是咱們開頭說的那些鹿皮幣、白金幣什麼的。

但貨幣是很專業的事兒,漢武帝再自信他也玩不了這個,結果他推出的貨幣改革造成了市場極大混亂,不得不中止。

最後漢武帝終於摸索出了一條搞錢、搞大錢的路子,這條路子,不僅影響了經濟,更影響了政治,一直綿延至今……

5

什麼路子呢?

咱們前面說,漢初幾代,政府奉行黃老之術,無為而治,實行的是小政府大社會的管理格局。

這種管理格局下,政府只管收稅,收的這些稅也足夠政府開支,但現在不同了,戰爭來了,不夠用了。

漢武帝想要的是無限制的收入,什麼賣爵、幣制改革、檢舉告發,都不能給帝國帶來源源不斷的無限制的財富,怎麼辦呢?

漢武帝聰明的大腦立馬想通了一個問題:財定哪裡來的?不就是買賣創造財富嘛!我政府親自下場去做生意就好啦!

政府,就是漢武帝的企業,天下都是皇帝的,這企業所需的資源,不也都是皇帝的嗎?我政府是天然佔據有壟斷地位的啊。

想通了這一點,漢武帝再也不發愁如何搞錢了。

他先是把鹽和鐵這兩種最重要的自然資源壟斷了,鹽是生命必須品,鐵是生產必須品,鹽和鐵的買賣,只能向政府支付高價以獲得。

鹽鐵專賣,讓漢武帝嚐到了壟斷經營的甜頭。

然後他又把貨幣的發行權壟斷到政府手中,大肆鑄造質次價高的貨幣,使得貨幣貶值從而從民間抽取大量財富。

最後他甚至把山海湖林這些自然資源都壟斷了起來加以經營。

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的感覺,其實這些套路幾千年就未變過。

漢武帝成功地使政府從收稅的變成了經濟活動的運營者,他固然獲得了大量財富,但經濟基礎的改變,也影響到了政治這個上層建築——

也就是漢武帝為了維持自己的壟斷經營,必然加大中央集權,擴充官僚隊伍,設定更多機構,這一點,比經濟上更嚴重地影響了中國未來幾千年的運轉。

到了漢武帝末期,中央政府機構已經臃腫不堪,比如,負責財政的是大司農,鹽鐵和貨幣管理權也歸他管,但他管不了這麼多事情,又設定了水衡都尉負責管理鹽鐵事務,但隨著各項改革的實施,水衡都尉也管不過來了,只好又設立少府、大農、太僕等各種機構,安排一系列的官員,到後來各種官吏數量大增,都要靠政府供養。

以前每年只需要幾十萬石糧食就可以養活整個官僚系統,經過無休止的改革,每年透過僅養活官僚系統就得花花費四百萬石的糧食,這些錢其實都要轉化成民間的經濟負擔。

政府控制全國經濟的結果就是是物價飛漲,官吏霸佔市場,官商勾結成為常態,各種特權階層大量湧現。

於是,困擾中國歷史的一個怪圈出現了——

中央帝國要有所成就比如維護穩定、開疆拓土,就必須多收稅;要多收稅,就必須建立國有企業和金融壟斷,而這勢必影響到經濟的發展;經濟發展停滯後,又反過來影響帝國的統治力,從而造成王朝的垮臺,然後再重來一遍。

這就是赫赫武功的漢武帝,留給中國幾千年的偉大遺產。

退無可退的漢武大帝:戰端一開,只能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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